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隨風輕舞，夜空暗沉如墨。

        葉湑半面臉籠在其中，分不清是夜色使然還是情緒凝重。

        枝葉晃動摩挲，在寂靜如斯的夜晚，每個輕微的動靜都特別清晰，亦如蕭若詞此刻煩躁的心情。

        “你爹爹他老人家真是心疼兒子，臨終前也不忘交代你的終身大事。”她扁著嘴抱怨，“可他也太草率了，怎能讓兒子娶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呢？”她走近對方幾步，抬起頭迎上他的眸子，“你說對吧，葉湑？”

        她衣衫上沾著淡淡的糯米團子味道，又香又甜，眸光靈動，眼睫輕顫，映著一潭星。

        葉湑喉頭微動，錯過她直白的目光，雙唇翕動，“我……”

        “我知道了！”

        他的聲音經蕭若詞的攔截，戛然而止。

        “我終于懂了晚姨那句‘這個家誰做主’的意思了！”她恍然道，“在你家，你爹寵她，你又敬她愛她，自然什么都依著她。”她神色決然，“看來此事若想有轉機，還是得說服晚姨才行。”

        葉湑的臉完全溶于黑夜當中，面具好似也凝著化不開的墨。

        “你當真是不識好歹！”

        他的聲音低沉冰冷，蕭若詞感到原本清亮的風乍然間席卷了冰雪，滲透自己的四肢百骸。

        即便如此，心中那團名為“自尊”的火焰卻遇風霜不滅，甚至更勝于前。

        “難道求著嫁入你們葉家便是識好歹？”

        她蹙著眉，凜凜寒光自明亮的瞳孔中傾瀉而出。

        “晚姨待我好，值得我作為女兒去孝順她、照顧她。但你不同，戰場上的你是無往不勝的‘嗜血閻王’，人人怕你懼你，那你的妻子呢？你對感情毫無付出，如何能獲得妻子對你的愛？或者說，你所追求的婚姻根本是建立在妻子對你的恐懼上的！”

        她嗤笑一聲，“是啊，葉大將軍一揮手，京城多少名門閨秀趨之若鶩。”她眼眸一翻，唇角勾著一道桀驁的弧線，“可我，既不是名門更不是閨秀，對葉大將軍不存半點非分之想。”

        葉湑定定凝視她，原本陰沉的臉忽而軟了下來，不過如此細微的變化落入深深的樹影中，倏地散了。

        “你可知你如今的處境有多不妙？”他的聲音依舊很低，但冰霜消融成清泉，緩緩流入蕭若詞的耳中。

        蕭若詞只當他理屈，聽他態度變得溫和，自己也收起了咄咄逼人的尖刺。

        “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她悵然地輕嘆道，“不好好學習廚藝，一味地在不屬于自己的感情中糾纏，眼睜睜看著外公的心血落入旁人之手卻無能為力。”她漆黑的眸子陡然涌起一片水光，稍縱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堅毅和決絕，“所以不管前途有多兇險，我都要奪回失去的一切！”

        忽的，她注意到自己小小的影子正乖乖地待在葉湑的瞳孔當中，不由得臉上一熱，垂眸側頭，輕聲道：“這也是不愿嫁給你的原因。”

        不知為何，此話一出她心頭又立刻浮上另一句話，想也沒想便脫口：“不僅是你，我也不會嫁給別人的！”

        她眼角掃了他一眼，臉上愈加不自在，“你笑什么？”

        葉湑干咳一聲，“你看錯了。”他抬頭望了望，“時辰不早了，你回去吧。”說完便轉身邁開步子。

        蕭若詞撇著嘴嘟囔：“我又不瞎，怎么會看錯？嘲笑我自不量力就直說，用得著藏著掖著嘛！”驀地，她察覺到有些不對勁，一個健步沖向還未走遠的葉湑，叫道：“你家在北邊，你去西邊干嘛？”

        葉湑稍顯意外，但隨即又恢復了冰山模樣，“讓你回家，你跟著我什么？”

        蕭若詞眼珠一轉，“你不會是去抓山匪吧？”

        葉湑的眉間凸起一個“川”字，“與你無關！”

        “山匪不會就在我家附近吧？”蕭若詞眼皮一跳，緊張地左顧右盼，“不然你怎么會出現在這？”

        “我送紫巖——”

        “騙人！”她不容對方辯解，兀自道，“從你家到我家不過才幾里路，紫巖哪用得著你親自護送？即便有小偷盯上她身上的五萬兩銀票，但憑她的身手，還制服不了幾個小毛賊？能讓你如此興師動眾，一是由于山匪奸詐且武功不俗，你怕她萬一遇上應付不來，二是山匪就在這一帶活動，你順便過來查探線索！”

        “不是。”葉湑白了她一眼，斬釘截鐵地否認。

        “不是這兩個原因的話，那就是因為第三個咯！”

        “第三個？”

        “第三是——”蕭若詞唇角浮現狡黠的笑意，“你看上我的紫巖了，故意想和她單獨漫步于這浪漫又幽靜的夜色之中！”

        “無聊！”葉湑丟下兩個字，頭也不回地快步走開了。

        蕭若詞輕咬下唇，愕然地喃喃：“不會真被我說中了吧，他……害羞了？”

