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局結束，一行人在會所門口分別。

        除了程燃和霍江，其他人都喝了酒，正準備叫代駕，程燃說：“我送簡老師回去吧，正好順路。”

        簡宜一頓，程燃要和霍江回劇組，要走外環高架路，她家在市中心，分明是兩個不同方向，他順哪里的路？

        霍江則瞥了一眼程燃。

        難怪剛才席間眾人干杯時，程燃不肯喝酒，感情是在這兒等著。

        他還以為這小子是真的為了明天早戲，也跟著不敢碰一滴酒。

        “老師，我送你回去。”霍江說，“正好我要回家一趟，拿分鏡圖。”

        霍江家里和梁宴家離不遠，那是真順路。梁宴來時是坐方昊的車過來的，霍江要送他，自然再好不過。

        秋月明住的酒店就離會所不遠，走路幾分鐘就到了。

        剩下一個方昊，他笑著說：“我叫代駕。”

        臨走前，梁宴對程燃說：“秋老師寫的《曠野》，是個很好的故事。回頭我把劇本發你，你認真看一下。之后要是檔期合適，我給你發試鏡邀請。”

        這話一落，除了秋月明，其他人包括程燃自己都面露訝色。

        憑梁宴如今在業內的地位，多的是明星演員爭著要上他的電影，甚至愿意零片酬出演。而程燃才復出多久，竟然就得了梁宴青睞，主動開口邀請他參加試鏡。

        這是別人求都求不來的機會。

        程燃自己也知道梁宴這番話的分量，語氣懇切地說：“梁導您放心，我一定認真研讀劇本。”

        梁宴和霍江剛走，方昊找的代駕也到了。他風度翩翩地和秋月明告別：“老師，那這兩天您好好在海城玩，有什么需要您隨時聯系我。”

        秋月明知道他還要回北市繼續周旋《青鸞》過審的事情，便點頭笑道：“你忙你的，不用操心我。片子過身的事情你也別著急，回頭我替你問問小林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那就麻煩老師了。”有了秋月明這句話，方昊心里稍定了定，掠過程燃，轉而看向簡宜。

        簡宜垂著眼，視線落在地面，神色微淡。

        顯然并不想和他多說。

        方昊淡淡笑道：“那我就先走了，小學妹，我們回頭有空再聚聚。”

        簡宜連個眼神都懶得給他，等方昊走后，她才抬眼看向秋月明，溫聲道：“老師，我先送您回酒店。”

        “酒店就在前面，距離不遠。”秋月明轉頭和程燃說，“簡宜送我就好了。”

        程燃知道這師生倆大概是有什么話要說，不便他這個外人在場，哎一聲應道：“行，我在這兒等簡老師。”

        秋月明見他神色磊落，心中好感又添了幾分。和簡宜走遠后，她才道：“這小程倒是干脆人，我聽梁導說，這陣子你和他走得挺近？”

        走得挺近只是一個委婉的說法，梁宴的原話是：“小簡眼光很不錯，這么快就把程燃這么一個好苗子勾到手了。”

        還拿手機翻出這陣子娛記發在網上的那些兩人同框照片給她看，點評道：“看看，這郎才女貌的，多登對。”

        當時秋月明沒來得及說什么，方昊就帶著簡宜進包廂了，這話題自然也就按下不提。

        眼下師徒倆單獨說話，沒有什么需要避諱的，秋月明也就拿這事提了提。

        簡宜沒否認，嗯了一聲。

        “我看得出來小程為人不錯，很討人喜歡。”秋月明走得慢，語速也不快，夸一句程燃后，便將話題帶到了方昊身上：“你和方昊鬧矛盾，是不是因為小程？”

        簡宜腳步微頓，“沒有。”

        秋月明瞅著她，“還沒有，今晚方昊幾次找你搭話，你都沒理他，我在旁邊看著都替他難受。”

        簡宜有些無奈：“老師，我是說我和方昊之間的事，和程燃無關。”

        秋月明嘆口氣：“上回我見你們倆時，你們兩個還有說有笑的，這才半年，就冷成這樣。”

        她為人師，方昊和簡宜這兩個學生，對她來說就是手心手背，偏幫誰都不好。她也看得出來簡宜不想多談，因此便沒細問簡宜因何與方南鬧僵，只是遺憾地說：“方昊對你的心思，這些年我一直看在眼里，還以為有一天能喝上你和他的喜酒。”

        為此秋月明還起了撮合的心思，好幾次給兩人制造單獨相處的機會，沒想到兩人還是走不到一起。

        簡宜沒接這話，這些年方昊對她一直保持在一個合適的距離里，她也就裝不知道他的心思。她伸手攙著老人家往前走，說：“我和方昊的事，您不用急，肯定不會影響到您這兒。”

        “我哪里是擔心自己，我是覺得方昊這人，大家都知根知底的，你跟他一起的話，往后的日子多省心。”秋月明笑著拍拍她的手，“好了，咱們不談他了，免得掃興。我聽說你最近在寫新劇本，還順利嗎？”

