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燃穿了件白色帶帽衛衣搭著淺藍色牛仔褲，頭發乖順地垂下來，應該是剛洗過，因為簡宜嗅到了一股清爽的果香味。

        她瞇起眼，上下打量程燃一眼。

        程燃生得白，皮膚好，臉上幾乎沒有一點瑕疵，再襯著這身打扮，和澄澈的眼神，年齡感被模糊，看著像大學生，但說是十七八歲的高中生也不違和。

        “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你試鏡的時間，應該是明天上午。”簡宜站在門前，并沒有讓程燃進去的意思，也沒問程燃為什么會知道她家的地址。

        人都到家門口了，再探究怎么來的，已經沒必要。

        程燃大概也明白自己突然上門的行為很冒昧，撓了撓頭，有些拘謹地解釋：“是我請梁宴導演把您這兒的地址告訴我的，我這兩天都在梁導那兒上表演課，今天想提前在您這邊先試兩場。”

        提前過來，是怕明天試鏡時演技不合格，被她當眾奚落吧。看來當年她那句“你也配吃演戲這碗飯”，確實給他留下了心理陰影。

        簡宜心中生出幾分歉意，又聽程燃搬出梁宴，神情松動下來，側過身從玄關處拿出一雙一次性拖鞋，讓他進屋了。

        程燃在她打開玄關鞋柜時，不著痕跡地掃一眼。

        鞋柜里放的都是女鞋。

        這說明她是獨居且是單身的。

        若是有對象，即便獨居，也會在家里給對象備一雙專用的拖鞋。

        而她家沒有。

        程燃在玄關處換鞋。他低著頭，唇角卻悄悄往上揚了揚。

        簡宜先他一步進屋，轉身去廚房冰箱拿瓶礦泉水，忘了放在客廳沙發的平板電腦，正放著程燃的那部校園劇。

        程燃換好鞋，走進客廳，注意力便被沙發上的平板電腦吸引了。

        平板電腦里竟正放著五年前演的那部校園劇。

        也就是說，她在看他的劇。

        意識到這一點，一絲笑意爬進程燃的眼底。

        但笑意還沒來得及浮到臉上，他神色忽然一滯。

        劇集的播放進度，正巧到男女主初次相遇的情節。

        因為男主踩到一塊西瓜皮，腳下打滑撲到在女主身上，陰差陽錯地一口親上女主的額頭。

        簡宜拿著礦泉水走出來時，正好聽到平板電腦上發出一記響亮到有些夸張的“啵”聲。

        她目光停在平板上一瞬。

        隨后微微抬眼，視線上移，對上程燃點墨般的雙眸。

        程燃在這一瞬間，不錯眼地回視她。

        神情看似鎮定，實則耳根泛起一片紅。

        大概是覺得社死，他的喉結更是緊張得上下動了動。

        簡宜微微一笑，只當沒發覺程燃的局促，將手中的那瓶礦泉水遞給他，若無其事地說：“聽說你明天要試鏡，我就找出你之前演的劇看看。”

        她轉身坐到沙發上，拿起平板，按下暫停，退出播放器。

        隨后抬頭見程燃拿著水，依舊站得筆挺，看得出來他身心都在繃著。

        他如果不放松下來，只怕今晚試戲表現會糟糕得沒眼看。

        但，她只是看了他一部劇而已，他竟然緊張到這份上？

        至于嗎？

        簡宜心中忽生疑惑，前兩天和他說話時，他不像是這么容易緊張的性格。

        但轉念想起，程燃在四年前那場試鏡失敗后，真的就再也沒演過戲。

        她心中疑惑瞬間被愧疚取代。

        “這部劇你演得挺好的。之前是我狹隘了，不該只憑一場試鏡就否定你。”簡宜說，語氣放得很溫和：“你也別緊張，明天才是正式的試戲，等會你就當是在上表演課，有什么不足的地方，我給你指出來。”

        她這話一落，程燃的狀態肉眼可見地放松下來。

        他唇角微微上揚，朝簡宜露出一個內斂的笑容，“那，我現在就開始了？”

