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停下腳步不再動作。

        楮語雙手隱在袖中，星韻匯聚指尖。

        未曾退步，亦不再前進。

        “吾乃太微祖師常陳子的一抹神識。”男子先作解釋，打量楮語一眼，“小友應當是吾太微新弟子罷？”

        常陳子的神識？

        楮語的目光也正落到他臉上，雖逆著光，依然能夠看清：是那位青衣男子的中年模樣。

        原來道號常陳子。

        灰衣男子呢？

        卻也只在心中疑惑，面上不表，而后向常陳子行禮，不恭不怠：“弟子在問星垣中行走，無意驚擾前輩。”

        她心中已認鏡君作祖師，因此對于常陳子，還是稱作“前輩”了。

        常陳子倒未在意這個：“上前來說話罷。”

        楮語應了，走上前去，停步在常陳子五尺外。

        常陳子這才細細打量了她，然后與年輕時一般揚頭思索：“天關已開——你是商星弟子？”

        楮語抬眸，微有訝意，也不過一瞬。

        “哈哈。”常陳子旋即笑道，“吾乃太清境修士，證道不成而死于浮槎臺，雖只是一抹神識，也還是能勉強看出一些小友的底子。”

        楮語：“前輩慧眼。”

        心中卻只留意一句：證道不成而死于浮槎臺……

        “你與吾倒是有緣。”常陳子轉身，重新面向朝陽，似乎很喜歡日出：“問星垣是吾徒昭凌布在這整片落雁澤之上的一座幻境，其內含有萬千小幻境，俱與吾太微的各位有為后輩相關。”

        又側身，可以隨時看向楮語：“數千年來，你是第一個得見吾相關幻境、并喚醒吾的弟子。”

        楮語便再上前一步，進入亭內，順著常陳子的話問：“問星垣中留有每一位前輩的神識？”

        “是也不是。”常陳子道，“并非每個人的神識都能被喚醒，如吾一般與你對話。”

        楮語聞言生出猜想：“前輩們留下神識，只是為了讓新弟子在問星垣中得見相關幻境嗎？”

        常陳子挑眉，目光贊賞：“自然不是。落雁澤不止有這座問星垣幻境，還布有太微的護山大陣。”

        果然。楮語頷首。

        據常陳子所言，這整片落雁澤上都是問星垣，還留有諸位先輩的神識，若只是為了讓新入門子弟走一遭幻境，未免太過奢侈。

        想必這護山大陣才是主要，問星垣次之。

        “那你可知吾是如何認出你是商星弟子嗎？”常陳子似乎來了興致，“吾只能看出你開了天關，并看不見你的識海星圖。”

        楮語沉思。這她確實所知甚少。

        但也不覺茫然。先想起了主星商星的功法洗心術，是與“心念”相關的法術。

        方才的幻境其實就是常陳子記憶中的場景。

        心念相關的法術，是否與記憶也有所相關呢？

        根據先前常陳子與灰衣男子關于功法的討論，可知功法與星宿特征有關。

        那么根據洗心術，應當可以反推商星的特征也與心念、記憶有關。

        常陳子又說她是第一個得見與他相關幻境的人。可見他的記憶很難為人所得見。

        那自己或許是因為主星為商星，也便擁有了商星的某些特征天賦，加之資質尚優，從而比旁人更容易得見常陳子的記憶。

        常陳子頗有耐心，見楮語思索著，也不催促。

        楮語道：“或許是商星的天賦可以使弟子比他人更容易得見前輩的記憶。”

        “確是如此！”常陳子不掩驚詫之色，而后轉為欣賞，感嘆道，“好靈慧的小友。可惜吾已只剩一抹護山的神識，不能收你作弟子。”

        楮語便道：“今日與前輩一面，弟子已獲益良多。”

        “也無妨。”常陳子笑道，“雖不能成師徒，但吾還是可以送你一件小禮的。”

        語罷，他抬起手來，不見捻訣亦不見法光，憑空便出現一座巴掌大的星斗懸在手上，星芒閃爍。

        此星斗由四枚星子連成，是為“房宿”的形狀。

        楮語看向常陳子眉間的天印——“房”。

        心中剛生出猜測，視線便被耀眼的強光鋪滿，那光爭相涌入她識海之中，不斷匯聚到識海星圖上——

        點亮了一座新的星官！

        四枚星子相連，正是常陳子的房宿。

        耀眼的強光倏忽消失，楮語勉力睜開眼，望向常陳子。

        竟能這般點亮輔星？

        常陳子的手再次負到身后，似乎知道楮語心中所想，作解釋道：“星修步入分神之后，可以為一人與自己的主星建立聯系，從而助其點亮輔星。正巧，吾還不曾為他人點亮過房宿，雖已身死，神識猶能勉強做到。此番有緣，便贈予你了。”

        楮語已平復心中因這突如其來的機緣生起的訝意，誠聲致謝：“多謝前輩。”

