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樓閣里，被煞氣緊緊簇擁的聞溪看了眼蘇苪蕊，嗤笑道：“怎么，他的生死，與你何干？”

        蘇苪蕊微微抬起下頷，凝視精神頹唐的聞溪，難以想象一介宗門子弟，竟淪落至此。

        “他的生死，與我關系莫大。”蘇苪蕊用殊未敲打手心，眼神甚是散漫。

        男主都死了，你說對她這個女配的關系大不大？

        搞不好女主黑化，將她粉身碎骨也不是不可能。

        聞溪哂笑，審視蘇苪蕊上下，“他與我交換了一樣東西。”

        蘇苪蕊興趣一來，問道：“什么東西？”

        聞溪搖頭，如幽如魅般笑了，“秘密交易怎么能輕易告訴別人呢。”

        蘇苪蕊捻訣收回殊未，轉動在手心里，“你身上的靈力正在化為煞氣，若是沖破封印，受到反噬的第一個人就是你。”

        聞溪不語，凝望著蘇苪蕊。

        蘇苪蕊忽而一笑，“如果你告訴我，我幫你化解煞氣，你也不至于反噬致死。”

        聞溪不屑地笑了，“她死的那刻，我便已經死了。”

        蘇苪蕊笑容凝固，“是煙雪嗎？她早就死了，世上沒有重生之法，你大概，被劉嚴騙了。”

        “不。”聞溪搖頭，回憶起曾經，嘴角勾勒出一絲笑意，“她還記得我，劉嚴他手中握有重生之法，帶走她的尸身，又將我帶到此地，從我身上提取靈，但他允諾我會復活她。”

        蘇苪蕊搖著殊未，“哪有什么重生之術，不過是一場幻夢。”

        聞溪看著蘇苪蕊，諷刺地笑了，“她仍記得我，她會在每天夜里解開禁錮，來此地看我。”

        蘇苪蕊嘆息。

        “她同我說話，她沖我微笑，一舉一動，一如在人間一樣。”聞溪沉醉在自己的回憶中，“你知道嗎？她死了，即便是行尸走肉，即便是不能長大，她依然惦念于我。那天她第一次睜眼醒來，闖到后花園中，一眼就看到我，喊出我的名字，這份情，太貴重，我承不起，還不清。”

        蘇苪蕊凝視聞溪，忽而疑惑道：“你真喜歡煙雪嗎？還是你只為她的愛感動？”

        聞溪搖頭，“這種分別，沒有任何意義。”

        蘇苪蕊暗中伸出緣許，探向聞溪心底，忽而開口，“你心里，有一個人，但那人絕不是煙雪。”

        聞溪嘆息，陰森森地笑了，“哦，那你說是誰？”

        蘇苪蕊搖頭，收回緣許，“你把心藏得太深了，緣許也探知不到那個人的面目、名姓。”

        聞溪陷入回憶中，青色破碎衣襟被風吹起一角，散落在空中，“那就，別提他了，煙雪一死，我已無生愿。”

        “既然如此，我送你一程。”蘇苪蕊將殊未抵在唇邊，輕輕一吹。

        霎時，四面風聲響動，卷裹起大量煞氣，肅殺一切殘枝敗葉。

        然而蘇苪蕊內心是崩潰的，簫該怎么吹來著，救命啊，祖師爺顯靈吧。

        聞溪閉眼，任由煞氣沖破封印，從身體四散開來。

        煞氣徘徊在樓閣上空，撕裂綁縛在樓閣上的鎖鏈。

        瞬間，空中樓閣像斷了線的風箏，直撲向地面。

        劫燼的禁制破了。

        聞溪掙扎在一片廢墟之間，艱難地爬起，凝視自己的手掌，微微靈力在手心上冒出。

        “這靈力，來得太晚了。”聞溪冷笑，“明明我擁有救她的靈力，可偏偏那時候我救不了她。”

        蘇苪蕊落在廢墟之上，揮動殊未，與煞氣纏斗。

        聞溪看了眼徐靈，虛弱無力地笑了，“大概，我不能同你走了，這樣的我，也救不了你想救的人，來日方長，保重，阿靈。”

        徐靈喚出一把折扇，抵在唇邊，良久，才說道：“你以為，我是為了救她？”

        聞溪凝神看著徐靈，孱弱地走到徐靈面前，伸手想觸碰徐靈肩上的衣襟，忽而又放下來，苦笑道：“不然呢。”

        徐靈抵在唇邊的折扇微微顫動，衣衫上的仙鶴若隱若現，“我們，再也回不到蒼梧之巔那個時候了。”

        聞溪望著掌心逐漸逝去的靈力，閉上眼，“我要走了，你若得空，代我回去看看。”