        簡宜心中那股疑惑又冒了出來。

        程燃此時此刻給她的感覺，實在太怪異了。

        但程燃已經放下水，翻開劇本的某一頁，指著上面的那場戲，低聲說了句：“試這段。”

        這一場戲，是男主角季修白的獨白戲。

        《高三二班》雖然是一部群像校園劇，但整部劇的節奏，其實是跟著男主角季修白的心路歷程來寫的。

        季修白出身于書香門第，成績優異，長相英俊性格也好，從小就是別人家口中的優秀孩子，在同學中也是人緣最好的那個。讀完高二升高三，學校重新分班，他進了高三二班。

        因為是重組班級，高三二班的情況很混亂，不僅有全年級最讓老師頭痛的一群問題學生，其他好學生之間也有各自的小團體，要不是季修白從中調停，班主任根本壓不住。

        而季修白這個平時很樂于助人的班長，卻在面臨父母離婚的變故和月考失利的雙重打擊下，對生活失去了希望，從此對班務一概不理，學習也一落千丈。

        程燃要試的這一場戲，正是季修白遭遇雙重打擊之后，將自己困在房間里的一場獨白戲。

        和談向文下午試的那一場戲，是同一場。

        這一場戲，臺詞不算多。

        但程燃一開口，簡宜立刻就察覺出了他和談向文的不同。

        談向文著重演出季修白的失落與茫然。

        而程燃，就像程初說的，此時他站在她面前，仿佛季修白從劇本里走出來，神色頹靡又帶著一絲彷徨地望著她，一字一句地說他其實有多孤獨。

        “我八歲那年就知道爸媽感情失和了，我為了這個家不散掉，努力學習一刻也不敢松懈。我以為只要我成績優秀足夠懂事，就能一直黏合他們。”

        “我做的一切努力，原來都沒有意義。”

        他眼中浮上一顆將落未落的淚，一下子就擭住了她的心。

        有那么一瞬間，簡宜忘了他是程燃。

        這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年，為了成為別人眼中懂事乖巧優秀的好孩子，放棄和朋友恣意飛揚的玩樂，日復一日地埋頭在習題之中。

        偶爾做題做累了，抬起頭看向窗外，夕陽下沉時勾出的那一抹絢麗霞光，便是他生活中為數不多的色彩。

        簡宜沉在少年的往事中，眼前少年忽然換了一副神色，一雙眼褪去淚意，含著笑喊她：“簡老師。”

        她回過神，對上程燃那雙深邃映著一點燈光的眸子。

        “剛才那段戲，我表現得怎么樣？”程燃問她，眼尾向上勾出笑弧，神色已不復先前的拘謹內斂。

        “很好。”簡宜實話實說，“有那么一瞬間，我以為你就是季修白。”

        能從一個編劇口中聽到，你就是她筆下的人物的夸贊，是對于一個演員最大的認可。

        這下，程燃的唇角也翹了起來，臉上明晃晃寫著“得意”兩個字。

        這時，門鈴忽然響起來。

        簡宜點的外賣到了。

        別人要吃東西，這種時候是不好再久留的。程燃目的達到，便說：“那我就不打擾簡老師了。”

        簡宜送他到門口，程燃換好鞋，突然轉過頭問了句：“簡老師，憑借我今晚的表現，能從別人手里搶過季修白這個角色嗎？”

        一個“搶”字，說明程燃已經知道下午談向文被定為男主的事情了。

        簡宜挑了眉，面對程燃此時的坦然自若，終于明白剛才那一絲怪異感從何而來。

        “程燃。”她喊，“從我開門見到你的那一瞬間起，你就已經進入了表演，對嗎？”

        從她開門見到他的瞬間，他就已經是季修白。而她未入戲，還當他是程燃，所以才覺他怪異。

        程燃不是內收的性格，只要他愿意，他好像走哪里都游刃有余，不會緊張。

        而內斂的季修白會在進入別人家里時，變得拘謹禮貌。

        程燃笑起來，張揚而自信，“簡老師真是心細如發，這么快就發現了。”

        他的笑容實在太有感染力，簡宜不自覺也跟著翹起唇。

        “明天試鏡的時候，你能有今晚的狀態，男主一定非你莫屬。”

