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山水鏡
長夜街雖只開放一個入口, 修士進入街中時卻并非都現身于同一處,長街無盡,時時可見新人從各個昏暗的角落步入街中明燈下。
修士持夜行令入街,踏入的瞬間, 夜行令便會改變修士的體貌。
故而楮語放眼望去, 街中人幾乎皆是陌生模樣。
何謂“幾乎”呢?
玄元萬寶閣出售的這夜行令, 雖然提供在街中改變修士體貌、聲色的短時法術,持令修士也可選擇入街后不使用令牌上的法術, 恢復自身原本的模樣。只要能夠破解此術。
故而還是有寥寥幾位身著宗服之人。
當然,僅破解自己的夜行令上的法術稍稍容易些, 若要強行破除他人夜行令上的法術, 煉虛之下恐難以做到。玄元萬寶閣畢竟要維護長夜街的規則。
不過也只有極少數的修士會選擇恢復自身之貌行走街中。
長夜街之所以能長存于歷屆萬寶節,令無數修士蜂擁而至, 最大的原因便是街中可以匿名交易、寶價自定,并有夜行令約束, 修士幾乎不生爭斗。不論是出售假寶騙人錢財, 還是收得舉世無雙的稀寶,出街之后改頭換面,少了許多被尋仇或覬覦之憂。
楮語望著燈火通明的長街,記憶如潮水般涌來, 心中同時卷起悵惘之意。她也沒有克制自己,便這么怔立了幾息。
垂云術在入街瞬間已收起, 她也因夜行令變換了模樣, 暫時可不顧及這些。
以云上城之盛,多的是更為繁華的街道,她常見,卻從不曾有此刻這般感觸。
中洲為修士之洲, 云上城為修士之城。所以不論是臨街建筑,還是街上往來之士,珍奇獨異之處數不勝數,一眼便知皆有各色法術貫穿其間。
愈繁華,修界的特色便愈顯著。
但此番、此刻,她身處的這條長夜街全然不同。
與尉遲照等入過長夜街的人告知她的景象也都不同。
道路兩側立著連綿的樓閣商鋪,無名無主,人人都可以使用,歷年來街中多遵循先來后到之矩。這些建筑制式雖也華美,卻非摻了法術而造就的那些建筑的浮華奇絕,而是如人間繁城中的那些建筑一般分外真實、自然的華美精致。
且除鋪面外,街上還搭著許多簡樸的小攤子,修士同樣可自行擇取。
而這滿街修士因夜行令所變換的模樣,衣著打扮皆如她記憶中的人間繁城百姓。
乍然得見,自生恍惚。
幾息后,楮語腦中浮現入街前在白壁上見到的那一抹光。她卻也不作沉思,暫且拋去此間奇疑,抬步向前走去。
蛟鱗已得回,今夜入長夜街本就是受同門之邀出來游玩,放松一番,云上居一月,她也就與崇一共同在城中閑步一次。此刻不覺危險,便不必思慮諸多。
片刻間,長街便變了大半模樣,顯露出修界之色。街中修士越來越多,占據樓閣商鋪者,施展各種法術宣告自己所售或尋購的寶物;就地立于附近攤面者,除了施術布告展現寶物,許多還真放聲吆喝起來。
且各色寶物當真是千奇百怪,應有盡有。
倒是熱鬧非凡。
楮語所變換的模樣仍是女子,不過身材比她本身更矮些、豐腴一些。就近恰有修士擺了諸多材質形狀各異的鏡在售,吸引了不少修士,她也慢步上前去,滿目琳瑯中挑了面水鏡。
水鏡,顧名思義,鎖水為鏡。
隨著抬手舉鏡的動作,水面立時微微蕩漾起來,泛開一圈圈淺淡的漣漪。持鏡不動時,水面便靜了住,清晰映照她當下的面容。
圓臉杏眸,翹鼻櫻唇,化作的是一位頗為可愛的少女模樣。加之她溫和沉靜的神情,顯得分外乖巧,與她本身確實差距極大,連她都尋不出一分自己的影子。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不由思及二十八星宿功法,想到了壁宿的效辰術。
定一真君的主星便是壁宿,效辰術有模仿之效,定一真君在入道課上不僅模仿了二十七宿功法,還模仿了諸多靈修法術,其本命法寶壁守千機更是有千萬種變化,世間幾乎無人知法寶原型為何。
楮語將水鏡翻轉過來,同時止住自己下意識擴散出去的思緒。
當真是沉心修煉太久,入魔了似的。
這水鏡做得精巧有趣,她蠻是喜愛的。
而且……鏡身背面若隱若現的暗紋,她見著很是熟悉;自她持起此鏡至現在,鏡面晃蕩泛起水漪時,她能隱隱感受到波動的法力似乎同樣熟悉。
楮語于是握著鏡,抬眸向前看去。
這是個搭在街上的攤子,占攤的修士是位白袍少年,自己支了把造型頗為奇特的高椅子,懶懶靠在椅子上,拿著本巴掌大小的冊子看得津津有味。
半垂著頭,看不完全他的模樣,不過見之輪廓,也可知相貌佳良。
因夜行令變換了體貌,圍在此處的修士男女摻半,老少皆有。
一位青年模樣的修士率先開口:“煩問道友,你的這些寶鏡可有哪些奇異之處?”
