第五章

        待金向醒來，已經是第二日午時了。

        八月的太陽，對于蜀地來說，還是毒辣得很。刺眼的日光照進屋中，使得床上的金向微微的瞇著眼。

        他，這是活下來了嗎？還是說已經登上了極樂？

        金向看著周遭的環境，既熟悉又陌生，再伸出手來，看著自己青白色的右手，上邊青筋盡顯，甚至，細聽時還能感覺到血液的流動。

        并且還能聽到庭院之中女子清脆的笑聲和喵喵的聲音。

        是的，他活下來了。

        對于昨晚，實在是他人生之中極其難熬的晚上之一。

        很簡單，要是熬不過去，他現在已經在另一個鋪蓋中了。

        他在下午時便感覺到身體內傳來一陣寒意，并且伴隨一陣陣入骨的疼痛。他本以為是服用藥物后的正常現象或者是后遺癥，便也隨它去了。然而到了飯后，那股疼痛越發強烈，身上也越發寒冷，整個人九死浸入冰窖一般，沉重且難以呼吸。

        他靜靜地躺在床上，感受著生命的燈火漸漸的熄滅。

        那時的他，胸腔像是被堵住一般，也已經是無法發聲呼喊了。

        江南晨發現他的異常，大聲呼喊江山茶之時，他已經是陷入了神志不清的狀態，并且出現了寒戰現象，身上的肌肉出于自我保護變得異常的緊繃，以至于江婆婆無法將銀針扎入。

        在江婆婆施針之后，見到他的寒戰的現象減弱，肌肉緊繃的情況得到了緩解，又讓江南晨將一些此前他喝的中藥給他喂了下去，并且還讓江山茶去熬參湯。終于是到了雞鳴時刻，身上的疼痛逐漸的減弱甚至消失，金向才沉沉的睡去。

        再醒來之時，沒想到已經到了現在這個時刻了。

        打著水而來的江山茶見到已經醒來的金向盯著房梁發呆，心中一喜，放下了手中的木盆，欣喜地說道：“你醒啦。“

        “嗯……”金向喉嚨之中輕輕地發出聲音，隨后，他想掙扎著坐起，卻被江山茶一把按住肩膀。

        “我還想說讓二舅舅來給你擦擦身子，沒想到你現在醒了。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盡管和我說，我盡可能地幫助你。你就好好地休息休息吧。”

        “……我想要解手。”

        好吧，江山茶又陪著他來到了茅房，還是在原地方等著他。

        這次還是一樣，江山茶是十分不情愿地來了。

        但是不一樣的是，江南晨也在等著，而且是站在更近的地方，方便攙扶他。

        本來江南晨是極力拒絕這件事情的，可是耐不住江山茶的軟磨硬泡和一頓說辭，最后還是來了。

        并且金向現今更是身體虛弱的時候，元氣大傷一時間難以恢復，下床走路也很困難，更別說來到這么遠的茅房了。

        委屈了江南晨，還得攙扶著一個比自己高的壯漢來到茅房之中，還要忍受著難以言喻的味道。

        心酸淚啊嘩嘩流。

        待江南晨掛著一張委屈臉，背著金向走來的時候，江山茶點了點頭。

        不錯，二舅舅終于是聽話了一次。

        “走吧。”江南晨走到跟前，一臉不情愿的看著江山茶，江山茶也是面露難色，領著兩位往前走。

        “這不是江家的大傻和小傻嗎？”

        熟悉的聲音從身邊的竹林后傳來，江山茶將拳頭捏緊了。

        “李二狗，你可別欺人太甚！”江山茶轉過頭來，直直的向著李二狗的方向過去。

        只見李二狗手中拿著一根藤條，正揮揮向身邊的石頭，見著江山茶走來，嘴角流露出輕蔑的笑容。

        “你是沒被我打怕是吧，還敢到我的跟前挑釁。”江山茶站在石頭上，居高臨下看著他。

        由于兩人年紀相仿，江山茶如今已經逐漸的張開了，身子也變得高挑了起來，而李二狗還沒有。看著兩人就像是相差幾歲一般。

        在氣勢這一塊，他李二狗就已經是處于下風了。

        聽到這話，李二狗將脖子縮了縮，但是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將腰桿直了直，說道：“江山茶，我說了你可別怕啊。那天遇到的男人，極有可能是西域的狐貍精變的！”

