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 20 章 慕容樾,我不甘心。
不日就到了納彩的時候, 義恩侯府外車水馬龍,好不熱鬧。
定安王府這親提得有些急切,最高興的倒是章氏, 只一門心思要趕緊把沈琬嫁出去做王妃, 光耀門楣。
沈家的宗親都早已等候著, 并沈夔的那些庶出兄弟們也來了, 一同等著王府的使者和女官。
吉時一到,定安王府的人便到了沈夔等面前, 依著規矩一絲不茍地把話說了, 把事情辦了。
沈夔面上一直沉重,等請使者入了座, 才道:“已經納完彩了, 只是……接下來能不能再往后稍稍, 小女一時還舍不得娘家。”
使者來前就知道來龍去脈, 看了沈夔一眼,恭恭敬敬笑道:“王爺心里有數,這不,我們殿下這回還讓我們帶了東西給沈姑娘。”
沈夔捏了一把汗, 躊躇得不知該說什么好。
他已經奔走了幾日, 連慕容檀那里也求過了,都道慕容樾的事, 沒人敢插手, 如今只能眼睜睜看著定安王府來納彩。
使者說他有數,又是怎么有數?是知道了沈琬不肯嫁?
若是如此, 那也不用再抱什么希望了。
但很快,沈夔的問題便得到了解答。
這時有一女官忽然問:“府上那位姓盧的姨娘可在?”
沈夔奇怪地點點頭。
“煩請侯爺叫她過來。”
沈夔登時覺得不妙,便道:“眼下還有那么多人在, 未免不便。”
女官道:“這是定安王的吩咐。”
不一會兒之后,盧氏被帶了上來。
沈家那些人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眼睛都往她身上瞥。
盧氏卻先顧不得羞,看見王府的女官便立即腿一軟,跪了下來。
“侯爺,這是……”盧氏求助地看著沈夔。
女官也不叫她起來,反而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盧氏這么多年在侯府如魚得水,哪見過這種架勢,女官四十上下的年紀,看起來竟比章氏還要嚴肅,嚇得盧氏趕忙低下頭。
女官朝自己身邊帶著的婢女努了努嘴,婢女馬上上來把盧氏的下巴抬起。
盧氏還沒反應過來,女官已經“啪啪”兩聲抽在她的嘴巴上。
在場眾人一時面面相覷,看看盧氏,又看看沈夔。
沈夔見自己的妾室在大庭廣眾之下被打了嘴,面上也不好看,狠狠地看了盧氏一眼,便站到她旁邊去。
但女官氣勢十足,連沈夔也不敢輕易說話,也沒有擋在盧氏前面。
他皺眉,卻只訕訕地問了女官一句:“姑姑,這是......”
“義恩侯府也是世家名門,怎么容得這賤婦在府上興風作浪多年?”女官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如侯爺自己問,她做過什么好事。”
這些年盧氏仗著章氏和兒子,幾乎就是當家主母,沈夔也是知道的,但他拗不過母親,也勸不動崔若仙,便索性長年離家,眼下也明白必定是盧氏惹出了什么事,想著家丑不可外揚,欲要息事寧人,可這么多人看著,他遮掩過去便下不來臺了,豈不是更讓人恥笑他治家不嚴。
沈夔只好問盧氏:“你到底做了什么?”
盧氏的下巴還被人攫著,但沈夔一問,她便被放開,向前撲倒在地。
當著這么多人的面,盧氏羞憤欲死,但她到底懼怕沈夔和王府的人,只能低著頭哭泣。
“說!”沈夔怒吼道。
盧氏原本慘白的臉一下變得通紅,想抬頭看看沈夔乞憐,卻又看到了女官那張肅然的臉。
女官道:“既然她不說,那我來替她說。”
旁邊的人又重新攫起盧氏的臉,迫使她抬頭看著眾人。
“我問你,是不是你說沈姑娘得了瘋病的?”
聽得一時周遭眾人都啞然,雖也已略有耳聞,卻不想女官問得如此直截了當。
原來定安王府也知道這事,竟還要迎娶沈琬?
