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簡宜送走顧時禮后，便退了顧時禮定的這家五星級酒店總套套間，轉(zhuǎn)而打車回到《曠野》劇組租下的酒店。

        拿房卡刷開她和程燃住的那個商務套間，簡宜原本打算放下行李箱就去片場，走進套間的小客廳時，她卻見程燃竟然躺在沙發(fā)上睡著，臉上還蓋著翻開的劇本。

        她按亮頂燈的聲音響驚醒了他。

        程燃坐了起來，蓋在臉上的劇本“啪”一聲掉在地上。惺忪茫然地眼神虛焦片刻，目光在觸及到她后，瞬間清醒過來。

        簡宜之前想要給他一個驚喜，所以沒提前告訴他自己已經(jīng)回到洛水鎮(zhèn)。

        但此刻程燃看著她，臉上卻沒有什么驚喜，語氣也很淡，只說了句：“回來了。”

        簡宜莫名聽出了一絲幽怨，感覺他更像是在說：“你還知道回來？”

        她把行李箱靠墻一放，順口問了句：“快中午了怎么還在睡覺，你今天沒戲份？”

        程燃彎腰撿起劇本，放在桌上，“這幾天戲拍得不順利，梁導給我和玥姐放了兩天假，讓我們好好調(diào)整狀態(tài)。”

        簡宜一聽，坐到程燃身側(cè)，拿起劇本遞到他面前：“是哪場戲不順利，我?guī)湍戕坜邸！?

        程燃隨手一翻，屈指停在其中一頁，“這場。”

        簡宜低頭一看。

        這是男女主表白的戲。

        秋月明的劇本，感情戲一向?qū)懙煤�蓄。青梅竹馬的男女主重逢后表白，也不過是女主的一句“這幾年我沒忘記過你”，以及男主回應她的一個極其克制的擁抱。

        簡宜不認為這場戲有難度，正想問程燃，不料剛抬頭，程燃忽然傾身湊近，伸手攬上她的肩，不由分說吻了上來。

        手中的劇本再一次掉在地上，等再次被簡宜撿起來時，已經(jīng)是下午三點多。

        程燃側(cè)躺在沙發(fā)上，雙手從后面圈著簡宜，神情饜足。

        簡宜拿劇本拍了拍他額頭，“起來看劇本，你哪里不明白，我們一起捋捋。”

        程燃把頭往她腰窩一埋，嗡聲說：“我沒有不明白。”

        簡宜身上的衣服已經(jīng)換成了一條真絲睡裙，隔著薄薄一層布料，程燃的氣息吹到皮膚，帶起一股酥麻的微癢感。

        “癢。”簡宜伸手推了推他，才接著說：“沒有不明白怎么會演不好？”

        程燃說：“不是我的問題。”

        那就是焦玥的問題了。

        簡宜想起焦玥從小表哥房間出來時的神情，翻劇本的動作一頓。

        興許焦玥的問題是和小表哥有關。

        這么一閃神，程燃圈在她腰上的手又不安分地往里探，簡宜回過神，拍掉他的手，嗔怪地橫了他一眼。

        “你沒把對手帶入戲，你也有問題，否則梁導不會也放你假。”簡宜語氣很認真，“快起來，我和你再捋一捋劇本。”

        程燃坐起來，聽話地接過那本已經(jīng)被他翻得起毛邊的劇本。

        兩人這劇本一看，就是兩天。

        除了吃飯時會到酒店的餐廳去用餐外，兩人基本足不出戶。

        程燃很享受和簡宜單獨相處的時間，哪怕大部分時間里都是和她一起看劇本，外人聽來枯燥無聊，他卻甘之如飴。

        劇組眾人知道簡宜回來，都說梁導是不是掐指算到她回來。所以才給程燃放了兩天假，好讓這對小情侶膩歪兩天。

        除了焦玥和趙一淮，沒人知道簡宜是和顧時禮在前一天就回到了洛水鎮(zhèn)。

        簡宜沒說。

        程燃也沒問，只當不知道這事。

        兩天結(jié)束，程燃和焦玥回歸劇組拍戲。焦玥的狀態(tài)肉眼可見地好起來，演技一爆發(fā)，基本都是一條過，連帶所有和她有對手戲的演員都受到了感染，入戲之快，狀態(tài)之好，簡直是前所未有。