        “呵，”江山茶眼中盡是嘲笑，她撇了一眼李二狗，“這種鬼話你也信？你李二狗不是膽子最大最不怕鬼神之說的嗎？怎么這么離譜的事情你也信？”

        “是真的。”李二狗見她不信，便急了，說道：“我和我奶奶說了這件事，她說那天江南晨把人帶回來的時候她就見著了，就像是西域的人，并且長得又高大，就是西域人！還是一只狐貍精！”

        在竹林后的金向，聽到這話，沒有什么表示，眼睛垂了垂。

        “要是真的是什么西域人，為什么我外婆沒有和我說？”江山茶看著李二狗的神態，眼底盡是朝弄。她一甩袖子，說罷便要離開。

        “江山茶，你可別不信，小心你們家被他整慘了！”

        “你再胡說，小心我告訴李婆婆說你欺負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李二狗看著江山茶離開，像是突然泄了氣的皮球，他看著手中的藤條，上邊的樹皮被他剝得一干二凈。

        為什么就是不信我呢？

        江山茶回來后，見著兩人還傻站在原地等她，看到她回來了，兩人眼睛一亮。

        “你們一直在這邊等我？”江山茶看著兩人，一副無奈的表情。

        “怕，叮當，欺負。”江南晨見著她安全的回來了，綻開了一個笑容。

        江山茶立馬意會到，二舅舅是怕她被李二狗欺負了。

        “不會的，這李二狗估計還是打不過我呢。”江山茶露了露拳頭，眼睛彎彎，笑了。

        “厲害，叮當。”江南晨看著江山茶洋洋得意的模樣，有種“吾家有女出養成”的驕傲感。

        “走吧。”此時一直在江南晨背上的金向突然開了口。江山茶見著他的臉色還是蒼白著，便叫著江南晨趕忙回家了。

        回到家后，江山茶便看到了江婆婆已經在家忙活了，她才突然想起來。

        今日是中秋節啊。

        沒想到，距離金向來到家中，已經過去這么多天了。

        江山茶跑去江婆婆身邊，看著她認真的做著糕點，咽了咽口水。

        平日江婆婆很少給她吃甜點，也是很少做甜點。只有在這種節日時才能一飽口福。

        江山茶看著這甜點，再看了看江婆婆花白的鬢角，突感時間飛逝。

        當年她還是一個小屁孩，成天纏著江婆婆做甜食，沒吃到就抱著江婆婆的腿哭的稀里嘩啦的。

        但最后都會被一拐杖攆走，還附加一句“小孩子吃不得這么多糕點。”

        最后都是二舅舅給她跑到集市上買的。

        現在的她雖然饞著甜食，可已經這般年紀了，早就不會抱著江婆婆的腿上哭了。

        每年的節日能吃上已經是十分高興的事情了。

        “看著作甚？幫忙把晚飯做了。”

        江婆婆的話將她從思緒之中拉了回來。

        “好的，孫兒收到。”

        江婆婆做菜水平是一流的，可江婆婆就是在江山茶還在吃手時就帶她到廚房之中邊做菜邊帶著她。隨著她年紀越來越大，逐漸能夠獨立做菜時，江婆婆便隱退了。

        但是在節日時，還是能吃到江婆婆親手做的香噴噴的飯菜。

        這種時候，江山茶就只能是打下手。

        但是，想到能吃到江婆婆的飯菜，江山茶還是很開心的。

        “準備吃飯咯。”

        “好~”

        “好的。”

        “喵喵~”

        可謂是一呼百應。

        待最后一道菜端上桌時，團團已經是急不可耐了。

        “欸，”江山茶用手肘抵住團團伸出來的頭，騰出手來將它抱下椅子，“這個你可不能吃，你的最后才到呢。”

        這些都是一些重油重鹽的食物，小貓是沒法吃的。

        團團聽到這話，臉看向一邊，不開心的蹲在地上搖起了尾巴。江山茶看著它不爽的腦瓜子，仿佛在說：“江山茶你這個壞姑娘。”

        待大家都吃完了茶后，便開始吃起了晚飯。

        “叮當，這些天，辛苦你了，還有阿晨。”江婆婆夾了一塊羊肉，說著就要往江山茶的碗中放去。

        江南晨見著母親夸他了，便開心的鼓起了掌，“好哇好哇。”

        卻被江婆婆剜了一眼，順帶夾了一塊給他，嗔怒道：“這么大的人了，沒大沒小。”

