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懷玉
“燕頷藍宗服……太微弟子?”
有一人開口, 眾人紛議猜測之聲便接連自四面八方響起。
然而卻有人先注意到了崇一:
“她旁邊那是……一位女佛修?”
立時有人認出,大喊一聲:“是不是禪宗佛子!”
此聲一出,旋即有人接道:“還有禪宗崇遠!”
眾人議論之聲瞬間更盛。
但卻仍未有人能如清晨云間那些見著楮語的修士一般很快猜出她的身份。
不過似乎倒也正常。
清晨在云間踏星而行的楮語太過惹眼且驚奇, 使那些修士很快便能聯想到太微商子。
而現下立在此處的楮語溫靜無言, 雖姿容出塵,但也難以據此直接作出什么猜測。
且云上城作為十四洲極盛之城, 城中之人不知其數。便是清晨之事有被傳于他人, 也不會這么快遍傳全城。
尹書文與其劍侍亦將目光落到了楮語三人身上。
看清楮語身上道袍的一瞬, 尹書文眼底立時浮現訝色, 而后很快閃過厭惡之色。
“你又是何人!”那劍侍于是向著楮語上前一步,皺眉喝問。
他雖聽見了圍觀修士議論猜測之聲,但作為尹書文劍侍,囂張跋扈慣了。見眾人皆已認出楮語身側兩位禪宗弟子的身份,卻還未能道出楮語的名號, 便直接將她認作一位無名星修,沒有絲毫畏意。
“道友……”崇一雖十分驚詫, 但經金陵小境的相處,她深知楮語定然自有應對的言行, 因而并不動作,只輕聲在楮語耳邊喚了聲。
楮語偏頭回以她一個平靜的目光。
得到楮語這目光的回應, 崇一心中一定,與她原本的想法算是吻合。于是便只喚了那么一聲,不多言任何。
無言的默契生于二人之間。
楮語偏回頭來,壓下因方才所聞所見瞬涌而上的各種心念與情緒。
只見她半垂眼瞼,面色平靜地抬步,徑直向青年走去。
尹書文劍侍見著楮語直接忽略自己,一瞬拔高了聲音, 怒目圓睜:“沒聽見我在問你話嗎!不知道回……”
楮語終于停步,掀起眼皮睨了他一眼,目光晦冷疏離。
若非他那“劍主”尹書文乃金丹修士,方才他對著她說出第一個字時她便動手了。
于她而言,此時先解開青年身上的疑惑更重要。
待這之后,她再處理此劍侍。
然而楮語雖未動手,尹書文劍侍心中卻忽的生起一股莫名的退意,身體已率先順從心意后退一步。
一時圍觀眾人的議論之聲也低了些許。
見楮語此時這般氣質,有修士皺起眉,突然想到了太微商子。
但與清晨云間那些因被楮語驚撼到而敢斷定其身份的修士不同,現下生出猜測的這少許修士心中十分猶疑:太微商子怎么可能孤身出現在云上城,沒有任何太微弟子同行?
于是皆顧自在心中糾結,竟就巧合地無一人道出。
渾身環玉的青年早已放下指認楮語的手,看著楮語向他走近,他臉上的笑意似乎更盛了些,眉目更加溫柔。
掛在青年腰間的烏云忽有所感,“偷偷”轉過腦袋來看楮語。
咬夜貍眨巴著眼,碧綠的眸子中一瞬竟似乎露出某種名為“心虛”的人之情緒。
楮語面色平靜地立定在青年兩尺之外,眼瞼半垂。
下一瞬,她突然抬手!
圍觀眾人的心猛地提了起來!
轉眼又猛地落下。
只見楮語拎起那只擅自離開她撲入青年懷中的咬夜貍,毫不理會它立時發出的道歉求饒似的小聲喵嗚聲,將它扔進了玄字環內龐大空間的角落。
而后楮語后退幾步,才抬眸看向對烏云與她的這一番行為竟都似乎毫無反應的青年。
圍觀修士見著楮語這一番動作,于是又傳出高聲的詢問。
“這位太微道友!你能作證否?”
楮語尚未開口,面前的青年先應答下來:“她可以。”
那被楮語忽視后又被楮語睨了一眼而后退一步的尹書文劍侍,此時聽見青年出聲,先前那囂張的氣焰又似乎盡數恢復,重新向著二人上前一步。不過偏過身避開楮語的目光,只對著青年大斥道:“簡直是滿口胡言!你撞我劍主偷玉之時這太微女修根本不在!她分明是你被我發現了偷竊之行之后才剛來的!一個不在場之人,如何替你證明?”
他說完冷笑一聲,半分不約束言辭:“我勸你莫要再浪費時間拖旁人下水!趕緊同我劍主道歉,將玉歸還之后滾出云上!”
“哈!”崇一哂笑一聲,與崇遠道,“這劍侍,倒真是會挑軟柿子捏!”
青年既然聞言,便又看向尹書文劍侍。
不過與面對楮語不同,此時他臉上的笑意褪去,只有神情與語氣依然溫柔,道:“能證明。”
圍觀修士急得大喊:“你可多說幾句吧!這太微道友究竟如何能替你證明啊?”
青年于是將目光落回到楮語身上,而后上前向楮語走近一步。
金光熠熠的注火術法印猛地乍現于半空,一簇一尺高的無根之火倏忽憑空生起在二人之間!
擋下了青年上前的步伐。
楮語面色慣常平靜,無言看著青年,淺金色流光在她指尖流淌。
“嚯!”圍觀修士驚詫之聲四起。
立時有人道:“太微道友看著似乎與你并不熟啊!”