盧氏哭得涕泗橫流:“我......我......”不敢承認也不敢否認。
女官冷笑,又問:“是不是也是你說,你們家大姑娘不愿意嫁給王爺的?”
這回沒等盧氏有反應,沈夔已經一腳踹到了她的胸口上,盧氏嘔出一口血。
“你,.....你竟然!看來我沈家真的容不得你了!”沈夔先前也大約猜到了是什么事,但她沒想過盧氏光傳了沈琬生病的話不說,還傳了她不愿意嫁的事。
雖然這些日子他和崔若仙為了沈琬也走了一些門路,但那些人都是知交至親,便是愛莫能助,也不會把這事宣揚出去,既是保全了自身,也給沈家留了后路,沈夔再沒想到這話竟然還能從盧氏這里傳出去。
若是真的惹了定安王不快,不僅是沈琬,對于整個義恩侯府來說也將會是滅頂之災。
“我沒有,我真的沒有......”盧氏想為自己辯駁,卻不想一巴掌又朝她嘴巴抽了過來。
女官怒道:“小小妾侍,也敢在這里自稱‘我’?”
“奴婢知錯,奴婢知錯!”盧氏哭道,“但無憑無據,奴婢實在冤枉,偌大個義恩侯府,也不止奴婢一個人啊!”
“是從你娘家來的那一家子奴仆,還能冤枉了你不成?”
“奴婢這段日子根本沒見過他們,”盧氏咬牙,已然到了這一步,沈夔已經發了火,她只能咬死了不認還有活路,“奴婢院子里的人都能作證!”
“他們都已經招了,要我把他們叫上來對質?”
“侯爺......奴婢是瑜姐兒他們的生母,老太太那邊也......”
女官轉頭對沈夔道:“沈侯爺,你這妾侍膽也大嘴也硬,若你想要再丟人......”
“是侯府對她太過放縱,”沈夔馬上打斷她,“一定好好教訓這賤婢,以姑姑看來,如何才妥當?”
女官擺擺手,這回卻是笑道:“沈侯爺的家事照理便是王府也不好插手,但沈大姑娘是未來的王妃,王府絕不可能坐視不理,如今沈侯爺既然知道了,王府也不愿再干涉。”
“府上已經備下宴席酒菜,姑姑也累了,請隨我過去坐坐。”
“不用了,我們馬上就要回去復命,”女官頓了頓,“不知沈大姑娘在何處,王爺有些話托我帶給她。”
沈夔立刻便讓人引著女官下去。
此時沈琬也和崔若仙一起在靜影閣中等候消息,眼看著都到了納彩,崔若仙倒是比她急,反而是沈琬如今已經定下心來。
聽下人來報王府的女官來了,崔若仙一下子便有些慌了神,卻被沈琬安撫住。
不多時女官到了,兩邊都互相見了禮,女官也不似方才在盧氏面前那邊趾高氣揚,眼下在這里顯得頗為和氣。
“奴婢姓李,姑娘叫奴婢李姑姑就好,”她柔聲道,“原先也只是老王妃身邊伺候的,王爺念舊這才一同把奴婢帶入京城,往后姑娘有什么事,便同奴婢說也無妨。”
沈琬輕輕點了點頭,一段細白纖細的脖頸便更是柔軟風流,李姑姑默默地看在眼里,不由流露出幾分贊許。
其實瘋病等雖然是盧氏傳出來的,但李姑姑來之前心里也不是沒有過疑慮,如今一看,好端端的姑娘,竟比多數人都靈巧。
李姑姑命身邊婢女拿出一只黑漆螺鈿小盒,雙手遞與沈琬。
沈琬一愣,也雙手恭恭敬敬接過。
她的手指稍稍在鎖扣上停頓了一下,但還是很快把小盒打開,只見里頭有一支鏨金釵,釵頭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金蟬。
“這是宮中內造之物,王爺特意讓他們打的,今日奴婢們前來納彩,便特意來送給姑娘。”李姑姑道。
沈琬的指尖微微顫了顫,金釵觸手冰涼,釵身鏨刻著細密精致的花紋,她的視線慢慢移到金蟬之上,分毫畢現,栩栩如生,果然不是俗物。
蟬有再生之意。
沈琬將金釵放回盒中,若這是慕容樾對她的回答,那么她也有自己答案告訴給他。
她將裝著金蟬釵的小盒重新遞到李姑姑面前,平靜道:“李姑姑,煩請你回去替我轉告定安王,這金釵我不要。”
崔若仙擔心地看了沈琬一眼,知道自己也是束手無策,不忍心地撇過頭去。
李姑姑臉上的笑意僵住,詫異地看著沈琬。
這金釵送出去,都能算是定情之物了,尋常女子得了之后欣喜都來不及,而且今日是納彩,為何還要拒絕?