        他知曉江婆婆并不是在責怪他，眉梢之中還帶著笑意，便繼續的端起碗大快朵頤。

        “金向在這里感謝大家這些天的幫助，若是沒有諸位，估計金某現今已經在黃泉路上了。大恩大德無以為報。”金向也是在江婆婆發聲之后，主動向江家祖孫表示謝意。

        “你倒是懂規矩。只是，”江婆婆見著金向這般說，臉上沒有什么表示，嘴上仍是不饒人，“我們家真的無法收留您這尊大佛，老身只希望您在這幾日養好身子，然后離開。這便是對我們江家最大的恩賜了。”

        “外婆，”江山茶見著江婆婆面無表情地說出這句話，心中一緊，“今日是一個團圓的日子，阿向家中遭遇不幸，還是少說兩句吧。”

        說完這話，江山茶生怕把江婆婆惹得不開心了，還偷偷地觀察著江婆婆的神情。

        平日里江山茶是斷然不敢回嘴的，畢竟江婆婆在家中有著絕對的威嚴，借江山茶十個膽子都是不敢的。

        而今天看著江婆婆這么說金向，江山茶一下便上了頭，開始回嘴江婆婆。

        此時的她只想將自己的舌頭咬掉。

        然而對于江山茶這樣的舉動，江婆婆并不惱。

        孩子長大了，有些自己的見解，這也沒什么不好。

        江山茶見著江婆婆沒有表示，仍然氣定神閑的吃著飯，便松了一口氣。

        金向她投以贊許與感激的目光，使得江山茶臉上一紅。

        好像金向從來沒有出現這樣的表情過，屬實是有些驚訝。

        “在下明白。在下知曉江家對我的幫助甚大，我金某無以為報。唯有聽從江老的意見。”金向看著江婆婆，認真地說道，眼中真誠。

        “多謝理解。”江婆婆用餐完畢，放下碗筷，留下這么一句話，便離開了桌前。

        “外婆慢走。”

        “江老慢走。”

        江南晨看著背手離去的母親，再看看桌邊的兩位，努了努嘴。

        真是，聽不懂呢。

        見著江婆婆離開了，江山茶才徹底的放松下來，吃飯都有力氣了。

        待吃完晚飯之后，江山茶將碗筷收好，便一起到院中賞月。

        江婆婆做的糕點早就在那里等候多時。

        只見江婆婆手中拿著一串佛珠，跪在糕點前，向著圓月，口中念念有詞。

        江山茶知道，這是每年都會出現的場景。

        幼年時江山茶有問過江婆婆她在做些什么呢？江婆婆只是回了一句：你不必要知道。漸漸的江山茶便默認了這樣的方式。

        “希望每年都能和外婆和二舅舅在月下祈福。”江山茶跪在江婆婆身邊，看著天上的圓月，雙手合十。

        江南晨見狀，也跪了下來，學的有模有樣的。

        金向站在不遠處，看著天上的圓月，眸中閃過一絲的寒意。

        “吃糕點咯。”江南晨見江婆婆睜開了眼，便興高采烈的撲向桌上的糕點，抓住其中的兩塊，將其中的一塊遞給江山茶。

        “謝謝二舅舅。”江山茶接過糕點，向身后望了望。

        只見金向站在不遠處的屋檐下，江山茶能感覺到，他在看向他們三人，卻看不清他的神情。

        但是他在江山茶轉頭的一瞬間，身上散發的寒意讓江山茶心中一驚。

        那僅僅是一瞬，甚至讓江山茶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阿向？”江山茶手中端著一小盤糕點，正想站起走到他跟前，卻看到他信步而來。

        “多謝江姑娘。”金向來到她面前，伸出手來，捻起一個送到口中。

        嗯，桂花糕。

        “客氣了。”江山茶看著金向神情，完全沒有感受到殺氣與寒意。

        是她的錯覺嗎？

        待一切都收拾好之后，江山茶回到房間之中，準備打開詩經。

        可是看著眼前的書，江山茶卻沒有心思將它讀到心中，心里一直想著江婆婆的話。

        江婆婆那番話，以及金向身上泛起的寒意，引起了江山茶的懷疑。

        為什么，為什么外婆一定要這么急著將金向趕走？這一切實在是太反常了。

        難道是因為外婆發現了金向的什么秘密嗎？

        要是金向真的有什么秘密被外婆發現了，會不會將她甚至于江家所有人滅口？

        江山茶不敢再想下去了。

        難道是被李二狗說中了嗎？

        不行，她要找金向問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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