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馮若南沒讓他們繼續鬧下去,因為她出來的時間有限,還要盡快趕回去,以免發生意外。
“十七哥,好了,我要說正事了,你一路辛苦了,先去洗個熱水澡吧。”
馮若南沖他眨眨眼,魏十七便在幾個美婢的盛情下不情不愿的走了,房間里只剩馮若南主仆三人,馮若南又問起之前被魏十七打斷的地方。
“流光,你方才說,那名叫禧春的女郎,在大殿上自戕了,可是公子的安排?最后讓她提到江海,也是為了幫我吧。”
“是的,女郎。”
馮若南嘆了口氣,她覺得自己有些跟不上未央的腳步,她的動作太慢了,還需要遠在闕國的他來幫她。
流光見自己女郎心情不好,以為是替禧春惋惜,便寬慰道:“女郎不必難過,禧春活著就是為了這一天,她為了能夠變換模樣吃了那藥,本就是活不長的,這下公子不光替她報了仇,還能護她的家人后半生無憂,她是死而無憾的。”
其實馮若南并不為她難過,因為她自己就是這樣的,她完全能夠理解禧春,也不會覺得公子狠心,不然她也不會成為如今的觀南。況且,她早已見過許多死人了,她自己都動過手,死在她心中已不算什么不好的歸宿了,她也時刻準備著去死,只是如果可以,她要先將那些人送走。
示意流光自己沒事,她又問起另一件事:“那日我被綁架的事,可查出是誰了?”
流光的臉色更加肅重,只看著她的眼睛吐出一個名字:“范政竹。”
范政竹,范氏的父親,那十有八九便是范氏的手筆了。
馮若南點點頭沒再說什么,她只需要個答案就行,而多年的默契也讓流光沒有再開口多說其他細節,比如范氏為什么這么做,又為什么要找胡人,還有許多其他的細節,她都不需要知道,也不關心別人的理由。
她只需要知道是誰。
忽然,外面傳來一陣喧鬧聲,緊接著噔噔噔的聲音傳來,是底下的伙計著急上樓的聲音。
“流光姐,你快來,底下有人鬧起來了。”
流光向馮若南點了下頭,轉身便跟著來人下去了,馮若南也重新戴上了面具,慢慢跟在后面下了樓,卻沒出現人前,只在后面靜靜的到底是發生了什么事。
一樓的人們肩摩袂接,視線都聚焦在最中間的幾個人身上——剛剛下來的流光、幾個歸南坊的伙計,以及與他們面對面的謝松洲。
謝松洲依舊是那副混不吝的樣子,手中一把墨黑紫竹扇,看他的神情馮若南便知曉,這人是來找茬的。
倚在樓梯上,馮若南看著許愿池旁的謝松洲指著愿簽桶,依舊是那副蠻不講理的樣子,說他們歸南坊就是個噱頭,還說他們買的愿簽太貴,店大欺客云云,倒是惹得馮若南有些想笑。這人還真是好演技,只是不知道為什么,馮若南覺得他身上沒有惡意。
流光幾番解釋,好言相勸,遇上這種無賴也是無法,伙計們一時不知道是該繼續好言相勸還是將這人趕出去。
馮若南沒再繼續看下去,找一個伙計給流光傳了句話,轉身回了二樓的那個房間。
很快流光便上來了,身后還跟著唧唧歪歪個不停的謝松洲。
“我可跟你們說,我的護衛還都在外面呢,你們要是想對我做什么可得掂量掂量,我不是那么好惹的……”
話音戛然而止,謝松洲在未上完的臺階上看到了那個黑衣半面的女郎,在樓梯口斜對面的房間里,正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不知道是什么,然后他就與她的視線對上了,她似乎還對他勾了下嘴角,是的吧,他沒看錯的吧。
謝松洲好似感受到一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但這種感覺只持續了一瞬,他也沒時間細想。兩三步跨上臺階,搶在流光前頭,謝松洲大馬金刀的走到那人面前,一甩衣袍自顧自坐到了她的對面,然后打開那把墨黑色的紫竹扇橫在自己身前,肆意的打量著馮若南。
擺擺手讓一旁想沖上來的伙計和流光不必上前,又讓人示意給他斟茶,馮若南也沒在意謝松洲的打量,自在的做自己的事。
等茶斟好,謝松洲發現這居然只是再普通不過的茶葉,在這等建筑下,似乎顯得有些樸素。他沒有喝,雖然他覺得這茶應該沒什么問題。
馮若南也不介意,她淺淺的笑著,大大方方的接受他的打量,先開口問道:“不知郎君想見我,意欲何為?”
