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到底，顧時禮還是沒能和程燃打上照面。

        他和簡宜到黎城的當天，在下午兩點，走出洛水鎮的動車站。先一步來調查情況的助理接兩人去酒店。

        路上，顧時禮問簡宜：“劇組在哪拍戲，時間還早，要不我們先去劇組看看？”

        簡宜闔著眼，坐了五小時的動車，讓她整個人都陷在疲憊中，并不是太想說話。

        因此，她只用一句話就打消了顧時禮想去會一會程燃的念頭：“還沒到見家人的程度�！�

        顧時禮松快一笑，不再糾結于家里這位小祖宗交了男朋友的事，一邊伸手替簡宜調整好椅座，一邊吩咐助理：“車開慢些，穩一點�！焙米尯喴税踩婚]目養神。

        到了酒店，顧時禮把總統套房讓給簡宜住，自己去住略次一些的商務套間。

        “你先睡一覺�！鳖檿r禮送簡宜到房間門口，“等你醒了，我讓助理跟你匯報情況。”

        簡宜沒有拒絕表哥的安排。

        這段時間，她懸起一顆心想著方南的事，又忙著審片和看顧老師秋月明，休息得不好，眼底已經隱隱出現一片青色。

        她確實需要好好睡一覺，來補精神。

        因為人太困倦，簡宜洗漱過后，不必再服助眠藥，一沾床便入睡，她甚至忘記和程燃說一聲她已經回到洛水鎮。

        到了下午五點半，顧時禮怕她睡太多晚上睡不著，便打電話叫醒她，一起外出吃晚飯。

        吃飯的地方位于鎮中心。

        就在那家生意冷清的西餐廳對面。

        顧時禮的助理也在，趁著吃飯的時間，他把調查到的所有情況都詳細告訴簡宜和顧時禮。

        時間過去得太久，關于肇事司機和方副總在五年前是否有聯系，已經無據可查。助理查的，主要是肇事司機一家的現狀。

        肇事司機老婆開的這家西餐廳，因經營不善正面臨倒閉，兒子送出國留學，還要兩年才畢業，女兒學美術沒考上心儀的美院要再復讀一年，而肇事司機剛出獄，目前正處在無業的狀態中。

        總之，這一家的現狀，用兩個字來總結就是：缺錢。

        沒個二三百萬，兜不住他家這個資金缺口。

        簡宜聽得困惑：“過去的事情不查了嗎？那五百萬現金的去向呢？”

        “已經過去的事情，就算查清楚也沒有意義。他們竟然敢做這樣的事，就不會留下太多的證據，與其費時費力去查過去，不如盯緊現在以及未來。”

        顧時禮慢聲道：“如果當年的車禍是人為，那個肇事司機是混混出身，面對家里的困窘，一定會再找上方家。說不定，他手里還捏著能威脅方家的把柄�！�

        簡宜心下微動，點了點頭：“好，我聽你的�！�

        “先吃飯�！鳖檿r禮拿起筷子，“再不吃，菜涼了。”

        一頓飯吃完，顧時禮提議在鎮上走一走，權當散步消食，簡宜應好。只是剛走出餐廳門口，顧時禮接到了一個電話。

        也不知道電話那頭說了什么，顧時禮臉上笑意漫上來，“好了。我這就回去�！�

        輕淡的語氣里罕見流露出一絲縱容與寵溺。

        掛了電話，顧時禮側頭對簡宜道：“臨時有事要回酒店處理，散步的事，讓方進陪你�！�

        方進就是顧時禮的助理。

        簡宜笑笑，目送顧時禮先走，轉頭卻對方進說：“要不我們在旁邊的咖啡店坐一坐？”

        方進明白她的意思，旁邊的咖啡店，正對著街對面的西餐廳，方便盯人。

        “聽您的。”方進道。

        兩人轉身走進旁邊的咖啡店，挑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簡宜專心望著對面的西餐廳，并不知道自己剛才和顧時禮一起走出餐廳門口的那一幕，被趙一淮撞了個正著。

