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風溫潤纏綿，繾綣著麗人的衣衫。

        蕭若詞躊躇滿志地扣響了葉府的大門。

        莫歸晚一見到她，歡喜得合不攏嘴。

        “詞兒，你瞧咱們家，全是按照你的意思裝的，還滿意嗎？”

        原本破敗荒蕪的庭院煥然一新：假山、怪石和廊亭整潔大方，低調的美感不過如此；小路兩旁栽種著花樹，有些剛冒出花蕾，有些已經謝了，滿地的落紅不必清理，營造出一種浪漫氛圍；泉水叮咚，匯入小池，池中鯉魚自在暢游，與水草為伴，不亦樂乎。

        蕭若詞驚喜地道：“晚姨，這里好漂亮！”

        莫歸晚欣慰地點點頭，“湑兒還在這里種了幾朵蓮花，等盛夏時分，景色會更勝于今的。”

        蕭若詞有些意外，她原本以為葉湑只會打打殺殺，沒想到還挺附庸風雅的。

        她們回到大廳，莫歸晚讓沈平蕪把葉湑也請來，三人圍坐在桌前吃茶。

        期間，葉湑表情全無地聽著兩個女人嘰嘰喳喳，興味索然地望著窗外的池塘。

        “晚姨，我這次來，是有件事想麻煩您。”

        聽到蕭若詞認真的語氣，葉湑仿佛預測到了什么，眉心一跳。

        莫歸晚親切地道：“詞兒，你說吧，晚姨能做到的肯定幫你。”

        蕭若詞感激地抱住莫歸晚的脖子，“謝謝晚姨！”她再次坐正，笑盈盈地道，“晚姨，您知道我有個早餐攤的，最近我的生意有了起色，但人手不太夠。您也清楚，群玉樓的人……”她委屈地撅起嘴，“只聽我爹的，不聽我的。”

        莫歸晚的臉色登時一沉，但聲音依然溫柔，“詞兒，你想要多少人？我們葉府的家丁任你差遣。”

        葉湑用力捏捏眉心，好像能把心頭火掐滅了似的。

        “用不了太多人。”蕭若詞伸出食指，“一人就夠了。”

        莫歸晚看出她的心思，慈祥地問道：“你想要誰過去幫你？”

        蕭若詞食指一轉，“他！”

        沈平蕪吃驚地指著自己，“我？”

        “不行！”還未等當事人回應，葉湑便搶先拒絕了，語氣是不容置疑的鏗鏘。

        “為什么不行？”蕭若詞的小臉垮了，晃著莫歸晚的手臂，“晚姨，我就想要平蕪嘛！”

        莫歸晚面露躊躇之色，“詞兒，平蕪是湑兒的副將，我也不好……”

        “晚姨，這個家都是您做主，您說一句話，葉湑能反對嗎？”蕭若詞抱著她的手臂，將頭輕輕靠在她肩上，哀求道，“我就用平蕪三天，等我招到小工就立刻放他回來，好不好嘛！”

        莫歸晚被她這么一搖，心里軟綿綿的。

        她從小在軍中長大，見的都是血性男兒，但她畢竟是個女人，還是個做了母親的女人，唯一的兒子生性冷淡孤傲，從未如此對她撒過嬌，眼見摯友的女兒與她這般親近，她當真又歡喜又溫暖。

        只是自從夫君去世后，她便卸下所有兵權交給了兒子，若要違背諾言，實在有悖江湖道義。但望著懷中小姑娘祈求的小臉，她唯一的顧慮也如同落入池塘的魚食一般，消失殆盡。

        “湑兒啊，只三天而已，你就讓平蕪去幫幫詞兒吧。”她憐惜地握著蕭若詞的小手，“你看，她這幾天都累瘦了。”

        蕭若詞楚楚可憐地捧著自己充滿膠原蛋白的小包子臉，泫然欲泣。

        “她還瘦？”葉湑的鼻子都快哼掉了，“娘，您非要把豬看成猴，我也無話可說。”

        蕭若詞的眉頭瞬間打成了結，“騰”地站起身，指著他的鼻尖，厲聲道：“你說誰是豬？”

        這次衣衫上是梅子和杏子混合的味道，不只是甜，還有幾分酸。

        葉湑不動聲色地皺了皺鼻子，別開臉，不去看她。

        莫歸晚見狀，略顯責備地道：“湑兒，你不可對詞兒說這種話！”

        她又轉向蕭若詞，拉拉她的胳膊讓她坐下，“詞兒，湑兒不是那個意思。那時你剛滿一歲，我和他爹便帶著他離開了京城，在回程途中，他養了一只白嫩的小香豬當寵物，可疼愛它了。我問他：‘別人養貓養狗，你為何養豬？’他說呀……”

        她講故事下鉤子穩準狠，引得紫巖、沈平蕪和在場的其他丫鬟家丁都不約而同地投來好奇的目光。

        只見她忍不住捂著嘴笑了兩聲，學著男孩子的口吻，續道：“我的詞兒妹妹就像小香豬一樣白白胖胖，我抱著小豬就像抱詞兒妹妹。”

        蕭若詞的臉好似烙鐵一般，“刷”地滾燙。

        紫巖和沈平蕪雖然想笑，但觀察到了葉湑此刻的神色，都嚇得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葉湑波瀾不驚的臉上暗潮涌動，耳垂紅到滴血。