“沈姑娘這......”李姑姑沒有去接,“這讓我們如何去回話呢?”
沈琬拿著小盒的手沒有收回,只道:“我想見他一面。”
縱使是李姑姑這般資歷深厚又見多識廣的,也被沈琬嚇住。
“姑娘要見他?”
“對,”沈琬點點頭,杏眸如水,卻定定地看著李姑姑,“我一定要見他。”
無論前世如何,無論前路如何,不過就是這一條命,她一意孤行也罷。
反正她與慕容樾本來就沒什么相干,不必因前緣而捆在一起,不如各走各的路。
送走王府的人和沈家宗親之后,沈夔便聽靜影閣的人說了沈琬和李姑姑的事。
李姑姑走前臉色確實不大好,沈夔心里早有預料,再聽此話,也只是重重嘆了口氣。
他沒有去靜影閣看望沈琬她們,而是去了章氏的萱華堂。
章氏只知納彩順順利利的,并不知其他,聽說沈夔來了,便滿口念著佛翹首以盼。
沈夔卻在章氏的滿臉喜色中把盧氏綁了過來,并且原原本本說了盧氏干的事。
因為盧氏是章氏娘家親姐的人,章氏的半個外甥女,素日又懂得投其所好,后來還生下了沈夔的長子,所以章氏更是待她親厚,唯獨對她從不輕易苛責,也算是給了長孫體面。
眼下沈夔沉著臉數落著盧氏的罪責,章氏也漸漸地陰云罩頂起來。
盧氏爬在崔若仙頭上,章氏是一點都不介意的,但她絕不能容忍盧氏毀了沈琬如今的大好前程,更不能連累甚至斷送義恩侯府。
聽到最后,章氏直接上去賞了盧氏一耳光,罵道:“作死的小娼/婦,你知道定安王那是什么人?你今日沒被他扒了皮那是琬姐兒的情面!你自己想死我不攔著,但不許拖累我們侯府!”
“老太太!我只是嘴碎,我也沒想到會被人傳出去啊!都是下人不好!”
“留不得你了,我明日就寫信去盧家,讓他們來領人……”
章氏徹底動怒,一時沈瑜也聞訊拉著弟弟趕來,姐弟倆在母親身邊哭作一團。
沈夔冷眼看著這一場大戲,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仿佛與他無關一般。
都說沈琬面對楊家家破人亡卻無動于衷,想來是肖他的。
眼前這一切明明是他造成的,他不喜盧氏,卻又迫于章氏的壓力,與她生下兒女,知道崔若仙心結卻仍舊只愿躲避遠離,任她和沈琬在章氏手下討生活,甚至于被盧氏壓倒。
他什么都沒有處理過,也解決不了。
還有沈琬,她今日拒絕了慕容樾送的金蟬,還說了那樣的話,他作為父親,又要怎么辦?
沈琬不想嫁給慕容樾,他也束手無策,竟然只能讓她一個女兒家自己出面。
沈夔轉身出了萱華堂,任憑章氏怎么叫他都不應。
他策馬去了廣瑞王府。
廣瑞王慕容檀先請他飲一壺酒,沈夔悶聲喝了,喝完也不說話,與平時爽朗的他很不同。
慕容檀問:“怎么樣了?”
