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你生得這樣好看,多半會騙人
丘云子再扭頭,看了一眼便別開臉,轉身從藥箱中翻出一個藕色瓷盒。
顧衍將她的衣衫拉起,單手扶著她的頭靠在他的肩上。
丘云子皺紋縱深的臉上立刻凝重起來,道:“夫人舊傷復發,受劍傷震蕩,腦部瘀血有發散的趨勢,屬下斗膽,請問侯爺,是一鼓作氣將那瘀血散去,還是保守中成……”
話未說完,顧衍已然做了選擇,“你有幾成把握?”
丘云子沉吟,“若有那藥丸,當有五成。”
一半……還是有一半的可能會失去她。
“散瘀血。”他猶豫了一瞬,篤定道。
丘云子將瓷盒遞上,道:“侯爺以掌將藥膏子搓熱,輕按在夫人瘀傷上,老朽吩咐人去抓藥。”
說罷便退了出去。
顧衍打開盒蓋,挖出了一勺放到手心,撫熱,舉起手,一氣呵成,可最后那手卻遲遲落不下去。
他勉力調息,吸氣,呼氣,吸氣,屏住氣息,將掌心覆在那片駭人的瘀傷。
……
夫人出了事,老倪第一時間就讓兩個高猛暗衛架著自己回到了棲子堂。
書房瞅了一眼,沒人,直奔內院。
進了內院正屋就聞得濃濃的藥味,兩個小丫鬟瑟瑟發抖地跪在地上垂淚。
他拄著一根拐,示意暗衛退下,摸到內室瞄了一眼。
侯爺十分沉靜,沒有發怒,沒有處置任何人,有條不紊地抱著夫人喂藥,一勺一勺的藥汁送進去,大半都從夫人嘴邊逸了出來,侯爺干脆含了一口藥汁,俯下身子。
看到這里,他忙退了出來。
面上無波無瀾,要么是燎原后的死寂,要么是撐著一口氣等著爆發罷了。
老倪滿臉沉重,無暇去抹額上的冷汗,一手指著跟前的兩個丫鬟,恨鐵不成鋼地低聲道:“你們倆,成日伺候在身邊的,夫人舊傷復發了沒一個來報!”
紅豆額上頂著一個大包,不敢哭出聲,生怕擾了里頭的主子,一臉的惶然自責道:“都是奴婢不是,奴婢早該發現的,夫人前兩日便說吃食淡了,奴婢還以為……”。
芋絲自來膽小怯懦,自家姑娘就是頭頂的天,此時更是嚇得六神無主,眼淚嘩嘩直流,小聲哽咽,“是奴婢疏忽……”
門口丘云子恰好揣著藥瓶入內,聽了個話尾巴,略頓了一頓,對二人說:“你二人,且先候在這。”
說罷撩開簾子,進了內室,繞過屏風,將藥遞給侯爺,問道:“方才那碗藥夫人可喝下了些?”
“嗯。”顧衍給她拭唇邊的藥液,一手接過藥瓶。
“如今就看這紅藥丸了,若是順利,夫人十二個時辰內便可自行蘇醒。若是……有任何異常,嘔血、抽搐等,侯爺便給夫人喂一顆。”
“嗯。”
丘云子抬頭看了一眼侯爺,仍是坐在床沿,雙眼都未離過床上的夫人。
玄鐵護腕下,常年持劍握刀的手指頭輕輕抖了一下,他再揉揉眼,似乎只是幻覺。
“唉……”
丘云子搖著頭退了出去,癱坐在正屋一側的扶手椅上。老倪拄著拐艱難地跳過去,催促著問:“怎么樣了?”
他不敢多話,指了指天,意思是聽天由命。
二人對視一眼,皆都沉默下來。
丘云子余光瞥見那兩個丫頭還跪在一旁,轉頭問道:“這些時日,夫人的飲食起居可有不同于常的地方?”