        程燃從簡宜家里出來，候在樓下的趙一淮立即上前問：“怎么樣怎么樣？過了嗎？”

        但不等程燃回答，趙一淮已經從他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伸手在他肩膀上捶了一下，“走走走，回家去我給你做大餐提前慶祝一下。”

        回到程燃的別墅，趙一淮果然親自下廚，做了三菜一湯，全程都沒讓程燃幫忙。

        “我得提前適應好你的生活助理這個工作。”趙一淮非常有工作自覺性和危機感。“我不能給一點櫻櫻姐把我開掉的機會。”

        他甚至還在做飯的間隙，醒了一瓶紅酒。

        最后兩人上桌時，趙一淮倒上兩杯紅酒，不知道從哪里翻出了兩盞燭臺，放上他在超市買的香薰蠟燭，點燃。

        關上餐廳的吊頂主燈，只留兩盞側燈。

        燭光晚餐的氛圍一下子就出來了。

        程燃：“……”

        他一臉無語地看著趙一淮。

        要不是確定趙一淮是直的，只喜歡女生，他幾乎要懷疑趙一淮要和自己表白。

        趙一淮端起自己面前的紅酒杯，一臉虔誠地說：“程燃，祝你復出后，星途璀璨，早日抱得女神歸。”

        程燃頓了頓，還是看在最后那一句“早日抱得女神歸”的份上，和趙一淮碰了杯。

        碰完杯，趙一淮立馬拿手機，各種角度拍了九張氛圍感十足的照片，發在朋友圈。

        配的文案是：

        【小趙助理親手給程大校草做的愛心晚餐】

        幾分鐘后，有人評論：

        “辣子雞、麻婆豆腐、蒜蓉空心菜和西紅柿蛋湯配燭光紅酒，趙大嘴，你可真是個人才。”

        第二天上午的試鏡，程燃選了一段日常的戲來表演。

        那一段戲雖然平常，但也正是平常，才最考驗演員功底。

        好在他在梁宴那里提前演練過，有不足的地方都被梁導撥正了。

        在梁導面前都能過的一段表演，在霍江和簡宜面前，自然也能順利通過。

        他結束表演后，導演霍江立即表態：“很好，我很喜歡，就你了。”

        程初則立即起身，熱情又殷切地問：“你經紀人來了嗎？咱們商量商量合同和片酬的事情。”

        傅櫻櫻當然在，就在門外等著。

        他一邊回答程初：“在。”

        一邊看向簡宜。

        簡宜手里轉著一支水性筆，朝他笑了笑。

        程燃心神一晃，轉身跟著程初離開了。

        等談好一切事宜，當場簽完合同，從霍江工作室出來，程燃才從傅櫻櫻口中得知，昨天原定的那位男主，拿到了另一部大投資的古裝劇資源，鴿了《高三二班》。

        難怪制片人急著今天就簽合同，原來是怕他跑了。

        他還以為是他昨晚的表現優秀到簡宜在導演和程初那里說了好話。

        當天晚上，程燃被程初拉進了一個微信群。

        群里人數不多，加上導演、攝影和幾位其他主演，總共二十人。

        這是劇組主創群。

        每個人在群里都備注好了自己的職務和姓名。

        程燃點開群成員列表，找到備注為編劇簡宜的那個露著肚皮睡覺的貓貓頭像，手指在她的頭像停頓。

        幾秒后，才點開。

        她的資料里，昵稱也是編劇簡宜。

        除此外，什么也沒有寫。

        點進她的朋友圈。

        也是干干凈凈。

        什么都沒有。

        并未設置陌生人不能查看朋友圈的權限。

        而是她真的什么都沒發。

        程燃退出她的朋友圈，才點了點添加到通訊錄。

        但好友申請發出去，他等了一宿。

        直至次日天光大亮，也沒等來她通過好友申請的消息。

        一周后，劇組正式開機。

        開機當天，主創人員基本都到齊。

        甚至連袁新翰這個投資人都來了。

        但身為編劇的簡宜，卻始終沒露面。

        到開機宴上時，程初說起要開一場主創人員劇本圍讀會，程燃才找到時機問程初，“初姐，簡老師不跟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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