沈夔搖搖頭,長嘆一聲:“阿煢還是不愿嫁你兄弟,已經差不多快攤牌了。”
慕容檀早就知道沈琬不愿嫁的事,因他手中向來無多大的權力,不像慕容樾那樣手握重兵,呼風喚雨,只是個閑散王爺,便也只能束手無策,看著沈夔憂心忡忡。
他撫著長長的美髯,也跟著好友嘆了嘆。
“我這堂弟,雖年紀只能給我當兒子,但實不相瞞,我見了他也怕得很。你家阿煢執意不肯嫁,還當面退了他送的信物,這事怕是難辦了。”
“都怪我懦弱,早知阿煢真的那么堅決,我就不該想著輾轉托人說和,還不如直接上定安王府去說去,連納彩都免了。”
慕容檀笑了:“道山,你向來就是這個性子,到了如今還后悔什么?不如重新想辦法。”
沈夔郁郁片刻后喝了一口酒,無奈道:“有什么辦法,我已想過了,萬不能讓我家阿煢自己去冒這個險,便由我先去見了定安王再說。”
“他怕是不會見你,”慕容檀道,“眼下陛下病重,連京城都說不得要戒嚴,不過......道山,我倒想到了一個法子。”
“什么法子?”沈夔急問。
“你家女兒出生時就被相士判言命里帶福,既是陛下沉疴已久,不如便把她送入宮中,以沖喜之名擺脫定安王。”
“這......”沈夔聽后為難,思及宮闈不僅是是非之地,如今時局更是不穩,“定安王真能放了她?”
“還有比這更好的辦法嗎?即便不成,也要去試一試,沈琬到底只是個女子,若真是被納入宮中,他也想必不會為了區區一個女子多生事端。”
慕容檀話音剛落,沈夔便起身對著他珍重一拜,慕容檀連忙將他扶起。
又說:“太后近來因著陛下的病也愁眉不展,眼看著這病還在重下去,連太醫院的太醫們都束手無策,太后雖忌憚定安王,卻不懼怕他,眼下去和她說,想必會同意,即便不成也不過就是替陛下納了一個妃子。。”
“王爺,這事全都仰仗你了!”
“你放心,我這便立刻進宮求見太后娘娘,越快越好。”慕容檀道,“你先回侯府等我消息。”
此時已過申時,再不多時宮門便要下鑰,須得趕在黃昏之前入宮,慕容檀一走,沈夔便也回府等候。
酉時末,慕容檀派人快馬傳信到義恩侯府,太后已經點了頭,這事成了一半。
崔若仙連夜去了彭城王府一趟,回來之后與沈夔一同找了沈琬過來。
沈夔道:“阿煢,你可愿意入宮?”然后便將慕容檀引薦一事說了。
沈琬心里一驚,她雖早決定了仍舊要入宮,但沒想到如此突然,竟然比上輩子來得還要前面,上輩子還是崔若儀向太后提起,這才成的事。
她這一細思,便沒有立刻說話,沈夔與崔若仙對視一眼。
崔若仙朝著沈琬招了招手,沈琬起身往她那里去。
室內明燭高照,夏風悄動,卻仍然燭火明明滅滅,映得沈琬的臉更加清瘦。
崔若仙拉過她,沈琬順勢依偎她身邊,只聽崔若仙道:“我已經和你姨母說好了,若你愿意入宮,過幾日便讓她帶著你入宮,到時太后便會將你留在宮中陪伴,再順勢將你賜給陛下。若你也不愿入宮,那便不必跟你姨母同去,太后自然明白,你姨母也自會再向太后引薦他人沖喜。”
崔若仙說話的聲音很輕,這般迫在眉睫的事,卻讓她說得那么細聲軟語,能得到這個結果,沈琬心里清楚,崔若仙想必已在崔若儀面前很是費過一番口舌。
她已經失過一門親事,此番再強行與慕容樾退了親,便是慕容樾不記這個仇,怕是也沒人想再娶她。
而太后也只是為了慕容胤,才同意讓她入宮,皇家又豈是那般好相與的,由得她想入宮便入宮,不想入宮便不入?