        這些日，程燃的戲份重，日常生活用品就差趙一淮到鎮上來買。

        洛水鎮小，趙一淮兜轉一圈，就撞上簡宜了。

        他一臉震驚地望著簡宜和顧時禮言笑晏晏，腦子還沒轉過來，就已伸手掏出手機，對準簡宜和顧時禮一陣拍。

        拍完，還把照片發了出去。

        并噼里啪啦地打字：【我靠，程大校草，我看見你家簡老師了，還有她的緋聞新男友，也就是咱們劇組最大的金主爸爸——小顧總。】

        消息發出去，趙一淮抬起頭，發現簡宜和一位年輕清雋的男士走進了咖啡店，坐在靠窗的位置上。

        他又拿手機拍下來，繼續發給程燃。

        【小顧總剛走了，但還有一個小帥哥陪著簡老師。簡老師真是艷福不淺！】

        –

        簡宜在咖啡店里坐了半小時。

        這半小時里，對面的西餐廳沒有一個人進出。

        自然也沒有捕捉到那個肇事司機的行蹤。

        她在這半小時里，耐性漸失，眼見天色已暗，她終于忍不住起身回酒店。

        助理方進送她進酒店的電梯，便又去忙自己的工作。

        簡宜沒有回自己的總統套房，而是去了顧時禮住的那個商務套間。

        她抬手敲響房門，十幾秒后門打開，走出來的人卻不是顧時禮，而是《曠野》女主角焦玥。

        焦玥臉色冷淡，見到簡宜仿佛也不意外，不發一語和她擦身而過，走了。

        反而是簡宜有些詫異，目光追著焦玥的背影到拐角，方收回來。

        顧時禮這才出現門口，神情還是一如既往地內斂深沉，看不出喜怒。

        簡宜沒有八卦他人私生活的習慣，哪怕這個他人是她表哥，她略帶歉意地只問了句：“沒擾了你的好事吧？”

        顧時禮睨她一眼，“來得正合適，再晚一點，我這臉就要被那只小貓撓花了�！�

        “小貓”兩個字足見他對焦玥的寵溺。

        這種寵溺，和對簡宜的縱容是不一樣的。

        簡宜笑笑，“去樓下餐廳坐坐吧，我有個想法要跟你說�！�

        酒店的餐廳在十七樓，占了一整層。

        其中有半層是餐飲區，另外半層是休閑區。

        簡宜和顧時禮坐到休閑區那邊，臨窗的位置，各點了一杯蘇打水。

        這半層樓都是落地窗，視野很開闊。

        暮色和霞光一起透窗鋪進來，浸紅了半層樓。

        但簡宜此刻沒有觀景的閑情，她開門見山，對顧時禮說：“與其等待他不知什么時候才露餡，不如我們在背后他推一把�！�

        這個他，指的當然是肇事司機。

        顧時禮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簡宜話里的意思。

        肇事司機現在面臨困境，但還沒有到絕境。

        人只有到了絕境，才會孤注一擲，將手上所有籌碼都亮出來。

        顧時禮卻想得更遠一點，“既然要動手，那就兩頭一起吧。”

        簡宜一時沒明白兩頭一起是指哪兩頭，就聽顧時禮忽然問道：“方昊那邊，你和他？”

        她瞬間反應過來，搖頭道：“我和他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

        沒有關系，意味著也沒了過去同門師兄妹的情分。

        方辰影視有好幾個影視項目的版權，他早就想截過來，之前不動手，是看在簡宜的面上。

        現在他不用再顧及她，可以放手去對付方昊。

        顧時禮笑了笑，“我明天回北市，這邊就交給方進。有什么事你找他。”

        –

        夜幕已深，微涼的晚風吹走白起的溫燥，帶來了舒爽。

        但《曠野》劇組里眾人，此刻卻都緊繃著神經，目光齊刷刷地看向監視器那邊方向。

        梁宴站著監視器前，把劇本卷成一束，指著監視器，對邊上的程燃和焦玥說：“你們倆自己看看，你倆演的像是青梅竹馬的小情侶嗎？這戲很難嗎？要是不會演，那就干脆別演了�！�

        作為一個從業幾十年的知名導演，除了導戲水平出圈外，梁宴的好脾氣也是眾所皆知的。

        用他的話來說，好演員是要慢慢磨出來的。遇到再演技再爛的演員，他都有耐性慢慢教。

        像今晚這樣，說出“不會演就干脆別演”這么重的話，還是頭一回。

        可見身為主演的唉程燃和焦玥兩人的狀態，已經差到連好脾氣的梁宴都看不下去了。

        程燃照例是低頭認錯。

        今晚這場夜戲，按拍攝計劃，本該九點就結束了。

        因為ng太多次，現在已經過了十一點。

        他耽誤的不只是自己的時間，還有整個劇組所有人的。

        但實際上，今晚這場戲他的問題并不大。

        出狀況的，主要是焦玥。

        從七點多回到片場后，焦玥整個人就像是被抽走魂魄一樣，宛如行尸走肉。

        即便此刻被梁宴沉著臉訓，她也沒多大反應，依舊是木著臉，毫無感情波動的跟著一起道歉：“抱歉梁導，我再調整一下狀態�！�

        燈光打得透亮，將人照得纖毫必現。

        焦玥臉上透出一股不自然的紅。

        這點暈紅，大家只當她是當眾被訓，因羞愧引起的，都沒太放心上。

        梁宴揚手招來焦玥的女助理，吩咐道：“你摸下她的額頭，是不是發燒了？”

        焦玥助理伸手往她額頭一探，驚呼出聲：“怎么這么燙？”

        話剛落，焦玥眼前一黑，整個人就往助理身上倒過去了。

        “玥姐，玥姐？”

        現場頓時一陣兵荒馬亂。

        等到把焦玥送到鎮上的醫院，所有人才知道她白天時就已經發起了燒，到晚上，情況更嚴重。

        已經高燒到39度。

        好在除了高燒外，并沒有其他并發癥狀。

        醫生開了退燒藥，說是休息兩天，退燒了就沒事。

        助理扶著焦玥往醫院外走，梁宴和程燃落后幾步。

        “等會你送焦玥回酒店�！绷貉缯f，片場那邊已經通知收工，但還需要他去做一些收尾工作，“這兩天焦玥休息，你也休息兩天，你好好思考一下，自己到底要不要吃演員這碗飯�！�

        這話說得有點重，但語氣還算溫和。

        程燃明白，梁宴這是在提醒他，別因為私事，影響拍戲的狀態，耽誤了拍戲。

        因私廢公，在任何行業都是忌諱。

        尤其是在影視行業，作為演員，一旦出了什么岔子，影響的是整個團隊。

        走出醫院，程燃坐上焦玥的保姆車后排，跟著一起回酒店。

        吃過藥，焦玥神智已經清醒很多，她同樣坐在后排的位置上，靠在椅背上闔目。

        車走到了幾分鐘，她忽然睜眼，開口：“晚飯的時候，我去見顧時禮，簡老師也在。她和顧時禮一起回到洛水鎮了，住在鎮上的五星級酒店里。這事你知道嗎？”

        程燃已經看到了趙一淮發來的消息，知道簡宜已經回來。車內光線昏暗，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聽到他的語氣卻堅定無比：“我相信她。”

        “我也相信他們之間沒什么，但是——”焦玥短促地輕笑一聲，“你心里真的就完全不介意嗎？一點芥蒂也沒有嗎？”

        程燃沒有說話。

        “你們明明是最親密的人，但她的喜怒哀樂從來不會主動和你分享。在你的視線之外，她去見了誰，又做了些什么，你從來都不知道，只能靠猜測，或者只能從旁人口中得知。即使是這樣，也毫不在意嗎？”

        這話像是在問程燃，又像是在問自己。焦玥別過頭，看著車窗外燈光混攪在夜色中瑩瑩而亮，泛白的面上擠出一抹慘淡的笑容。

        “幾年前，我也像你這樣，以為兩個人在一起只要有信任就足夠。時至今日我才知道，兩個人在一起，只有信任是不夠的。”

        后來一路無話。

        到酒店后各自回房，分別前，焦玥靠著助理，看著仍然有點虛弱，但整個人的狀態已恢復回了平日那樣，從容自若落落大方，眼波流轉出風情萬種。

        仿佛車上那一番剖白心跡的話和藏在眼底處的脆弱，只是他的錯覺。

        這一晚，程燃仍舊沒收到簡宜發來的任何消息。

        他劃開兩人的聊天框，往上翻了遍記錄。

        幾乎都是他在說，她回應幾句。

        偶爾她也有主動發來消息的時候，但正如焦玥說的那樣，作為關系最親密的戀人，在這些只言片語里，說的都是旁人他事，始終沒有透出一點她的喜怒哀樂。

        程燃最后是握著手機睡著的。

        臨睡前，他告訴自己別貪心。

        當初重逢，他一頭熱地扎進這個名利場，為的只是想離她更近一點。

        如今得到的，遠比當初想要的要多。

        他不應該再奢求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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