        徐靈凝視萬念俱灰的聞溪，忽而伸手想抱住他，然后躲在他懷里，“我輸給你靈力，你不會死，我們回去吧，再不來這人世間。”

        聞溪倒在地上，錯過那雙伸來的手，任靈力在體內肆虐，化為煞氣奔向四方。

        徐靈嘆了口氣，伸出的手停在半空。

        好似一瞬間時間靜止，他麻木在原地。

        良久，徐靈俯身，將聞溪的衣帶打了一個漂亮的結，系在衣襟上，“你當真如此喜歡一個人，以至于失去了她，就這么迫不及待地去死嗎？”

        聞溪沒有睜眼，緩緩舒了一口氣，反諷道：“你不也愛上了一個人，不惜一切代價，來這秘境中找我，去救她嗎？”

        徐靈起身，將折扇抵在唇邊，“她有恩于我，我欠了她的情。”

        聞溪忽而笑了，“煙雪何嘗不是在人海中救下了我，我亦不是欠下她的情，我們走出蒼梧之巔時，大概誰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吧。”

        徐靈將扇子輕輕移開唇邊，勾起聞溪那張臉，“這些年，我無法抑制地在想，如果我們當初誰都沒有離開蒼梧之巔，會不會像以前一樣，逍遙于世，不問是非。”

        聞溪搖頭，嘴角多了一抹深意，“我們回不去了，你離開秘境，另尋它法去救你的心上人吧。”

        “她，從不是我心上的那個人。”徐靈抻開折扇，神情有些激動。

        “是嗎，阿靈。”聞溪散去自身的靈力，漸漸消失于無形之中，“可惜，我回不去了。”

        徐靈望著靈力飄散的聞溪，嘆了口氣，“最終，我帶不走你。”

        煞氣橫行在空中，欲沖破簫聲的控制，奔向城主府外。

        徐靈眼神恢復到清冷的神態，衣衫上的仙鶴長唳，飛出衣衫外，徘徊在煞氣之間，吞噬煞氣。

        蘇苪蕊吹動簫管，將煞氣聚集。

        仙鶴很快將余下的煞氣吞噬殆盡。

        蘇苪蕊停下吹簫，望著徐靈，“你，是敵是友？”

        仙鶴長嘯風中，重新鉆回徐靈的衣衫上，寧靜如畫，如同一筆絕美的點綴。

        “都不是，早就聽聞合歡宗宗主女兒顧皎皎有一靈器，緣許，可以牽連世間之情。緣之所許，情之所鐘。”徐靈緩緩道來，“我不過想試試罷了。”

        蘇苪蕊望著坍塌的空中樓閣，開口道：“可惜了，他心底有一人，他自己都還沒來得及知道。”

        徐靈挑眉，問道：“何人？”

        蘇苪蕊笑了，“不知。”

        徐靈沉默，良久才道：“你跟我來。”

        蘇苪蕊不知何意，跟隨徐靈去了。

        逢春城中，少了一位城主，多了一位瘋癲的道人，指點過路的行人，“你想長生嗎？你有想復活死去的人嗎？我有一種方法，就是去那些怪物身上，提取一種叫靈的東西，然后用這樣的符節封存住。”

        徐靈溫和地看向蘇苪蕊，聲音波瀾不驚，“現在，你知道此地為何會變成秋涸城了吧。”

        蘇苪蕊攥緊手心，想跑上前阻止劉嚴，卻被徐靈用折扇擋住。

        “這只是記憶之境，你阻止不了的。”徐靈沉思，似乎是在回憶，“自從人們掌握了提取靈的方法，此地就有了專門提取靈的江湖術士，不停地煉化提取靈，人心貪欲難足，直至最后，整個逢春城變成了一座巨大的靈場，由于身在秘境里，沒有與外界聯結的通道，這里的靈場就吞噬了每個人的性命。”

        蘇苪蕊困惑，望向徐靈，“那城中豈非無人。”

        “非也。”徐靈將折扇抵在唇邊，“城中無活人罷了。”

        蘇苪蕊回想起秋涸城中人行色匆匆的樣子，問道：“此話怎講？”

        徐靈娓娓道來，“靈場吞噬人的性命，也能困住人的靈魂，如此一來，尸身與靈魂都不得解脫，久而久之，人的靈魂就依附在原來的身體上，依舊捕捉提取靈，封印在瓦罐里。”

        蘇苪蕊說不清人的本質，只覺得后背發冷。

        徐靈輕搖折扇，嘆息道：“劉嚴走后，城主府就沒落了，我將牌匾拆下，找了個簡單的房間，住了進去。”

        蘇苪蕊好奇，“為何留下？”

        徐靈看向遠方，用折扇抵在唇邊，“大概，我期盼一個人能醒過來。”

        蘇苪蕊接過話茬，“所以你等了五百多年？”

        徐靈眼神淡漠，聲音徹底冷下來，“那個人，我等不到了。”