若她真的對沈夔他們說她不肯入宮,才是令自己和父母的處境雪上加霜。
好在求仁得仁,這本就是她所愿。
沈琬挽著崔若仙的手臂,像個孩子那樣地蹭了蹭,從她幼時起便很少有父母和她三個人一起說話的時候,雖前路兇險叵測,但好歹這一刻,她覺得很暢快。
“爹爹,阿娘,我想要入宮。”她說道。
沈夔長舒一口氣,崔若仙卻依舊愛憐地摸著她的臉。
“其實阿娘既不愿你嫁給定安王,也不愿你入宮,入宮雖避開了定安王,但宮里的人心更加險惡,阿娘怕你受不住,可眼下又實在沒其他辦法了,咱們求了那么多人,定安王要娶你,也只有宮里能留住你。陛下又病重,你今后可......”
沈琬食指的指尖掐入拇指指腹,很快刺痛感便傳來,宮里是什么樣的地方,她經歷過一世之后再清楚不過,她入宮當然是有自己的事要去做。
但她也不能讓崔若仙擔心,便笑道:“阿娘不用擔心,不是我說命里帶福嗎,只要我一去,陛下的病必定就會好了,而且我也不跟別人爭什么,我只過我自己的。”
崔若仙聽后聽著頭,卻又一時哽咽住。
沈夔拍了拍崔若仙的肩膀,對沈琬道:“事情就這么定下了,日后你入了宮,自己萬事小心,若有什么難處便著人來家里說,不要自己一個人硬撐著。”
他皺眉又想了想,繼續道:“你白日里說要見定安王,如今也不必再見了,你一入宮,他自會明白。”
沈琬抬起眼皮,一雙杏眸在燈火下璨璨得好看。
“爹爹,我既然說過了,那便還是要見定安王的。”她道,“若我不見他,就這么趕著進了宮,定安王必定是憤恨難平,他不會為了我對宮里如何,但他卻可以沖著我們侯府發難,父親又該如何?”
沈夔低下頭,嘆了口氣。
“我會好好和定安王說的,求他原諒我,只要我們坦誠,他也并非是那等蠻不講理的人,況且……他又何必非要吊死在一棵樹上呢?”沈琬安慰父母。
若他真的有什么不滿,便沖著她來,不要遷怒她的父母家人。
沈夔聽后張了張嘴想說什么,但是最終還是重新低了頭。
跟著崔若儀進宮見太后的日子就定在了三日后,因為慕容胤的病,太后一刻都不想延誤。
慕容樾手眼通天,大半個京城幾乎都在他的掌控之下,沈琬要入宮的事自然也瞞不過他。
日頭西斜,暑氣還未完全消散,此時靜影閣院門緊閉,里頭卻異常喧囂熱鬧。
沈琬帶著丫鬟仆婦們正收拾清點著東西,等她明日一入宮,隨之她的這些陪嫁也會被抬到宮里。
為了不節外生枝,這事只有沈琬沈夔和崔若仙,以及幾個貼身之人知道,其他人也只當沈琬這是在理嫁妝。
沈琬剛停下歇了口氣,外面就來報,定安王來了。
她打著扇子的手一頓,朝鏡中撫了撫略有些散亂的發鬢,只稍整儀容,便迤邐而去。
因沈夔早有安排,慕容樾一來就被帶到了一處花廳中。
這里離靜影閣不遠,又要拾階往上幾步,視野開闊,亦清凈幽謐。
沈夔本來要派人到這里盯著,但被沈琬拒絕了,若慕容樾真的要對她做什么,便是沈夔自己在這里,也是無濟于事。
她也不想她和慕容樾說的話被人聽見。
慕容樾早在花廳中等候,沈琬遠遠站著,恭恭敬敬地朝他行了一禮,便不再往前。
清風拂過,揚起沈琬裙裾一角,露出一對勻稱秀麗的腳尖,沈琬往里縮了縮,很快用裙擺掩住。
這是她自恢復記憶以來第一次面對慕容樾,又心焦又渾身不自在。
好在慕容樾并沒有過來,只是眼睛看著她。
“侯府為何還是要你入宮?”他問。
沈琬略一低頭,聲音平穩:“這本來就是我該走的路。”
慕容樾皺眉:“你讓我來,就是為了說這個?”