謝松洲在心里覺得有趣,面前這人看起來年紀并不大的樣子,他還以為自己鬧這一通莫不是找錯了人,看來是沒錯。他也回以一笑,這笑很是疏朗,與他平日的那般無賴形象大相徑庭,卻又不顯得違和。
“觀南姑娘,果然名不虛傳。”
他看了四周一眼,馮若南便讓一旁的伙計都下去了,只流光留下了。玉樹早在馮若南的示意下藏起來了,畢竟謝松洲見過她。
等人都下去之后,謝松洲收起了他的寶貝扇子,注視著那雙面具下的眼睛,道:“我是來買消息的。”
馮若南莞爾一笑,并不意外他這話,耐心的詢問:“郎君能找來,想必是聽說過我們歸南坊的規矩的。買賣消息不一定需要銀兩,但若是用銀兩,須得與這消息的價值匹配。若是歸南坊也沒有的消息,我們會作為中間人為您尋找可以提供線索的人,直到您得到滿意的答案,我們再從中抽取報酬。”
謝松洲耐心聽著,沒有提出異議。
馮若南便問:“郎君想買什么消息?”
“我要一個人的消息。”他難得正色,眼睛看著馮若南,又像是透過馮若南看向別人,“我想知道他是否還活著?如果還活著,他過得怎么樣?”
馮若南微笑的看著他,像是在鼓勵他把話說下去。
謝松洲卻猶豫了起來,他張了張嘴,先問的卻是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你真的叫觀南嗎,我怎么有種對你似曾相識的感覺?”
馮若南看著這樣的謝松洲,他臉上的表情是笑的,眼睛里卻寫滿了悲傷,與他平日的樣子完全不同,與那天在私塾里說要帶她玩時的樣子也不一樣,好像因為這個人,他變得異常脆弱,又因為這個人,想要變得不一樣。
馮若南沒有戳破他的面具,而是順著他的話道:“這可就是另外的價錢了,郎君應當不會想要花這筆錢的。”
沒想到會聽到這個答案,謝松洲反映了一下便哈哈大笑。馮若南一直微笑看著他,他很快也停止了笑聲,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再次正色道:“我要這個人的消息,他的名字叫,魏央。”
馮若南的笑僵了一下,但只是一瞬間,謝松洲好似因為說出這個名字耗費了很大的心力一般,拿起面前的茶一飲而盡,并沒有看到對面之人的異常。
馮若南不禁再次細細打量眼前這人,她不知道謝松洲想知道公子的消息想做什么,意欲何為,也不記得公子又跟她說過這人,心中不由多了幾分警惕。她試探問道:“不知是何人,哪個魏,哪個央?”