        “快寫完了。”提到新劇本，簡宜臉上露出幾分笑意，“到時候發給您過目，您幫我掌掌眼。”

        “行。”

        兩人走了一段路，在距離酒店還有幾十米的時候，秋月明停下腳步，說：“前陣子我夢到了方南。”

        簡宜神色一滯。

        “夢到他問我《曠野》什么開機。”秋月明說，“我后來想了想，這本子壓了五年，趁我還有精力折騰的時候，應該把它拍出來。方南泉下有知，應該也樂見《曠野》上映的那天。”

        《曠野》這劇本寫的時候，方南就很期待，甚至參與過劇本前期籌劃工作。

        簡宜沉默片刻，將心口那股欲翻涌上來的沉郁壓下去，用松緩的語氣問：“《曠野》備案立項了嗎？投資方是方辰？”

        秋月明搖頭，“我看今晚方昊的反應，他應該沒有要投資的意思。不過投資的事不急，我和梁導打算自掏腰包。”

        梁宴和秋月明年紀都大了，沒意外的話，《曠野》應該是兩人最后一部作品了。

        收官之作，他們想掌握更多話語權，按照自己的心意拍完。

        而不是一味迎合投資人。

        簡宜想起梁宴提起要拍《曠野》時方昊的反應，肉眼可見的冷淡。

        但當年方昊對《曠野》的興趣可是很大的，劇本還沒寫完，就已經劃出預算要全額投資了。

        怎么如今竟一點也沒興趣了。

        秋月明看出簡宜心里的不解，笑了笑，“許是觸景傷情。”

        簡宜卻想，是人走茶涼還差不多。

        當年方南紅成那樣，拍什么片都有利可圖，方昊自然感興趣。

        她的鄙夷露在臉上，秋月明拍了拍她的手背，溫聲說：“有件事一直沒跟你說。其實，方南是方昊的弟弟。”

        簡宜愕然。

        -

        程燃在會所門口那條街椅上坐著，等了十幾分，才看到簡宜的身影緩緩走來。

        她微微垂著頭，步子走得很慢，像是在想什么事情。

        程燃起身迎上去。

        簡宜從衣兜里掏出車鑰匙，遞給他，“車停在前面。”

        話說得平靜，和平常沒有太大區別。

        但程燃就是有一種此刻她心情并不好的直覺。

        他看她一眼，轉過身去開車。

        上車后，簡宜系好安全帶，說了句：“我睡會兒。”便偏過頭靠著窗闔上了眼。

        沒注意到程燃開車的方向不是下山，而是往山上走。

        直至十多分鐘后，車子忽然停下，程燃清冽的聲音在車內響起：“到了。”

        簡宜睜開眼，看一眼車窗外，卻是個陌生的地方。

        平地寬敞，有幾盞路燈筆直地立著，光線昏黃，勉強能看清這是一個停車場。

        她坐直身，問程燃：“這是哪兒。”

        程燃解開自己身上的安全帶，答：“山上觀景臺的停車場。”

        隨后他傾身過來，替她解開安全帶，“時間還早，下去走走吧。”

        簡宜是個非常不喜歡別人替她做主的人，大到職業選擇小到吃飯喝水，都非常介意別人未經她意見，就替她決定。可這一刻，大概是心情沉郁，她對程燃擅作主張帶她到山上來的舉動，竟一點氣也沒有。

        她拿出手，按亮屏幕看一眼。

        時間確實還早。

        才剛過八點。

        她便下了車。

        山上風大，涼爽。

        幾乎是打開車門的剎那，一股清涼的風便迎面撲來，吹散她心里的郁氣。

        她整個人便是一松。

        出了停車場，程燃帶著她往上走百余米，便到觀景臺。

        說是觀景臺，其實就是一個諾大的平地，四周圍著護欄，往上看是夜空晴朗月明星稀，往下看是萬家燈火流光溢彩。

        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簡宜站到護欄前，俯瞰海城夜景。她不說話，站在她身邊的程燃也沉默著。

        后來風大了一些，吹得人眼睜不開，他握住她微涼的手，輕聲說：“我們該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簡宜終于從低落的情緒中緩過來，主動開口說了話：“送老師回酒店時，老師告訴我，方南是方昊的弟弟。”

        程燃開著車，目不轉睛地看著前方，想起來一些往事。“方南和我說過之所以來黎城，是因為和哥哥吵架了，心情不好才決定出遠門散心。”

        簡宜卻驚訝地說：“可是老師和我說，他是因為爸爸剛過世，才想出門散心的。”

        可方南在黎城那一段時間，卻并沒有一絲剛失去親人的悲痛。

        但這并不是重點。

        程燃握著方向盤，拐了個彎，進入一條單行道，轉過頭，短暫地看了她一眼。

        “剛才你是因為他的事不開心？”

