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走近池塘，地上的泥土越濕。

        顧念看了看腳上的黑色雨靴，萬分慶幸秦明在進入蘆葦蕩之前讓她把鞋子換掉，不然她的小白鞋就要強行改名叫做小泥鞋了。

        進入了工作模式后，顧念忙著查看地上凌亂的腳印，心里越發覺得可惜，這樣來看，要找出死者或者兇手的腳印的幾率可以說是微乎其微。

        大寶看著地面上的狀況，也忍不住吐槽一句：“這里的腳印太多了吧，都有幾百枚了。”

        “我們已經拍照記錄了，有的足跡被我們出勤的警察為了搶救傷者而破壞，有的還比較清晰。”對此，林濤也萬分無奈，他嘆了一口氣，繼續道：“我們會擴大搜索范圍，希望找到更有鑒定價值的足跡。”

        “比對了嗎？”秦明問道。

        “鄰市痕檢的就那么幾個人，全都上了，只能做一些簡單的拍照、記錄，等到回去了再做仔細的比對。”

        顧念聽了也點了點頭，畢竟鄰市的資源沒有龍番市的充足，這樣的工作安排也是無奈之下最妥當的。

        她聽著聽著，就忍不住挪動雙腳，因為她停留的地面方尤其濕軟，若站定不動，她很有可能會陷進泥土里去，而且她腳下的泥巴很是黏稠，導致她的站姿不穩，雙手要攀在秦明身上才能保持平衡。

        秦明自然樂意被顧念攀附著，見現場只有他們仨，就伸出手臂半抱著顧念的腰，另一只手抓住一根蘆葦，上下看了好幾眼，若有所思地問：“死者身高是多少？”

        就如大寶一樣，林濤早就習慣了被秦明強行喂食狗糧，所以也按照平常的工作態度，回答道：“一六八左右。”

        秦明松開蘆葦，皺眉道：“跟報案人的描述嚴重不符。”

        有了秦明扶著她，顧念就有空去認真地觀察周圍的環境，想起林濤先前的話，她疑惑道：“你說報案人見到的鬼影有兩米多高，但是這里的蘆葦怎么都比一米七高，這不就說明那個鬼影不可能是死者呀。”

        走出蘆葦蕩，他們終于來到池塘邊，大寶向著發現死者的位置走，在水邊蹲下，問：“死者是躺在這里的嗎？”

        作為現時最了解案件的人，林濤回答道：“沒錯，死者被發現的時候，面部有不少血，但是我看到尸體的時候，他的面部已經被醫生清洗過了。”

        尸體被清洗過，就代表尸表上沒有留下暫時性的痕跡，就例如血跡和泥巴，所以他們只能在尸體上的傷痕和現場的環境做推斷。

        “可是如果死者是在這里摔跌致死的話，傷口里不可能沒有泥巴。”大寶搖著頭說道。

        但很快就被秦明否定她的想法。

        “不一定，這邊有很多鵝卵石，如果死者的頭部是摔倒在這些鵝卵石上面的話，也能發生位移，也能形成頭部創口，這樣的話泥巴就會很少了，再加上又經過醫生的清洗，創口里面沒有泥巴也是可能的。”

        “要造成死者頭部的傷痕，撞擊力應該不小，只是這些鵝卵石上沒有任何血跡，這很難證明這里是第一案發現場。”顧念接著說道。

        “對，我們搜尋了附近的鵝卵石，都沒有發現血跡。”林濤附和道。

        顧念沉思片刻，道：“鵝卵石沒有血跡，創口上沒有泥巴，除非這里不是第一案發現場，不然這些信息點都是矛盾和不成立的。”

        “還有一個可能性。”秦明緩緩開口道：“雖然很巧合，但不能排除搶救的時候，有警察把帶有血跡的鵝卵石踢到水里了。”

        眾人都看向水量不算多的池塘，水里的石頭不少，若真的要從中找出有血跡的鵝卵石，可算是大海撈針，也會耗費大量的時間。

        秦明站了起來，對秦明說道：“勘察和對比的工作你們來做，我們兩個先去做一下尸體的初步檢查。”

        他這么說，是想把大寶留給林濤，畢竟她有意轉到刑警隊就職，多給她一點機會對她來說也是一件好事。

        當然，他并不對否認他是想跟他的念念待在一塊兒，哪怕有一具尸體做電燈泡，他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以獨處的機會。

        不過他的打算注定要落空，因為他忘了還有一個陶法醫協助查案。

        他們由陶法醫帶到停尸間，里面的設施很是簡陋，也沒有他們解剖室里的先進儀器，只有一張手術臺和幾個簡單的架子，以及一盞不夠明亮的燈，但這些并不能造成對秦明和顧念發揮他們的實力的障礙，他們一進房子就開始表面上的檢驗，二人的合拍度極高，不用多時就把尸體驗了個遍，然后找來陶法醫討論他們的想法。

        “死者的個子不高，應該不會是報案人所見到高大的‘鬼影’。”顧念凝思后說道。

        “在那種夜色昏暗的地方，被人影誤導視覺，也是有可能的。”陶法醫回答道，隨即又不解地說道：“這點我也一直沒想明白。”

        “剛剛我們檢查尸體的時候，在右臂上發現了幾個針孔，這樣的針孔除了可能是醫生在搶救的時候打的，還有就是兇手也可能采取注射殺人的方式。”秦明淡聲說道：“因為都是生前行為，所以站在法醫的角度上不能判斷，我們需要跟醫院確認一下，他搶救的時候打了幾針、有沒有做心臟起搏。”