青年看著突然生起在二人之間的火焰,只好停步,并再后退兩步。
但臉上神情慣常溫柔,沒有絲毫變化。
不過似乎害怕楮語再突然生出火來,他頗為緩慢地抬起手來,再慢慢向楮語伸出,最后停在火焰前。
而后掌心向上,修長的五指張開,露出其中的玉石,聲音依然溫柔:“你的玉。”
她的玉?
楮語心中微凜,旋即垂眸看去,目光瞬時滯了住。
橘紅色跳躍著的火光映照在青年掌中的玉石上,終于清晰落入楮語眼中。
此玉色澤溫潤,但一側是分明的裂面,表明它只有半塊。
無數極細小淺淡的裂痕交錯玉面之上。
而那些裂痕之間,橫陳著半道亦細微的、淺金色的、狀似某半座星官的紋路!
楮語長睫一顫,心中驟然掀涌起滔天狂瀾!
此玉。
像是她在萊洲被蘭茵救下那日摔碎丟失的、師父為她開天關留下的——
另外半塊長庚玉!
她豁然抬眸,對上青年的視線。
青年目光溫柔,見楮語突然看向他,眼底漾出細碎笑意。
但見她卻仍沉默不言,他于是想了想,又開口補充一句,聲音似乎愈發溫柔。
“還給你。”
圍觀眾人聞言立時面面相覷。
卻竟也一時皆不出聲了。
楮語維持著面色的平靜,壓下心中翻涌的狂瀾,無言靜看著青年。思索幾息之后,收了二人之間注火術生起的無根之火。
欲去接過這玉。
一直袖手而立不曾開口、放任劍侍肆意而為的尹書文忽然上前一步,抬手伸向劍侍。
豁然出鞘的長劍在空中劃出一道凜凜寒光!
她那盛滿傲氣與嬌氣的眼底閃過狠戾之色,看似纖弱的手腕一抖,長劍銳利的劍鋒猛地一挑一劈!
凌厲的劍風驟然破空而出!
直直劈向側對著她的楮語與青年!
驚變生于一息之間!
楮語心中危意驟生,卻聽得一陣環佩玎珰之聲,那剛欲抬起來捻訣的手竟被青年拉住,月白長袍擦過她的宗服,青年拉著她的手,猛地轉身擋在她身側。
同時一股甚為渾厚的星韻自他身上狂涌而出!
楮語猝然偏頭,只見那渾厚星韻卷起一陣猛烈的大風,正正迎上破空而來的劍風!
近乎咆哮著以全然不可當之勢反撲向尹書文!
尹書文分明先手偷襲劈來的那道含著金丹修士至少八成功力的劍風,在這星韻后揚起的大風下竟毫無抵抗之勢可言!
一觸即潰!消散殆盡!
且這一息之間始料未及的尹書文根本來不及閃躲,只生生將這一道攻擊盡數受下,連人帶劍被狠狠擊飛!
她身旁的劍侍與那兩個婢女更不例外。
人群猛地四散開來,尤其尹書文所在的那個方向現出一個極大的豁口。
“砰!”
四人重重落地。
劍侍與兩名婢女當場失去生息。
尹書文猛噴一大口血,一圈淡淡的法光籠罩她全身,似是什么被動的防御之術。
“當——”
青年腰間之玉隨著他方才出手的動作而相互撞擊發出的最后一聲玎珰落下。
喧囂繁城中心的這一方空間,出現了一瞬極致的寂靜。
而后人流四散,這群圍觀的好事修士回過神來,幾乎盡數火速遠離此地。免得受到波及,傷到自身。
至于那不知是否重傷的萬劍閣掌門之女,與其當場身死的劍侍婢女,他們全然不關心。
云上城不禁打斗,生死自負。
只不可傷及城中建筑,違者需全數賠償。
數千年來沒有一個違而不償之人能逃出云上,因而他們也不擔心。
幾息之間,這人群散盡且被人流繞過而留出的繁城中心大街空地上,只剩下尹書文與其身死的劍侍婢女,崇一、崇遠,楮語、青年。
崇一滿臉驚詫,甚至微微驚愕地看著她方才口中這“軟柿子”。
不過也很快回過神來。因也見到了青年護楮語的行為,于是心中還是決定暫且旁觀,先等待楮語自行解決。
便留在原地與崇遠站在一起,并不上前。
崇遠立在崇一身旁,面無情緒,目不斜視。
但可見他微微側身,似乎在留意著那被遠遠擊飛的尹書文。
楮語面色平靜,宗服一側的寬大袖袍之內卻閃現一道寒光,爭日匕出現在她未被青年拉住的另一只手中。
她已瞬間拋卻那尹書文回過頭來,如四散離去的那些圍觀修士一般毫不在意其傷勢如何。
此時,她半抬著頭,堪堪維持著面色的平靜,看向這方才第一反應竟是先護著她、修為高深、擁有她另外半塊長庚玉卻完全陌生的青年星修。
隱于宗服袖袍之中的手仍緊緊握著爭日匕。
二人相距不過咫尺,青年亦正半低頭看著她。
因而楮語可以十分清晰地看見他那雙眼尾微翹的桃花眼中,完全沒有因突然被襲或者出手反擊傷人而生出任何情緒變化,似將溫柔之色深深刻在了骨子里。
只有瞳孔泛著尚未褪去的微微的紅。
卻并不是魔化的柳先生那般的猩紅,而像是生來便是這般瞳色,刻意將其隱成了黑瞳。
楮語眼底微冷。
在青年剛剛啟唇之時,她更微冷的聲音搶先落入他耳中:“你是何人?”
青年將要出口的三個字被壓下。
神色依然是無暇的溫柔,毫無變化。
他認真思考了幾息,而后才聽得那如玉般溫潤的聲音再次響起。
道出了第二句并非三個字的話。
“懷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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