        整個劇組的拍攝變得無比順利。

        -

        轉(zhuǎn)眼半個月過去。

        隨著拍攝進度一天天加快，劇組的氛圍越來越輕松。唯獨簡宜，因為肇事司機那邊始終沒有動靜，一顆心直往下沉。

        她以為自己把心事隱藏得很好。

        但程燃早發(fā)覺她的不對勁。

        這兩天，她魂不守舍，連劇本都忘了督促程燃看，一心盯著手機，時不時就要按亮屏幕看一眼。

        次數(shù)多了，連趙一淮都發(fā)覺了不對勁，私下里偷偷問程燃：“你家簡老師這是在等誰的電話呢？一分鐘看了十次手機。”

        實際上程燃也不知道她在等誰電話，倒是邊上補妝的郁小谷接過話：“這兩天方辰影視被爆出資金周轉(zhuǎn)困難，面臨著被收購的風險。會不會因為這事兒，簡老師才一直看手機，想看最新消息。”

        方辰影視的事被爆得很突然。

        最開始，是方辰旗下以美貌殺出道卻突然沒消息的一名女藝人突然發(fā)了一條長微博，爆出方辰影視的經(jīng)紀人都是皮條客，如果不聽從經(jīng)紀人的安排去陪酒陪玩，就會像她一樣被雪藏。

        而那些聽話的藝人，不管男的女的，如今都混出了一定名氣。

        這長微博一出，驚起萬層浪。

        在一片質(zhì)疑聲中，那位女藝人為證明自己所言不假，最后放出了一個陪酒的視頻為證。

        那個視頻里，除了那位女藝人自己，還有好幾個方辰旗下的藝人。

        視頻一發(fā)，方辰影視雞窩這個話題，在一夜之間就爆了。

        據(jù)說方昊幾經(jīng)周折，原本已經(jīng)拉到的新一輪融資，因為突然爆出的這樁丑聞而黃了。

        如今，方辰影視不僅公司形象崩壞，陷入資金周轉(zhuǎn)緊張的困境，甚至還卷進了一起經(jīng)濟案件，警方要審查方辰近三年的財務情況，不僅是管理層，就連方辰旗下的相關藝人也要一并帶走調(diào)查。

        這么大的動靜，饒是原本湊熱鬧不嫌事大的吃瓜網(wǎng)友們都嗅到了一絲不對勁。

        “聽說好像是背后有人專門對方辰下死手了。”郁小谷壓低聲對程燃和趙一淮說，“方辰影視是簡老師的前東家，和那位方總交情這么深，出了這么大的事，簡老師說不定是擔心方總呢。”

        郁小谷并不清楚簡宜和方昊之間已經(jīng)連最后一點同門師兄妹的情分都沒了。

        程燃卻是清楚的。

        但他并未向郁小谷解釋太多，只把這事含糊過去。

        收工后，回到酒店，程燃才問簡宜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簡宜卻搖頭說：“沒事。”說話間，手又習慣性地按亮屏幕，不知看到了，蹙著的眉頭忽然一松。

        她猛地起身，和程燃說了句：“我去打個電話。”便從小客廳走進了房間。

        被她隨手關上的房門，發(fā)出“嘭”的一聲響。

        此時此刻，如果趙一淮在場，指不定又要來一句：“你簡老師這是打電話給誰呢，怎么連你都要避著。”

        但小客廳里此時只有一盞吊頂燈孤零零地亮著。

        安靜得連風都不曾進來打擾。

        程燃拿起劇本，翻看。

        這一通電話打了十分鐘。

        簡宜再從房間出來時，面色看似平靜，但整個人的狀態(tài)卻明顯更緊繃了。

        她對程燃說：“明天我有事，就不去片場了。”