        陶法醫幾乎即時回答道：“這個已經問過了，五針，確實做過心臟起搏。”

        顧念點頭附和，“死者手臂上確實有五個針孔。”她指向死者的頭部，道：“死者額頭上的創傷呈星芒狀，能造成這種撞擊傷口，有可能是平整的鈍器，也可以是呈星芒狀的凸起物體。”

        “創口的內部布滿著縱橫交錯的組織間橋，額頭的皮膚比較薄，所以可以看得到顱骨。”秦明拿著小電筒照著死者的創口，說道：“顱骨骨膜完整，沒有凸起物造成的破裂。”

        按照他這么說，顧念便總結道：“如無意外，這就是平整的鈍器撞擊所致的。”她頓了頓，道：“比如鵝卵石。”

        “這么大的鵝卵石，兇手要帶離現場很不容易，但是我總覺得，如果說警察碰巧把這個帶血的石頭踢進水里，這種可能性是不是有點太巧合了？”陶法醫遲疑地說道。

        對于這個疑問，顧念表示同意，“再說了，得用多少力氣才能把體積足夠造成這種創傷的鵝卵石踢開，而且滾到水里去？”

        看著顧念將信將疑的表情，秦明忍住沒有笑出聲，他不留痕跡地清了清喉，道：“等林濤調查完就知道了。”

        然而事與愿違，直至日高三丈，林濤的勘察還沒有任何進展，別說帶有血跡的鵝卵石，連一個可疑的腳印都沒有找到，林濤很是無奈，卻只能吩咐下屬加把勁繼續搜查，而且要把重點放在有血跡的鵝卵石上。

        這邊，秦明和顧念正在研究著死者頭部的ct片，圖中沒有顯示死者的骨膜有破裂，只有單純性的骨折，說明死者的傷口確實是由鈍器撞擊所致的骨折。

        “死者是在運動中，頭部突然被撞擊所導致的顱骨骨折。”秦明說道。

        顧念斟酌道：“這有可能是腦組織對沖傷，也就是減速性的損傷，所以看上去像是意外摔跌導致的死亡，而不是被鈍器所撞擊而死。”隨即皺著眉頭道：“可對沖傷一般不會導致星芒狀的傷口，再說了這種程度的腦挫傷，若是得到即時的治療，是不會致命的。”

        秦明卻搖了搖頭，不贊同地說道：“死者在池塘邊昏迷，顱內出血進行性增加，到了ct片里顯示的這個程度，基本上沒有生存的可能了。”

        礙于被他否定的人是顧念，秦明便收起平時的毒舌，即便他的話很直接，但無論語氣或者語調都是僅僅屬于顧念一個人的溫柔和暖意，還把在場的陶醫生給嚇了一跳，畢竟秦明這個人的冷淡和無情已經在龍番市周邊出了名。

        秦明把ct圖放下，轉為掀開死者身上的白布，托起死者的左臂，說道：“他的手臂上有一些指甲痕。”他試圖用自己的手覆上那些指甲痕，卻發現角度不對，“這個角度很難自己形成吧？”

        顧念站在尸體的另一邊，低頭看著死者的手臂，發現有著同樣的指甲痕，“我這邊也有，只是別人形成的抓痕，拇指會在外側，自己形成的抓痕則在內側。”她在自己手臂上比劃了幾下，繼續道：“按照死者身上的痕跡，基本上很難抓到自己的手臂，所以應該不是死者自己造成的。”

        陶法醫卻說道：“這個還不好跟他的死亡聯系起來，他可以是在死亡之前跟家人爭吵，然后出走，最后摔死的，憑這點還無法判斷他就是意外死亡。”

        顧念認同地點了點頭，低頭的時候瞧見死者腰部的一個紋身，“這是……一只螃蟹？”

        “以前見過紋蜈蚣的，螃蟹還是第一次見。”陶法醫笑道。

        “這么特殊的紋身也許會有助于我們尋找尸源，但對于確定死因沒有幫助。”秦明平靜地說道，他目光溫和地看向顧念，道：“我們開始解剖吧。”

        顧念應了一聲，她其實早就想深入檢驗死者的尸體，畢竟只是從尸表上來看，獲得的線索不算多，只有解剖才能確認死者的死亡原因，從而為案件的進度提供巨大的幫助。

        然而他們還沒有邁出第一步，就被陶法醫叫住。

        “我們現在還不能解剖。”

        秦明和顧念都看向他，臉上皆是不解和疑惑。

        陶法醫解釋道：“因為還沒有找到死者的身份，確認了身份，我們得通知家屬征求他們的意見，所以，我們還得再等一等。”

        “刑訴法里不是說了嗎，對于死因不明的尸體，公安機關有權決定自行解剖，這是我們必須有的權利。”秦明反駁道。

        顧念也接著說：“萬一死者的家屬就是殺害死者的人，或者有意包庇兇手，家屬不同意解剖，我們不就是讓兇手逍遙法外？”

        然而陶法醫很是堅決，“刑訴法里也說了，必須要通知死者家屬到場。”

        秦明理直氣壯地回駁道：“公安機關處理刑事案件程序規定里面也說了，對于拒絕到場，或者通知不到的死者家屬，我們只要在筆錄中注明就可以了。”

        話落，他們就陷入一陣僵持的沉默。

        直至小黑走了進來。

        “秦科長，死者家屬已經到了。”

        “太好了，通知家屬現在解剖。”

        “現在還不能解剖。”

        “為什么？”

        “因為死者家屬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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