沈琬鼓起勇氣看了他一眼,他那對好看到妖異的眸子如湖水一般深不見底,沈琬又垂下了眼瞼。
“我不想嫁給你,我想入宮。”
慕容樾料到她會這么說,倒也沒有多驚訝,只是挑了挑眉。
“沈琬,嫁給我是你最好的選擇,難道你還想再入宮?”
“入宮才是我最好的選擇,請王爺不要遷怒我的父母。”
“為什么?”
沈琬靜了片刻,淡淡道:“因為我要報仇。”
聞言,慕容樾忽然笑了。
“沈琬,本王確實沒有告訴過你,前世他們都已經被本王殺了。”
“是嗎?恭喜王爺。”
“這一世,本王也不會放過他們。”
沈琬點點頭:“王爺請自便。”
“你嫁給我,本王保你這一世安樂無憂,”慕容樾不由逼近幾步,“你看著本王如何殺了他們。”
“不用了,我要做的事,我自己會去做。”沈琬也往后退了幾步。
“你可以不入宮。”
“我要入宮。”
夕陽在天邊只剩下了一條圓弧狀的金邊,照入花廳之中,將兩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卻永遠無法交疊。
慕容樾的手掌緊了緊,下意識想去握緊身側劍柄,又想到這個自小養成的動作可能會嚇到沈琬,便立刻放開。
“你可以嫁給我。”他又重新說了一遍。
沈琬沒有再說話。
慕容樾心頭一跳,脫口而出道:“你是不是怪我沒來救你?”
這回沈琬從進來時起就平靜得仿佛古井一般的神情終于有了一點松動。
她的嘴角扯開一絲笑意,但仍舊是淡淡的。
“王爺何出此言?”
“你……”慕容樾竟一時語塞。
“你我本就是不會有交集的人,為了一個他人刻意制造的錯誤而綁在一起,注定沒有好結果,既然是錯誤,又為何還要延續?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這樣對大家都好。”
“沈琬,你真的執意如此?”
“慕容樾,我不甘心。”
無論慕容樾這輩子想要娶她是出自補償還是憐憫,那都不是沈琬需要的。
慕容樾確實能夠給她她想要的一切,但她最想要的,一直是親手復仇。
慕容樾報不報仇是他的事,她的仇,她一定要自己報。
“那個時候,等我……”慕容樾深吸一口氣,想要解釋。
沈琬心頭一震,除了午夜夢回的時候,她不想再聽任何人提起這件事。
她根本無法承受自己那樣死去。
“不要再說了,早就已經晚了,”沈琬打斷他,忍住眼淚,“我不會再讓這些發生。”
天色已經徹底暗下去,花廳里無人來點燈,二人都籠罩在黑暗中。
誰都看不清誰,只有月光借著花窗照進來,花窗上鑲了琉璃,隱隱約約地格外絢爛。
終于能夠隱于暗處,沈琬忽然松了一口氣,然后使勁眨了眨眼睛,纖長濃密的睫毛很快被眼淚濡濕。
雖然慕容樾如今作風狠厲,但沈琬見他目光還是和從前那樣澄澈,尤其是那雙桃花眼,臨水照花一般,只要她說清楚了,他也應該會放手了。
前世的糾葛,就到此為止了。
沈琬心中一塊大石落地,但隨之而來的又是一下又一下的鈍痛,好像一把錘子不斷地再敲擊。
她可以決然地和慕容樾一刀兩斷,但卻無法徹底忘記自己的孩子。
那個已經在她腹中生長到六個月,然后又陪著她一起死去,她曾經也滿懷微弱的希冀,暗暗期盼它到來的孩子。
她是它的母親,從它存在的那一刻起,就已經無法割舍開了。
她和慕容樾能夠再次重生,但是她的孩子,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
她拒絕了慕容樾,再次親手扼殺了它。
沈琬狠狠地咬了一下嘴里嫩肉,使自己從痛苦中抽離出來。
慕容樾只能看見那邊的沈琬垂著頭,身形瘦弱,一時心里也五味雜陳。
他想了想,終是道:“宮里和從前也略有不同了,你自己保重。”
沈琬正要點頭應是,突然卻聽見花窗邊似乎有動靜,她還沒反應過來,慕容樾已經閃身而去,片刻后又提過來一個人扔在地上。
沈琬走近,借著月光看了看,發現是盧氏身邊的一個丫鬟。
丫鬟正用力磕著頭:“求王爺饒了奴婢,求姑娘饒了奴婢,奴婢什么都沒聽見,奴婢只是盧姨娘派來點燈的。”
沈琬冷笑一聲,對慕容樾攤開掌心:“王爺,你的劍借我一用。”
慕容樾把劍給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在慕容樾的目光中,沈琬抬手把劍刺進了丫鬟的胸口。
“王爺這回相信了嗎,我入宮,一定會很好。”
慕容樾嘆氣,這丫鬟是一定不能留的,只是他原本是打算自己處理了,沒想要臟了沈琬的手。
“沈琬,我再最后問你一遍,你真的寧肯進宮也不愿嫁給我?”
