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顧衍,我看不見了
辛越扯了扯嘴角:“是有毒,不過也有解藥。”
“嗯?夫人,何解?”丘云子將手指放在傷口處輕輕撫了一下,指尖捻著血液放在鼻尖嗅著。
她伸出手也想用指尖捻點兒血液來證實心中的一個猜想。
手剛伸出去,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十分自然地收了回來,順帶勾了勾鬢邊并不存在的碎發,好在丘云子還在沉思,老倪哀哀痛得眼睛都不睜,長亭弓著腰在偷偷扒拉丘云子的藥箱,在她眼皮子底下,趁機摸了一瓶黑色藥瓶,末了還十分狗腿地抬起頭沖她訕笑。
當是沒人注意到她的動作的。
至于長榻另一邊的那人,辛越自動地忽視了。
她清了清嗓子,將這珠子的機巧一一道來:“這珠子表面淬了毒,若他力道大些,讓珠子穿身而過,你的腿或命就保不住了,”老倪的臉色遽然白得像雪,她又放柔了語氣,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繼續說,“若是這般打入你體內,珠子會在你體內化開,里面,是解藥。”
“這下手之人,心思倒巧,”丘云子恍然,不由點頭贊道,頜下的胡須一顫一顫,似在應和。
不過馬上感受到兩道不善的目光,連忙肅了神色斥道,“……巧什么巧,年紀輕輕如此毒辣,白白要倪管家疼上一段時日,若不是夫人點醒,恐怕劃開皮肉,更要受罪。”
顧衍冷冷掃過他,耳邊聽著辛越熟稔地娓娓道來陸于淵的拿手暗器,面上無波無瀾。
沉靜的聲音響起,“給她也看看。”
幾人同時都愣了一下,不知這話對誰說,說的又是給誰看。
一個侍衛,一個腳不能抬的重傷患,一個神醫,一個隱藏的重傷患。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丘云子,畢竟是神醫,又在顧衍手底下討生活,察言觀色的本事還是極好的。
應了一聲便請辛越往顧衍那邊的榻上坐下,拿了軟木墊就要替她診脈。
辛越忙道,“不必。”
丘云子心道,必不必的看你身邊那位啊,夫人倒是勞駕伸個手,否則就要他老人家伸脖子,引頸受戮了。
老神醫的眼神太過懇切,辛越定了定神,已沒有方才那一瞬的慌張,她將雙手交疊在身前,淡淡說道:“我已無大礙。”
其實不論是云城重傷之后,還是自己從小的性格,生病吃藥她是從不抗拒的,反而最是配合。
這幾日也不知怎的就生出了這等怪脾氣,讓情字壓了命字一頭,說來還是她太過年輕,在情之一事上想不通透,也任性地由著自己不通透。
大年初一時冷臉貼了熱臀,她自覺并無做錯什么,若是顧衍如今再問她一遍馬車上的那個問題,她還是能言辭振振地說聲是。
便是說上了天,也一定是。
她自覺無錯,顧衍也確實不稀罕她那般做。
兩人僵在大年初一,風雪飄渺之時,那一刻的委屈被風雪凍到現在,都未化開。
這幾日她也不是沒見顧衍有意無意地遞臺階,但她都不接,妻心似鐵,還是一塊被冰坨子團團凍住的鐵。
白日里在馬車上,她也曾問過自己是否有些不知好歹了,但一口氣梗在心口,連日不散,就算接過了臺階,兩人恢復了表面的平和,那一口氣未散,遲早把她噎死。
她持著端莊的笑,拒得十分干脆,丘云子無奈看向侯爺,侯爺卻只盯著夫人看。
老倪本來心中已經松了一口氣,原想能保住命,腿不要便不要了吧,如今得知小命保住了,腿也保住了,巨大的驚喜差點將他打暈。
不過此時瞥見侯爺灼灼地看著夫人的目光,夫人卻連個眼角都不肯賞,心里七上八下,忽然眼中滴溜溜一轉,嘴上跟著哀哀地喊起了疼。
辛越秀致的眉頭擰起,難道她記錯了?
思索間見老倪邊喊疼邊掙扎著起身:“丘神醫啊,這傷口疼起來真是要人命啊,你趕緊扶我,扶我回房,給我上點止疼的。”
丘神醫活了這把歲數,還有什么不懂的,真是瞌睡來了就送枕頭啊,給長亭使了個顏色,長亭心下一喜,扛著老倪就往外跑。
顛得老倪隔夜飯都要嘔出來了,一個勁捶著他的背,壓低了聲音罵他:“慢點慢點,小兔崽子伺機報復呢。”
辛越無言,看著三個男人一臺戲,蹩腳地將戲臺子搬出了書房。心中冷哼,若是上了戲臺子,怕是要被人扔菜葉子臭雞蛋。
顧衍滿心滿眼都在辛越身上,巴不得將他們一腳一個踹出去。
看著辛越別過臉,抬起腳步。眉頭突突跳了七八下,你敢走?你走一步試試看?