紅豆垂頭:“這些日子夫人休息得不好,都是要子時了才睡著。夫人前兒說粥淡了些,嘴里沒味,那時便覺得夫人神情有些不太對。”
芋絲小聲補充:“這些日子夫人不讓奴婢們鋪床,精神頭也不大好,大多時候都是在床上榻上看些話本子,昨日連話本子也沒有看。”
聲音傳入內室,顧衍坐在床邊,雙手撐在床沿,目光空洞,腦子里扒著這兩日辛越的舉動,已然扯出一條頭緒,理了個七七八八。
初一她受了傷,在馬車上,他那樣無理地冷語待她,但凡她精氣神好能撐上半刻,也該跳腳起來同他論個是非對錯了;
后來幾日她躲著他,心里頭存的委屈不曾少上半分,乃至于不愿見到他,不愿接過他的臺階;
在宮里姓陸的對她出言不遜,當他的面欺負了她,他在做什么來著,哦,他扒她的衣裳……扒什么衣裳呢,直接罩件大氅將人抱在懷里好生哄著才是啊。
林林總總。
沒聽完他的話便急著要走,是聽不清了;
被廊下的花盆絆了腳,是看不清了;
伸手要去捻血,假作無事地收回手,是聞不見了。
他的眼睛,是被狗吃了。
……
時間在一室的空寂中被拉長。
天光漸亮,丘云子守在正屋,揉了揉發麻的腿,在簾子外問了聲安。
待得里頭叫進,他才躬身入內。
探身察看了一番,坐回圓凳,正要開口回稟。
突見方才把脈的手腕動了動,丘云子驚出了一身冷汗,指著那處皓腕,舌頭都打了結,“夫人……”
顧衍還在等他回稟,突然猛地回身一看,辛越的身子開始細細顫抖,夢魘似的額上冒出顆顆冷汗,眉目緊鎖,唇上一時淡如白紙。
他俯下身,雙手竟不知往哪放。
“藥!侯爺!藥!”丘云子幾乎要跳起來,高聲喊道。
對了,藥,阿越的藥。
顧衍連忙掏出淡紫色冰裂紋瓷瓶,小小的瓷瓶,往常一下就開了,今日卻提了兩下才將蓋子提起,一旁進來的老倪看得心疼不已。
褚紅色的藥丸骨碌碌地滾出來,落到他的掌心,他俯下身子,將藥丸送到辛越嘴邊。
她昏睡著,沒法自行張口,顧衍像是忘了這件事,捏著褚紅色的藥丸在辛越淡無血色的唇邊,久久不動。
老倪心里頭酸楚難當,上前一步提了聲醒,“侯爺。”
顧衍這才恍然,緊了緊手指,一手輕捏著她的下頜,一手將藥丸放入了她口中,低頭哺了進去。
“下去吧。”他坐在床邊,眼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藥效很快,她的身子一下平靜了下來,睡顏恬靜,眉目舒展,他伸出手去碰了碰她的臉頰,低聲喚道:“阿越。”
換不來一絲反應。
“阿越。”他又啞著嗓子喚了一聲,仍是一片死寂安寧。
分明是一眼就能看出來氣息仍在,卻還是顫著手,去探她的鼻息,一連探了三四回,雙目赤紅如血。
……
辛越又陷入了怪夢中,夢里一片漆黑,星星點點環著她的身側,遠處不時有星光匯集碰出大片火花,她一直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不知走到了哪兒。
總是有人在喚她,聲音很輕,很柔軟,她甚至可以伸手抓到這些聲音,待她伸出手,便倏然睜開了眼。
天旋地轉,她從一片漆黑、星點光芒中落到了一個臥房里。
“小皮猴兒。”一個溫婉端莊的婦人朝她招手。
“你是誰?”
“我是娘親。”
“娘親……”她怔怔然朝前走,待她即將觸到娘親的袖擺時,又是一陣轟鳴。
她蹲下身捂住耳朵,再睜眼便滾到了一片山谷中。
“辛越!”
一個白袍男子叼著根枯草蹲在不遠處,“快過來,磨蹭個什么勁。”
她下意識地邁步,腳下陡然一空,落入了一汪深潭。
玄衣男子看不清臉,箍著她的手臂往上游,她下意識地想叫他松手,你中了毒。
中什么毒……
嗡……
“阿越。”一聲輕喚,在耳旁響起,猶如跨過萬河千江,帶著滾滾紅塵,扎扎實實地落在耳畔。
辛越幽幽睜開雙眼,靜靜看著帳子頂,前兩回掉在山谷、深潭,她怕這回一動落入什么虎狼之口可怎么辦。
顧衍伸出手,碰了碰她的面頰,聲音輕緩,怕驚醒了自己的一場美夢。
辛越緩緩轉過頭,他碰她了,前幾次從未碰到過什么,臉上的觸感輕輕柔柔,像拂過一片鵝毛。
她試著坐起身,左右打量,又是在一間屋子。
顧衍突然覺得不對勁,探上她的脈,脈象平和,應是無礙,又喚了一聲,“阿越?”
“你……叫我?”辛越指指自己。
簾子外呼啦啦進來四五人,皆聽到了這句迷蒙的、疏離的話。
丘云子急忙上前,道了一句,“夫人,老朽給您把脈。”伸手便要探向她的腕間。
不料辛越猛地提起手,縮在身前,作出防衛之態,“你是誰?”
……
一室啞然。
顧衍先緩過神開了口,聲音極嘶啞,帶著一絲不可置信,“阿越記得我嗎?”
辛越直勾勾看他,緩緩搖頭。
半晌,顧衍忽然笑了笑,伸手抱她,大手拍了拍她瞬間僵直的脊背,一遍遍地輕撫,聲音平靜無瀾,“沒關系,現在開始記住我,我是你夫君,你是我的妻子。”
辛越皺了眉,有點糊涂,“真的嗎?”
“真的,你看我長得像會騙人的嗎?”
“難說,你生得這樣好看,聞起來這樣香,多半會騙人。”
顧衍的眼底劃過真切的笑意,“你生得更好看,將我騙得死心塌地。”
懷里的人不說話,他又耐心問道:“怎么了?”
“我餓了。”
他一怔,心底泛起劫后余生的僥幸感,溫聲說:“我讓廚房上一碗粥來,現在先讓人給你擦擦身子好不好?”
“我不想吃粥。”
顧衍剛想搬出大道理,來告訴她久睡之后要吃些好克化的,但對上她呆緩又透著期冀的眼神,話出口就變成了,“好,想吃什么?”
“想吃面。”她應得很快。
顧衍又道:“去叫廚房做一碗面,煮的軟些。”
芋絲應聲退了出去,將手抵在眼下,胡亂抹了把淚往廚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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