“對。”
她答得斬釘截鐵,慕容樾無可奈何,卻又不甘心起來,最終道:“好,你不要后悔。”
“我絕不后悔。”沈琬笑了笑。
說罷,她不再停留,轉身出了花廳,沿著山石鋪就的臺階一路而下,如行云流水,留下慕容樾一人在花廳。
她走后,明參到了慕容樾面前。
明參猶豫道:“殿下,這……沈姑娘真的就這么走了?親事不成了?”
慕容樾把方才沈琬拿過劍收入鞘中,揉了揉額角。
“讓人把這丫鬟處理好,回王府。”
第二日,崔若儀特意來邀沈琬一同入宮給太后請安。
午時許,彭城王府傳來消息,崔若儀已回府,太后留了沈琬在宮中用午膳。
到了申時末,宮中下了一道旨意,沈琬被留在宮中陪伴太后。
章氏等不知情,還道沈琬得了太后青睞,這是件大好事。
但僅隔一夜之后,清晨太后便下了懿旨,召沈琬入宮,以嬪御之位陪侍皇帝。
若說前一日章氏還在驚喜,這日便是驚嚇了,沈夔和崔若仙又不愿多言,章氏一想到沈琬負了的人是慕容樾,一時便驚懼不已。
與此同時,長樂宮中。
太后正拉著沈琬的手細細看著。
昨日崔若儀把沈琬帶來時,太后也只粗略看了一眼,立刻便滿意了,她身形勻稱高挑,杏眼桃腮,風流婉轉,又進退有度,大方得體,竟壓過了宮里所有妃嬪。
因先前慕容胤寵愛的孫昭容出身低賤,又矯揉狐媚,太后一直不喜,奈何慕容胤身體不好,只能由著他自己高興去了。
如今一見沈琬,太后便暗自點頭,慕容胤尚未冊立皇后,無論將來的皇后是誰,眼下沈琬都鎮得住整個后宮,特別是沈琬也算出身名門,母親又是她的同族女,彭城王府的姊妹,太后便更心安了。
歇了一夜,等一下詔,太后便召來了沈琬再次端詳。
素手柔荑纖長若削蔥,瑩白細嫩,一看就是嬌養出來的,冰肌玉骨,翩躚生香,行坐時裙裾微動,不露腳尖。
太后笑著點點頭,問道:“好孩子,哀家讓你入宮,倒是委屈你了。”
“不委屈,臣妾只愿入宮之后,陛下能龍體康健,否則才是辜負了太后娘娘和陛下的疼愛。”沈琬低頭淺笑。
太后朝著身邊的束嬤嬤使了個眼色,束嬤嬤立刻拿來一只黃花梨木的方盒,然后在沈琬面前打開。
里面是一套頭面,太后挑起其中一支鑲綠松石金鳳簪插入沈琬的發髻之中。
上輩子沈琬從沒見過這些東西,太后也未曾親自替她把金簪插上,這倒是與之前不同了。
太后道:“這套頭面是哀家當初有孕時先皇賜下的,哀家那時一直戴著這金簪,如今賜了你,望你早日為陛下開枝散葉。”
她頓了頓,又說:“陛下的身子你應該也是知道的,再是拖不得了,他眼下就在哀家這里的廣陽殿里修養,夜里你便去罷,從此之后你就是他的妃嬪了,在他好之前都暫且先陪他住在長樂宮。”
這又與前世一般無二,慕容胤病重,沈琬入了宮便匆匆被送去他身邊陪伴照顧。
沈琬悄悄在心里對比著不同,慢慢也有些趣味出來,饒有興致。
“原本是想給你一個妃位的,但眼下只能先委屈你了。”太后拍了拍沈琬的手。
沈琬一愣。
她上輩子一進宮就是妃位,后來慕容胤病好便封了賢妃,此后再無晉升。
太后的意思是說她現在連妃位都沒有?