        “什么事？”程燃問她：“需要我……”

        話沒說完，被簡宜打斷：“不用，就是一點私事。”

        程燃捏著劇本的手指一緊，簡宜大概也察覺到自己的話防備太重，緩了緩語氣，解釋道：“就是一點小事。”

        具體是什么事，卻沒有再細說下去。

        程燃也沒再追問下去，只點點頭說好。

        –

        次日一早，簡宜比程燃先出了門。

        她和方進約見的地點還是西餐廳對面的那家咖啡店里。

        方進早一步到咖啡店，等簡宜到時，他已將相關資料都整理好，交給簡宜過目。

        “那五百萬現(xiàn)金的去向，已查明是進了那肇事司機的岳母和岳父銀行賬戶里，共分了二十次存入銀行賬戶。”方進說，“小顧總已托關系調(diào)取了銀行當年的存款記錄和視頻，但目前只能拿到復印件和一些視頻截圖，原件還是等以后立案調(diào)查。”

        簡宜翻閱資料的動作一頓，“立案調(diào)查？”

        她心跳驟然加快，聲音里帶上了一絲顫抖：“也就是說，當年的車禍不是意外。”

        方進點了點頭，打開手機，調(diào)出一段音頻。

        一個陰沉的聲音響起：

        【當年那場車禍，你和我談的時候，我錄了視頻。如果你不想我發(fā)到上網(wǎng)曝光，就帶錢來洛水鎮(zhèn)見我。五百萬，一分不少。】

        簡宜驟然攥緊手中那疊資料：“這是？”

        “這是那個肇事司機昨天給方副總打的電話錄音。”方進咳了咳，掠過他是如何在肇事司機的手機上做手腳的這種細節(jié)沒提，只道：“只要我們能拿到他提到的那段視頻，就可以去報警了。但目前，我們暫時還查不到肇事司機把那段視頻存哪里了。只能等方副總來和他交涉。”

        方副總是中午的那趟動車到洛水鎮(zhèn)。

        只是不知為何，快到十一點的時候，方進忽然收到消息，方副總沒上那趟動車。

        他沒來赴肇事司機的約。

        而是去北市，見了剛從警局出來的方昊。

        沒等到人，對面西餐廳里的肇事司機暴躁地踢翻了一張椅子。

        隨后餐廳吧臺的電話似是響了起來，他過去接起來，沒說幾句話，便徒然變了臉色，轉(zhuǎn)頭直直看了過來。

        正好和臨窗而坐的簡宜隔空對上了目光。

        那一瞬間，簡宜心里一咯噔。

        肇事司機掛了電話，轉(zhuǎn)頭走出了西餐廳，直直朝咖啡店走過來。

        簡宜心跳如雷，有那么一瞬間，她以為肇事司機是沖她來的。

        但穿過馬路后，司機的方向忽然一拐，鉆進咖啡店旁邊的自動取款機。

        西餐廳里已經(jīng)被裝上了監(jiān)聽器。

        負責監(jiān)聽的人在這時給方進匯報消息。

        剛才那通電話，是肇事司機遠在國外的兒子打回來的。

        打回來的目的自然是要錢。

        沒被肇事司機認出來，簡宜松了口氣。

        但同時，她又免不了幾分失落。

        她知道，今天是等不出結(jié)果了。

        簡宜起身，正欲離開時，顧時禮給方進打了電話。

        方進接通后，開了免提。

        顧時禮的聲音響起：“你那邊注意些，方昊訂了后天下午的動車票去洛水鎮(zhèn)。”

        簡宜和方進面面相覷。

        在方辰影視搖搖欲墜的這個檔口，方昊撇開公司的事不管，親自來洛水鎮(zhèn)做什么？

        是打算對肇事司機滅口，還是他發(fā)現(xiàn)了什么？

        沉默片刻，簡宜開口：“我們不能被動地等，既然確定當年的車禍并非意外，那司機手上有視頻為證，那就讓他主動把那段視頻交給我們。”