        簡宜聽出他話里的一絲醋意，不免有些失笑。

        “算是吧。”她說。

        她親眼目睹了方南的意外，留下的心理創傷太大，哪怕后來已經痊愈，但每次提起方南，她腦里還是會不受控制地浮現方南被撞那一幕，重新感受一遍當時的痛苦。

        這種痛苦，隨著時間推移，已經淡了很多。現在已經不必吃藥，她就能靠自己緩過來。

        “老師精力不如從前，《曠野》開機后，我想替老師跟組。”簡宜轉開話題。

        程燃卻沒接話。

        《曠野》男一號的原型是方南，他要飾演男一號，簡宜豈不是天天要看著他的臉，想起方南。

        他沉默片刻，忽然說：“那我得把肚量撐大一點，不然進組后，有的是我吃不完的醋。”

        簡宜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他這句話的意思，挑眉看著他：“梁導的電影可是香餑餑的大餅，連個小配角也多的是人搶，你就這么有自信能拿下《曠野》男一號？”

        程燃笑了笑，如果她沒有跟組的打算，他可能還真的沒有這個自信。

        但是她在，他就一定會拿下。

        -

        駛入市中心，車速慢了下來。

        剛過十點，海城市中心這一段路有些堵。

        堵在某個十字路口時，簡宜和程燃的手機同時震響。

        程初和傅櫻櫻分別給他倆打來電話，都是為了同一件事——簡宜和程燃又被拍到，擠上熱搜榜第一了。

        掛了電話，剛好綠燈亮起，前方的車流終于涌動起來，程燃專注開車，簡宜則打開微博，看看是怎么回事。

        ＃程燃夜會年輕女子親密擁吻＃

        這個詞條掛在熱搜榜第一，后面還跟了一個沸字。

        點進去，熱度最高的一條微博是在二十分鐘前發的。

        【娛樂星聞v：程燃與一年輕女子幽會，兩人親密相擁接吻。】

        配圖是程燃和一個身材高挑的長發女生在一個室外露臺相擁接吻的照片。

        這張照片，拍攝角度是在側面，沒拍到女生的正臉。

        但熟悉簡宜的人，只看身形，一眼就能認出是她。

        簡宜頰上瞬間發燙。

        這是在晚上吃飯的那家會所的露臺，程燃吻她吻得兇，她險些腿軟，幾乎是掛在他身上。

        可當時露臺周圍并沒有人，這家會所是會員制，來客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應該做不出來這種偷拍的舉動。

        這照片是怎么來的？

        她心里疑惑，沒去翻底下那些沸反盈天的粉黑評論。

        程燃余光瞥了一眼她的手機屏幕，頓時樂了。

        “照片拍得還挺好看，是哪家婚慶攝影師轉行當娛記了。”

        雖然看不見臉，但氛圍很到位，一眼就能感受到相擁的兩人情意纏綿。

        簡宜橫他一眼，“這照片不是娛記拍的。”

        “那是誰拍的？”

        簡宜搖頭：“不知道。”

        程燃沉吟片刻，猜到是誰了。

        不過他沒直接說出來，只道：“方昊的號碼發給我。”

        隨后，他將車停到路邊，撥出方昊的號碼，開了免提。

        電話“嘟”一聲響，就接通了。

        方昊低沉的聲音響起：“喂？”

        “方總，是我，程燃。”

        “哦，是你。”方昊淡淡地道，“我正好看到你上微博熱搜。”

        程燃笑著說：“我也看到了，所以我特致電感謝方總用一張照片送我上熱搜。”

        簡宜驚訝地看向程燃，無聲地問：照片是方昊拍的？

        程燃朝她點頭。

        方昊大概是沒想到都被爆出接吻照了，程燃非但不忙著去公關，竟然還有心思找他算賬。

        在電話里沉默片刻后，他不咸不淡地說：“舉手之勞，不必客氣。”算是承認照片是他偷拍的。

        程燃看了一眼簡宜，問出她想知道的：“我就是有個問題想不明白，方總這么做，對你有什么好處？”

        “好處嗎？”方昊沉吟著，像是閑話家常一般，“大概是這張接吻照一出，錘實了你的戀情，會讓你星途受影響。我公司旗下的藝人，也就少了個競爭對手。”

        他停頓幾秒，坦誠地笑道：“不過我沒想這么多，我只是好奇，這接吻照一出，你是會選擇公開戀情，還是為了星途不受影響公關過去。”

        之前爆出來那些程燃和簡宜同框照，雖然看著親密，但是也可以用一句“我們私底下是好朋友”來糊弄過去。

        但眼下這張接吻照一出，就錘實了程燃的戀情。

        程燃就只能有兩個選擇。

        要么冷處理等風聲過去。

        要么承認戀情，但為了減少影響，否認對象是聲名狼藉的簡宜。

        但不管哪個選擇，都會傷害到簡宜。

        而這，正是方昊想要看到的。

        他想讓簡宜看清楚，這些明星藝人，為了能紅，有多么薄情寡義。

        方昊不相信程燃會公開和簡宜的戀情。

        簡宜聲名狼藉，和她公開戀愛，無異于是自毀前途。

        殊不知程燃掛了電話后，便側過身，目光灼灼地望著簡宜。

        “簡老師。”他低聲喊，語氣里帶上一絲笑意，“眼下這個情況，你是不是該給我一個名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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