為了掩飾住自己方才一時的愣怔,沈琬立刻說:“能伺候陛下是臣妾的福分,臣妾也不愿多求,反而折了自己。”
太后顯然對她的回答很滿意,但又輕輕嘆了一口氣。
“將你召入宮中,也是哀家為了陛下舍了這張老臉,你已與定安王去說了親,此舉無異于君奪臣妻,”太后緩緩道,“眼下定安王在朝中勢力非同小可,連崔氏也要避其鋒芒,哀家本以為這一遭他會借此發難,但不知為何他卻毫無動靜,這更令人不安。若封了你高位,更像是對他耀武揚威,哀家認為不妥。”
沈琬頓時明白了,原來是忌憚慕容樾不悅,這才沒有給她妃位,上輩子她和慕容樾從沒有過交集,一切自然更加順理成章。那些想來方才那套價值連城的頭面,也是太后為了安慰她才賜下的。
“陛下的后宮并不充盈,只有孫氏如今一枝獨秀,是宮里位份最高的,哀家便封你為昭儀,九嬪之首,亦暫領后宮,沒有人能越過你去,等陛下的身子好了,或是你誕下皇嗣,將來更有你的好處。”
語罷,太后又悄聲叮囑了沈琬一番伺候慕容胤的事,這又與上輩子并無二致,沈琬仍舊裝作仔細聽了。
接著沈琬就被束嬤嬤親自領到清寧殿沐浴。
清寧殿就在廣陽殿的后面,等沈琬一沐浴完畢,宮人們便上來給她穿衣裝扮,然后便簇擁著她去了廣陽殿。
若按尋常女子來算,今日正算是成親之日,但沈琬是進宮沖喜,無比倉促,慕容胤又病重,所以便顯得有些冷清。
太后倒很是體貼,特意著人為沈琬備下了一條絳色留仙裙并一件玉色白蝶穿花廣袖上襦,清麗又不失姝色。
束嬤嬤又拿了那套頭面出來給沈琬插戴,沈琬卻拒絕了,只讓人綰了一個墮馬髻,將那支金簪斜斜簪上,旁側點上一朵剛摘下的牡丹,倒把束嬤嬤看得連連點頭夸贊。
廣陽殿的寢殿殿門緊閉,直到沈琬到來才開出一個小縫。
沈琬知道,這是為了避免讓慕容胤受風。
她步入殿中,沉重的殿門又很快在她身后關上。
盛夏流火,廣陽殿中也放了冰盆,涼意足夠,但門窗緊閉,連殿中帷帳也紋絲不動,夾雜著淡淡的藥香,令人一進入便有一種悶悶的感覺。
束嬤嬤在前面領路,沈琬一步一步跟著她過去,所過之處,帶得輕薄的帷帳微微翻動。
終于到了慕容胤的床榻前,沈琬垂眸,將手中執著的雙面繡百鳥朝鳳象牙柄宮扇往上一掩,堪堪掩住唇上的那絲冷笑。
慕容胤,她回來了。
(https://www.dzxsw.cc/book/12447336/31821675.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