        -

        當天晚上，程燃拍戲回來，發(fā)現(xiàn)簡宜愈發(fā)魂不守舍。

        她坐在小客廳的沙發(fā)上發(fā)呆，他回來了都沒發(fā)覺。他伸手在她面前晃動，也絲毫召不回她的神魂。

        程燃只好出聲：“怎么了？”

        這一問，總算讓簡宜回了神。

        她抬頭，微微搖頭：“沒什么。”

        又是沒什么。

        這些天，只要他問，她答的永遠都是這三個字。

        她不愿意說，程燃也沒有再問下去。

        十一月初的洛水鎮(zhèn)，早晚溫度低。簡宜身上只穿了件單衣，小客廳沒開空調(diào)，程燃拿件外套給她披上，便轉(zhuǎn)身出去。

        短短幾秒鐘，簡宜又走了神，沒發(fā)覺身上多了件外套，更沒發(fā)覺程燃又出去了。

        半小時后，程燃再回來，手上提了一份還冒著熱氣的淮山排骨粥。

        他把粥打開，拿起勺子拌了拌。

        香味在小客廳里散開，又把簡宜勾回了神。

        “喝點粥。”程燃說。

        簡宜抿了抿唇，她確實是餓了。從上午到現(xiàn)在，她滴水未進。

        但程燃是怎么知道她沒吃東西的？

        她抬眸看向程燃。

        程燃回望她，語氣比以往要溫柔得多：“吃完就早點睡，你累了一天。”

        簡宜喉間一哽。

        直至此時，她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這些天忽略程燃太多。

        她什么都沒和他說，他卻始終沒有任何怨言。

        但關于方南車禍的事情，實在不合適說出來。

        這段時間程燃拍攝的戲份很重要，容不得一點差錯。如果她把一切托盤而出，只會讓程燃分心，影響他拍戲的狀態(tài)。

        簡宜動了動唇，最終還是輕描淡寫地一句揭過去：“我沒事，不用擔心我，你安心拍戲。”

        但嘴上說著沒事，到了半夜，簡宜還是又夢到了當年那場車禍。

        方南躺在地上，睜著一雙眼望過來。

        眼角流出汨汨血淚。

        簡宜夢中驚坐起，身旁的程燃也跟著醒來，按亮床頭燈，惺忪的眼神在看清簡宜慘淡的神色后，瞬間清醒過來。

        他坐起來，將簡宜攬入懷中。

        一只手搭在她后背，慢而輕地拍著。

        在這無聲的安撫里，簡宜很快又闔上眼，陷入沉睡中。

        待她呼吸規(guī)律，確定再沒有被夢魘纏身后，程燃方把她放下來。

        隨后，程燃拿起床頭柜上的手機，給胡薇發(fā)了一條消息：【薇姐，你知道簡老師有做噩夢的習慣嗎？】

        時間是凌晨三點多。

        這個時候，胡薇竟也還沒睡覺，秒回消息過來：【你現(xiàn)在方便接電話嗎？】

        程燃放輕動作下了床，走到小客廳外的陽臺，又關上窗隔絕聲音，主動給胡薇撥了電話過去。

        只響了一聲，胡薇便接通了電話。

        “幺幺又開始做噩夢多久了？”

        程燃敏銳地捕捉到胡薇說的是“又”。

        他一怔：“就這一周開始出現(xiàn)的，薇姐，她以前也……”

        胡薇微微嘆了口氣，“當年她目睹了方南車禍，長達半年都沒走出來。”

        這一段往事，知道的人很少。

        簡宜身邊的好友，也就胡薇一人知道。

        胡薇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程燃，末了道：“興許是因為在黎城，你拍的這戲又與方南有關，讓她觸景生情了。你有空就和她多出去走走，如果她還有什么不對勁，你立刻告訴我。我現(xiàn)在和父母在國外，下周回國后，再回黎城陪陪她。”

        掛了電話，程燃回到房間，坐在床邊側(cè)頭看著簡宜。

        這一晚，他沒有再闔眼。

        只那么看著簡宜，直至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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