        翌日清早，依然是一天中最繁忙的時刻，說是打了一場硬仗也不為過。

        蕭初孌周身散發著一種生人勿進的殺氣，即便面對客人是笑容滿面，但眼中卻無半點笑意。食客們吃著美味的早餐，可口中索然無味，只想快點離開，生怕蕭二小姐爆炸殃及池魚。

        自從那日宋月離來過后，她便努著一股勁兒。即便明眼人都看得出，姐姐的生意一直不如妹妹，可她較之以前越發鋒芒畢露，恨不得一拳打得蕭若詞再無還手之力。

        可她錯了，蕭若詞若是那么容易被打倒，便不會站在這了。

        這個人仿若脫胎換骨一般，所有的任性、驕縱、傲慢都隨著那盤慘不忍睹的蔥爆羊肉，被某個人吃光抹凈，消失不見。

        自己的身份也好像和對方互換了，食物的珍貴之處不在流于表面的口感，而是觸動人心弦的真誠。

        她如愿當上了群玉樓的少掌柜，卻失去了無數珍貴的笑容，值得嗎？

        她頹然地嘆了口氣，扶著桌子坐下，眼前卻出現了一個大白梨子。

        “渴了吧？吃吧。”蕭若詞大口啃著另一只手上的梨，含糊地道，“紫巖在樓下小販那里買的。”她“咕嚕”一聲咽下肚，“你瞧，沒毒。”

        蕭初孌機警又不解地望著她，“為什么……”

        蕭若詞輕笑著放下梨，側身一閃，“別多想，人人有份。”

        只見紫巖挎著個小籃子，正認真地給店里的伙計分發大白梨。

        蕭初孌握著梨子，梨汁從果肉溢出，流滿她的手心。

        晌午，溫暖的陽光透窗進屋，籠罩在蕭若詞端正的身子上，暈成一件金色的紗衣。

        她對照著賬本，滿腦子除了數字就是加減乘除。

        紫巖走進房中，小心地道：“小姐，剛剛裝修師傅過來結款，說葉府那邊弄得差不多了，請你去驗收。”

        蕭若詞筆一頓，“晚姨沒說什么嗎？”

        紫巖搖搖頭，“師傅說，葉老夫人總是念叨著‘哪里擺什么詞兒會喜歡’這種話。”

        蕭若詞心累地揉揉太陽穴，“裝成那個鬼樣子還不生我的氣？”

        “小姐，恕我直言。”紫巖心情切切，“你為何不想嫁給葉將軍呢？他為人剛正不阿，受下屬愛戴，對娘親孝順，是個難得好夫君啊。”

        蕭若詞眼中瞬間放出一簇小小的光，“你真覺得他那么好？”

        紫巖臉色微變，遲疑地點點頭。

        “那你代我嫁給他吧！”

        紫巖瞳孔驟然放大，“小姐，你要我……”她蜷著拳頭，眼睫微聳，眼中是隱忍不敢發的水霧，“我這條命是小姐你的，你要我怎樣，我便……怎樣。”說到最后，她的聲音已經出現不受控制的哽咽了。

        蕭若詞嚇了一跳，怎么小姑娘的表現和她想得不太一樣呢！

        按理說，能嫁給自己喜歡的人不是應該雀躍嗎？可紫巖臉上看不出半點歡喜，反而充滿了舍身取義。

        “紫巖，你別急！”蕭若詞連忙摸摸她的頭，安慰道，“我不是說一定要你嫁，我是……我只是想讓你嫁給自己喜歡的人。”

        紫巖輕輕拭干淚水，懵懂地問道：“喜歡的人？我的？”

        蕭若詞快速點著頭。

        “誰呀？”

        蕭若詞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你自己喜歡的人，自己清楚啊！”

        “我喜歡的人……”紫巖臉上浮起一片小紅霞，“我小時候除了爹娘，最喜歡叔叔了，可……我也不想嫁給他呀！”

        蕭若詞沉默了，沉默是七月初八的鵲橋，晚了一步連個橋墩也不留給她。

        紫巖見她不說話了，自責自己太多嘴，找補道：“小姐，你若實在不愿嫁給葉將軍，為何不直接同葉老夫人講呢？她那么疼你，一定會答應的。”

        蕭若詞重重嘆了口氣，“我說過了，可是……晚姨她不答應啊。”

        “是啊，葉老夫人把你當做親生女兒看待，擔心你嫁給旁人受苦受氣，索性把你留在身邊。做母親的，都希望女兒能永遠無憂，只要女兒想要的，就算多難都會幫女兒做到。”

        蕭若詞知道她又想起了自己的親娘，心疼地拍拍她的肩，“紫巖，你好好的，這樣你娘泉下有知才會安心。”倏忽間，她想到了什么，問道，“紫巖，倘若你娘不接受你的心上人，還會允許你們在一起嗎？”

        紫巖沉吟片刻，篤定道：“會的！我娘說，只要我喜歡的，她都喜歡！”

        彼時，樓外小販的賣梨吆喝聲清晰地傳來，她向下一望，計上心頭。


　　(https://www.dzxsw.cc/book/12600869/33223160.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