        蘇苪蕊冷然一笑，“這么強的靈場肯定出不去一個靈魂，你是想，聞溪能自己匯聚原神，再次出現在你眼前，是嗎？”

        “大概，如此。”徐靈閉上眼，“只要他有一絲生的希望，我就能帶他離去。”

        “可他沒有，不是嗎？”蘇苪蕊看向徐靈，風輕輕撩過他衣襟。

        徐靈睜眼，輕輕哂笑，“五百多年了，他一點音信也沒有，連我夢中，他也不來看一眼。”

        蘇苪蕊寂靜地凝視前方，“所以你想到了幫他解脫，清理這里的靈場，是嗎？”

        “是。”徐靈承認得很快，“但一開始我就想錯了。”

        蘇苪蕊注視徐靈，聆聽下去。

        徐靈嘆了口氣，“人們提取的靈日漸增多，靈場過強會導致秘境崩裂，故而我解開一些靈的封印，任其自由，但這些靈，不肯走。”

        蘇苪蕊睜大眼睛，“為何？”

        徐靈輕輕笑了，“這些靈，帶有怨念，融入逢春城的水中，故而這所城中的每一滴水，甚至雨水，都有記憶，它們在報復這里的人們。”

        “所以城中沒有干凈的水，而你可以凈化水，供給城中人，但條件是讓他們交出封印的靈。”蘇苪蕊嘆氣，怪不得一進入城中，船家就認出她不是城中人。

        徐靈眉眼間涌起一股哀怨，“你很聰明，我釋放了很多靈，但沒有一個靈離開，而是繼續在城中報復，四十八個甲子都過去了，人們與靈，誰也不肯放過誰。”

        蘇苪蕊蹙眉，“你是神，為什么不能幫他們？”

        徐靈笑著輕嘆，“你知道神最怕什么嗎？”

        徐靈繼而自言自語，“神最怕愛恨，一如人最怕生死。怕不是因為它們本身，而是因為不了解。”

        蘇苪蕊啞然失笑。

        徐靈收回折扇，“人們不了解生死，在逝去的那刻會感到無上的恐懼，而神不了解愛恨，在愛恨那刻，會激起強烈的害怕，只是因為害怕失去而已。”

        蘇苪蕊嘆氣，“是你將逢春城改為秋涸城的？”

        徐靈承認得輕松，“是，我給城中人提供水源時，他們奉我為城主，我順道給這城改了名字。”

        蘇苪蕊回想起城中狀況，輕輕閉上眼。

        人事凋零，一秋枯涸。

        秋涸城，乃是如此。

        生死易渡，愛恨難了。

        蘇苪蕊睜眼，對城中情況也無可奈何。

        “浮屠三宿，記憶之境，出。”蘇苪蕊喚出緣許，聯結徐靈與蕭何。

        紅絲線彎彎繞繞，將三人聯結在一起，帶離了曾經。

        緣許在蘇苪蕊指尖纏繞，漸漸歸于虛無。

        “少了一個人，蝶夢，她沒出來。”蘇苪蕊失色，“緣許也帶不走她嗎。”

        徐靈回過頭，嘲笑一句，“她本是記憶中人，早與這所城融為一體，你帶不出來。”

        蘇苪蕊眼神黯然失色，面孔逐漸恢復清冷，“這樣，也好。”

        出了記憶之境，蕭何醒來，揉著眼睛，“發生什么事了？”

        蘇苪蕊用殊未敲打手心，一臉興師問罪，“你與聞溪，交易了什么東西？”

        “我沒有啊。”蕭何眨著無辜的大眼睛，天真無邪。

        蘇苪蕊喚出緣許，探入蕭何的神識中，可什么也沒探知到。

        “算了，還是出秘境要緊。”蘇苪蕊一算時間，大約還有半個時辰，秘境就要關閉了。

        徐靈看向蘇苪蕊，眼波流轉，“不打算解決一下秋涸城中的問題嗎？我算過了，卦象曰，第四十八甲子，有遠客至，散陰靈，救死生，乃解脫眾生之人。”

        蘇苪蕊沉默，神就是愛亂算卦，把責任亂委托給人。

        這種情況，她能有什么辦法。

        徐靈嘆了口氣，“看來，這秘境之寶，你是拿不到了。”

        “等等。”蘇苪蕊忽然改了主意，“秘境之寶是什么？”

        徐靈喚出折扇，攤開氣勢，“靈印，這可是好東西，可收縮靈場，否則，你一進入秋涸城，就該感知到這所城就是一個巨大的靈場，而且你以后要是有了什么神獸坐騎，給它蓋上靈印，封在靈場里，隨叫隨到。”

        蘇苪蕊撫摸下頷，估量道：“這樣啊，那應該值不少錢，值得一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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