“前左相魏正最小的兒子,長樂未央的央。”
果然。馮若南心道。
“聽說此人已經故去了,我能否問一下,郎君為何覺得他還可能活著?當然,這只是我個人想知道的,您介意的話可以不用回答。”
謝松洲聽到后面,皺起的眉頭稍稍松開,但也沒有拒絕回答。他道:“我不知道。”
“沒有任何依據,我只是覺得,他還活著,活在我不知道的某個地方,或許還混的風生水起,等著哪日再回來呢。”
“我只是覺得,他就是這樣的人。”
謝松洲的臉上難得露出了懷念的表情,這副溫柔的樣子倒讓他不像謝松洲了。
馮若南已經記不起第一次見他時候的樣子了,因為偽裝的東西總是無法長久的,只有他真正的樣子,才會被人記在心里,就像這人眼前的樣子。
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受,酸酸漲漲的。馮若南并沒有完全相信謝松洲,即便她從他的話里感受到了關心。
笑著表示這事他們歸南坊接了,笑著與他又閑聊了幾句,再笑著送他離開,馮若南再笑不出來了。她喊來流光,讓她寫信給公子詢問此事,再安排好人接手后面的工作,馮若南便急急忙忙帶著玉樹更衣離開。
夏夜河邊的風清清涼涼,與用冰吹出的涼風不同,這風不浸入人的骨髓,只吹過人的表皮,帶走了一日的疲倦與煩憂。
馮若南這次不是乘坐馬車來的,在這種地方乘坐那種馬車反而招眼。她的脖子上依舊纏著一圈白布,所幸流光手巧,那日后便給她做了黑色立領的深衣,沒能讓旁人看出這點。
落天河邊立有一排石柱坐的橫欄,一條小路沿河邊向南北延伸,路旁是掛滿了各式花燈的樹,有榆樹、柳樹,還有梧桐樹等,在花燈的映照下分外好看。
石欄直到快接近碧梨溪的地方便沒有了,有的是一個荷花臺,幾道臺階下到河邊,幾個年輕的郎君女郎正在河邊放花燈。許許多多粉色的荷花載著暖黃的燭光,飄飄蕩蕩的游向遠方,像是在一幅墨水畫上開出了大簇美麗的花,肆意的,鮮活的。
馮若南不知不覺看入了迷,不自覺的停下了腳步,呆呆的看著那幾對因為一起放花燈就對視而笑的情人,覺得自己似乎看到了愛情的模樣。等意識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時候她就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不相信這世界上的愛情,準確的說,她認為大部分人的愛很廉價。就像她的父母,曾經也是多少人艷羨的神仙眷侶,可后來發生的種種讓她對曾經深信不疑的事產生了懷疑,而一旦懷疑出現,就不可能消失。她無法相信愛情了。
即便用許多年的時間以及許多人的善意重新接納這個世界,即便對這個世界有了重新的認知與期望,但總有那么幾個瞬間,每當想起從前的事,都會讓她無法抑制的難過起來,像是被這個世界隔離開來,只有她自己,整個世界,只有她自己。
想到自己父母的愛情,就不由得想到母親的死。馮若南并不知道她的母親是以什么樣的心情放的那把火,但她偶爾會去想,如果是她自己,面臨當時的情況,最難過的應該是自己夫君的一再背叛,然后是自己對這個世界的絕望、惡心,曾經有多風光,那時的她就有多狼狽不堪,曾經那人對自己多真心,那時她就有多惡心。馮若南甚至還可以想象若是母親沒有死,也沒有人來救她,會是怎樣的情形。
不知道鄭世肆會是怎樣的表現,但馮若南知道她的好父親大概會一邊拿自己威脅母親為自己牟利,一邊告訴母親,她已經被別的男人碰過了,她已經不干凈了,這件事讓如果別人知道,知道曾經的衛湘蘭已經成為了這種模樣,她也是活不下去的,連他們的女兒,也就是自己,都會遭人詬病。
而母親那樣高傲的一個人,若是真這樣活著,大概還不如讓她死去的好,這應該也是母親所愿,只是她怎么就這么難過呢。
蘇子澤在路的另一邊,看著對面身穿素衣頭戴冪籬的馮若南,不知為何好似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憂傷。
今日宮宴上出了那樣的事,沒有人再有心情繼續呆下去,皇帝自己也覺得失了興致,便早早的散了。只是宮外的路依舊擁擠,他們便向東繞了一圈,一路沿著落天河回來。
就在剛剛,明淑縣主,也就是他的母親說今年的花燈做的挺好的,他便順著母親的視線朝馬車外看了幾眼,忽然覺得那荷花臺的上立著的背影十分眼熟,便對車夫喊了停車,等他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做了什么,而他的父母也都詫異的看著他,而他剛剛喊的停車是行動快過了腦子,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要這樣,可又不能當作什么都沒發生,便推脫自己想放盞花燈替祖父祈福就帶著小廝下了車。
可現在,他有些慶幸,還好自己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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