辛越果然提起腳步邁了出去,他再也定不住了,站起身拉住了她的手臂。
辛越合了合眼,默默算了算時辰,該吃藥了,便轉身回頭問道:“怎么?”
顧衍的眼底仍是如深潭一般,瞧不見波瀾,極快地在她身上掃過。
她的衣裳還是白日穿的,此時隨意披了便過來,不知冷不冷。
她的嘴角還是腫的,破皮的一小點鮮紅鮮紅,仿佛隨時都有血從里面滲出來。
她的眼泡也是泛紅腫脹的,定是流了不少淚了。
顧衍久久不答,茶棕色的眼一動不動看著她。
她低了頭看自己被抓住的手臂,看不清楚他的手,但確實抓得挺疼,她輕聲道:“無事就放手。”
許是她的聲音有些冷淡,顧衍此時聽來,頗不是滋味,心念一岔,自顧地在這淡得如水一般的聲音里頭多添了好幾味,不耐、疏離、嫌惡。
越想心里越發苦悶酸澀,下意識地松開手。
辛越果真頭也不回地抬步便要往外走,他沉了一夜的臉色突地就變了,不知為何,看著她的背影驀然生出些許恐慌來,心下一急邁步攔在了她面前。
顧衍生得高大,寬肩窄腰,穿起衣裳來莫名就多了三分壓人的氣勢,此時堵在這書房門口,辛越只得抬起頭看他。
顧衍喉嚨干啞,所有的冷硬開口便帶了深深的歉意:“抱歉。”
咔嚓。
心頭凍起的一團委屈,由這兩個字,開始龜裂、消融。
辛越硬起的眉眼軟化了大半,只是剛一啟唇,胸口的氣血就不住地上涌,她緊抿著唇,艱難地咽下喉中的腥甜。
她咽得太痛苦,整張臉皺成了一團。
顧衍看在眼里,一顆心墜到谷底,澀然開口,“你不想見我。”
“我讓丘云子來給你看,你乖一點,我……我出去。”
幾個字縹緲如煙,像從極遠的地方傳來,辛越眼底朦朧,看著一道黑影離開,她本能地伸出手,卻抓了個空。
“顧衍。”她艱難地開口,立刻有幾絲血從她口中逸出。
“顧衍,我看不見了。”
萬幸,她倒地時沒有太過狼狽。
本應飄遠的的黑影在一剎那放大,牢牢接住了她。
“辛越——”
盡管五感在遠離,她都能聽見這聲沉戾的痛呼,縈縈繞繞,裹挾著她墮入黑沉的夢海。
……
丘云子還沒回到院子,就被腳下燃火的長亭拎著后脖子往棲子堂提。
黑夜沉沉,道旁的燈燭飛快掠過,他老人家長嘆一聲。
為顧侯爺賣命是他的本分,但是作為一個已過古稀的老頭子,他實在很希望侯爺能憐老惜弱一些,哪怕改掉看診一次不說完,非得讓人跑兩回這個臭毛病呢,那他必能延年益壽,再替侯爺奉獻幾年。
長亭飛快地把他甩進了書房,他一眼就看到了榻上的侯爺。
渾身一凜。
黑衣身影坐在長榻上,雙手手肘撐在膝蓋,低垂著頭,脊背彎出一個頹然的弧度來。
侯爺要瘋了。丘云子行醫布藥一輩子,于人身上的煞氣和死氣感知得最為敏銳。
其實他三年多前就有這個大膽僭越的猜想,侯爺在丟了夫人之后,看起來一切正常,只是做的事委實不像一個正常人能干得出來的。
那幾年侯爺不知造了多少殺孽,永夜地牢的積血從未干過,侯爺身上的煞氣日漸積重。
只是那時,還有一個虛妄的可能性支撐侯爺,只要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侯爺都會撐到找到夫人的那一天。
但如今失而復得之后,夫人若在他眼前出事,他連這虛妄的可能都失去了,會做出什么事來無人能預料。
他不敢耽擱,一醋溜就往榻邊走過去,將手按在夫人的腕間,又掀了她的眼,林林總總,察看得十分細致。
最后說道:“侯爺恕罪,老朽需察看夫人背后傷勢。”
顧衍二話不說,將辛越半抱起身,解了她身前衣襟,丘云子側身避開眼。
女子衣裳繁復難解,顧衍干脆輕輕撕開,外衫褪下,拉下里衣的一瞬,顧衍的心里,有一瞬間空白,發慌。
凝脂白玉一樣的細窄背上,一掌寬的瘀痕從她的右肩,延到左下腰處,一道斜跨纖背的黑紫印痕,觸目驚心。
他將她丟在馬車上時,她的背上就已然有這片瘀傷了,他知曉,他日日過問,但卻沒有親眼所見的震撼來得直接。
拳口緊握,他將辛越的下巴靠在他的肩上,半攏住她的身子,道,“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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