        常陳子轉身往前走出亭子，站到淺水中，水中的日影正落在他腳下，漾著微波。

        他再回過身來看向楮語，身后是金光萬丈的旭日，使他整個人突然變得有些虛幻起來。

        “今日不僅有吾贈你一禮。歷代弟子走出問星垣之前，問星垣也皆有相贈。吾現在便代為贈之。”

        “先賢有云：‘吾日三省吾身’。今贈‘三問’，望爾常省，早明道心，以登浮槎。”

        “三問”畢，整座幻境瞬間消失。

        猛然從幻境中出來落到實地，楮語有一瞬的恍惚。

        “師妹！”是祝枝的聲音。

        視野中落入長長的石階。

        楮語抬頭，定一真君站在石階之上看向他們，兩側是幻境中見過的百丈高的石壁，不同的是石壁上不再間生野草，而是被削得更加平整，刻有滿壁的文字。

        遠處高山之上群峰連綿，隱有飛檐流閣，玉宇瓊樓。

        近處山澗更加寬闊，水流更為洶涌，瀑聲大作。

        一塊巨石矗立于水中，墨色大字遒勁飛揚，入石三分：

        太微門。

        楮語耳中回響起問星垣內的“三問”。

        “何以入太微？”

        “何以入道？”

        “入何道？”

        －

        掌門今日外出，定一真君先去處理一些急務，幾位師兄則回到各自的住處。

        定一真君吩咐祝枝帶楮語上山，并向她介紹宗門情況。

        太微門此番收徒，除了萊洲只有楮語一人，其余十三洲皆收獲豐富，共得三百余名新弟子，且都在楮語之前便到太微門了。

        星修與靈修不同，向來是回到師門之后共同由師長用長庚玉開啟天關，是為“啟明禮”。啟明禮之后，再按照資質與主星分流內門與外門，并分派住所。

        太微門的啟明禮在五日之后，因而所有新弟子都暫時住在外門。

        楮語自然例外。

        太微群山各峰不高，建筑多為宮宇。各山相連緊密，每座山都有一座主殿與諸多小宇，稱為一“官”。

        共有十山，分為十官，又稱作“太微十官”。

        外門一官，名“少微官”，是最大的一官，所有外門弟子與雜役都住在少微官，現下所有新弟子也暫住此地。

        內門九官，以淮南子“九野”為名。分別為鈞天官、蒼天官、變天官、玄天官、幽天官、顥天官、朱天官、炎天官、陽天官。

        鈞天官是歷代掌門之官，也由掌門主管。其余八官分別由六位師叔主管。

        內門弟子們是按照主星分派九官，可太微門明明還不知楮語主星是什么。

        祝枝與楮語解釋道：“月離師叔自魔都傳訊回來，向掌門師叔要你為親傳。月離師叔主管的是蒼天官，因此便安排你住蒼天官啦。我們現在先去少微官登記你的主星和其他信息，領取弟子名牌。

        本來還要拿著名牌去領新弟子的首俸，也就是宗服、辟谷丹、靈石等各種物品，但師妹你就不用，掌門師叔早已著人給你送到蒼天官主殿。所以我們領到弟子名牌后就可以直接去蒼天官挑你的住所，然后去主殿把東西搬過去就好啦。”

        太微群山較高，山階漫長，各官之間距離也較遠，一行人在山門處分開后，祝枝便御器帶楮語飛上去了。

        第一座山最大，正是少微官所在。

        空中也有不少著燕頷藍宗服的弟子在御器飛行，往來十官之間。有人與祝枝相識，便遙遙招呼，然后新奇地打量楮語，道一聲“師妹好”。

        下面是闊大的廣場，新弟子們也已領到宗服，因此也盡是一片燕頷藍衣袍。楮語看去，約莫能分辨出來一些活躍異常、三兩結伴、四處張望的應當便是與她一樣的新人。

        如此一來，全宗門就只有她一人沒穿宗服了。她今日穿的又是一件芡食白長裙，分外顯眼。

        還未落地，便有無數目光落到她身上。

        新弟子們交頭接耳。楮語凝神聽去，他們都甚為準確地確認了她的身份。

        “師妹可是風云人物呀。”祝枝莞爾，攜楮語步入少微官主殿。

        和楮語在問星垣幻境中見到的一樣，都是冷白瓷石地面，壁上嵌有許多明珠，整座大殿寬闊明亮。

        楮語注意到，往來的修士穿的雖然也是燕頷藍宗服，上面的紋飾卻有所不同。

        殿內眾人也都看向楮語二人，但除了與祝枝紋飾一樣的弟子是十分自然地同他們打招呼，其余人皆略顯拘謹地頷首行禮，應當是外門雜務。

        祝枝帶著楮語往大殿深處走去，走向其中一間偏殿，便是登記之處了。

        堪堪踏入，有人正在說話。

        “萊洲的那位首俸有整整五千靈石，我自鄞洲帶來的新師弟明明也是一等的好資質，為何卻和旁人一樣只給五百呢？這是不是過于偏心了？不覺得有失公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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