        “娘，您記錯了，我不曾養過什么香豬，更不曾見過她。”他僵著臉，冷冰冰的辯解像在啃雙唇的死皮。

        “我怎么會記錯呢？”莫歸晚還在試圖用兩人昔日的“交情”來買個“人情”，“湑兒，你那時都五歲了，剛到京城唐家時……”

        “平蕪！”

        葉湑大喝一聲，打斷了親娘的“賣兒子”言論。

        沈平蕪急忙站直身子，朗聲回應道：“是，末將在！”

        “是去是留，你自己定奪吧。”

        “我自己定？可是少將軍……”他的一切行動指南都以葉湑的命令為準，可此刻這般尷尬的境地，領導居然讓他自己定。

        他為難地望著葉湑，卻發現對方動作極快地搓了搓鼻子，登時心領神會，爽快地道：“啟稟少將軍，末將愿跟隨蕭大小姐三天！”

        蕭若詞輕擊一掌，“葉湑，平蕪說他愿意！”

        白璧無瑕的臉頰上，溫熱還未褪去，眸光盈然流轉，像極了暮春的桃花，鮮嫩欲滴。

        葉湑喉頭滾動一下，抿了抿唇，“放心，我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所謂“上得廳堂、入得廚房”的全能小助手，沈平蕪當之無愧。

        以前蕭若詞一人記單、做飯、上菜、收拾全包，累成了狗；后來紫巖來了，承擔了除做飯外的大部分工作，兩人依然忙得顧不上喝水；如今有了沈平蕪的加入，蕭若詞還能抽空和老顧客們聊個八卦，擔子輕松了許多。

        不過，她請沈平蕪來怎么可能單純為了干活？大招還在后頭呢！

        眼見客人漸漸減少，計劃正式開啟。

        紫巖收到她的暗示，離開群玉樓，很快去而復返，身后還跟著一個男人。

        男人約莫三十歲光景，又高又胖，一雙小眼睛藏在臉上的橫肉中，鼻子往下全是胡子，隱約看到一團干癟的紅，那便是嘴。

        蕭若詞見他來了，親熱地迎了上去，“翟大哥，你終于來了，奴家都等你好久了！”

        紫巖聽到她這么說，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姓翟的男人不自然地支吾道：“哦……嗯，蕭大……若詞，我來了。”

        蕭若詞招呼他坐下，自己坐在他對面，媚眼如絲，拼命向對方放電，還嬌滴滴地道：“翟大哥，你餓不餓？渴不渴？”

        “我吃過……”

        “早餐”兩個字還未出口，就被蕭若詞一個眼刀給砍回去了，姓翟的頭皮發麻，悻悻地道：“有……有什么好吃的，都拿上來讓哥哥……嘗嘗。”

        本來頗有氣勢的一番話讓他說得跟待宰的小雞似的。

        “砰”的一聲，桌上多了兩盤糕點。

        沈平蕪利落地倒了一杯茶，推向姓翟的，臉上出現少見的凜色，“先生高姓大名？在哪里高就？”

        姓翟的眼中閃過一絲異樣，很快又故作豪爽地道：“在下姓翟名祝，經營水果生意。”

        “翟祝大哥，幸會幸會。”沈平蕪似笑非笑地抱拳，“看不出蕭大小姐還認識你這樣的朋友。”

        “平蕪，我們……”蕭若詞拼命朝翟祝使眼色，眼睛都快擠出眼眶了。

        翟祝反應遲鈍，這才想起自己的“臺詞”，忙道：“我可不單單是若詞的朋友。”

        “哦？”沈平蕪睥睨著他，“翟大哥和我們大小姐，還有另一層關系？”

        該到蕭若詞表演了，只見她醞釀好情緒，苦大仇深地嘆道：“平蕪，既然讓你看出來了，我也不再隱瞞。其實我不愿嫁給你家將軍的根本原因是……”她留戀地望了一眼翟祝，“我和翟大哥早已私定了終身，此生非君不可！”

        原本只是冷眼旁觀的蕭初孌聽到她如此“露骨”的表白，驚駭地險些沒站穩。

        她非但沒了任性，還沒了審美。

        當初她可是哭天搶地要嫁給宋云信的，怎么短短月余，就變成和在墻根賣梨的“非君不可”了？莫非真是受了刺激，不光味覺喪失了，連視力也下降了？

        蕭初孌實在看不過去，拂袖上了樓。

        沈平蕪顯然也受到了不小沖擊，連氣息都變得不穩了，“大小姐，你當真與他……”

        蕭若詞把心一橫，握住翟祝的手，信誓旦旦地道：“我們倆是真的！”

        翟祝也跟著附和，“對，我們的感情……比海深、比山高、比……”

        沈平蕪把手一揚，“行了，你別說了！”他頹然地凝視著蕭若詞，“大小姐，此事事關重大，請容我先回去稟告少將軍。”

        蕭若詞喜上眉梢，“快去快去！”

        望著他離開的背影，翟祝捏了一把冷汗，隨后小聲道：“蕭大小姐，我能走了嗎？我那梨攤沒人看著，我怕人家把我的梨都偷走哇。”

        “去吧。”蕭若詞得逞地笑著，給了他一錠碎銀子，“翟大哥，你還是把你的梨攤收了吧，我們的交易可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完的，是要打持久戰的！”

        “持……”翟祝猶豫了一下，終于下定決心，剁了一下腳，“放心吧，蕭大小姐，你那么光顧我的梨攤，這點小忙，我會幫你到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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