少年聞言,終于抬頭抬眸,露出一張清秀的面孔,他含著清懶的笑,語氣隨意:“我這些鏡子沒什么珍奇之處,當不得‘寶鏡’之稱,不過有一點——它們長得好看。能將諸位也照得好看。”
話音落,響起幾聲訝異,幾聲輕笑。
楮語亦輕揚唇角,微微露出一抹淺淡的笑弧。
另有人隨之問:“那道友定價幾何呢?”
少年擺正了些身子,剛欲開口,沒忍住打了個哈欠先,才道:“小本生意,十萬靈石一鏡。”
“十萬靈石!”
此處的修士們大驚。
“你這是神仙用的鏡子嗎賣這般價格!”
“沒什么珍奇之處……道友,你這連哄騙之詞都懶得說一句,也敢獅子大開口?”
“你這些法器雖名為‘鏡’,不少卻連鏡面也沒有!根本不可照人,如何可稱之‘鏡’?”
“呵,當真是一入長夜街,便皆肆無忌憚了……”
不少修士放下寶鏡,當場離去。
楮語未言也未動,只靜立著。不成想除了她,還駐留了五名修士。
三名修士財大氣粗,少年道十萬靈石,他們便真直接取出十萬靈石,或十塊靈玉,也不多言多問,懷鏡離去。
少年于是收了手中的小冊子,將靈石靈玉盡數收下。雖未顯露多少喜色,但見他上挑的眉梢,可知心情不錯。
三名修士離去后,剩下楮語與一名女修。
楮語依然未言未動,待女修先。
女修本與楮語站在攤前邊沿,此刻其余修士散去了,暫時無旁的新的修士前來,她便往中間幾步,略顯幾分緊張,問道:“道友,可否以其他寶物與你交換?”
少年看向她,臉上笑得無害,口中卻是一分不讓:“只收靈石、靈玉、靈珠。”
女修思索幾息,咬了咬唇,可見她著實心愛此鏡。
她又問少年道:“那道友可否幫我留它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后,我定帶回十萬靈石。”
少年稍稍正色,眸子轉了轉,目光在女修五官間流轉一番后,整個人的狀態又恢復先前的松弛閑懶,輕輕巧巧答道:“不可。”
女修聞言,目光瞬間黯了幾分,她默了默,終究嘆了口氣,十分不舍地放下了手中的寶鏡,轉身離去。
步伐顯得有些急促,許是心中還抱著幾分希望。
楮語垂眸看去。
倒巧,這女修放下的,是一面“山鏡”。
水面本就清澈如鏡,鎖水為鏡倒也不算稀奇難料。
那山……如何作鏡?
少年這山鏡,沒有鏡面。
只是幾座相連的青綠山巒的模樣。
所以楮語能一眼識出它是面山鏡。
然既如此,又當如何照人?
長街人來人往,喧囂吵擾,這幾息的無言,顯此處愈發得靜。
楮語垂眸看著山鏡。
少年在她看不見的此刻,饒有興趣地看著她。
楮語握著相中的水鏡沒有放下,另一只手松開鏡身,欲向前伸去。
卻被人先了一步。
是一只五指修長、手背橫陳幾道淺淡疤印的手,手掌瞧著便比楮語大了一圈,顯然是男子之手。
方才看山鏡看得有幾分入神,楮語沒有留意。
此刻,終于忽然感受到一股深雪般的寒氣從身側傳來。
心中立生的猜測在她偏頭的瞬間便被印證。
她仍站在少年攤前的邊沿,男子則立在另一處邊沿,隔著四五尺之距。
玄色道袍樸素無紋,穿在身姿挺拔的男子身上,長夜般深濃沉重的顏色將他渾身氣息的徹冷都壓下三分。長街暖黃色的燈光落在他臉上,描出高鼻薄唇,又再化去眉宇間幾分霜色。
較之先前幾次相見,此刻的他因這長街燈火,看起來似乎沒有那么冷。
第一劍甫一入街,便破去了夜行令上的法術,恢復本貌行走街中。
此刻,他單手拿起山鏡,雖然感知到一旁少女模樣的女修正在看他,無所動容,只微垂眼瞼,無聲端詳起來手中這面奇特的鏡。
楮語自然地下移目光,再次落到他手上。
山鏡被拿起的瞬間,那幾座山巒當即變換了模樣,本是輪廓溫和的青綠低山,此時化成了嶙峋的灰綠石山,即便整面“鏡”的高、寬皆僅約一尺,也可見此山險絕之氣。
而那最高最險的一座山上,出現了一抹極小的玄色身影。
楮語與第一劍的眼中同時一亮。
這山鏡的“鏡面”,原來是——
我見青山、青山見我!
楮語不由抬眸看向少年,同時聽得第一劍開口。
聲音是他慣常的疏冷,字字清寒,如冬風越過千里雪原吹到耳畔:“此鏡價值幾何?”
少年眼中的趣味瞬間消失無蹤,隱藏得極好,未叫二人發現半分。
他看著第一劍,與先前回答其他修士一般,語氣隨意,答道:“小本生意,十萬靈石一鏡。”
第一劍抬起另一只手,掌心向上,同樣,楮語也見著了好幾道疤印,有一道尤為長,從掌心連到掌背。
隨著淺淡的法光亮起,幾塊靈玉出現在他掌中。
他未細看,便向少年遞去,下一瞬忽然自己頓了住。
又幾道法光接連亮起。
數十塊靈石隨著法光出現在他掌中,落在九塊靈玉上。
楮語神色平靜,無聲地看著,眉梢微挑。
十幾息后,任憑法光如何閃爍,莫說靈珠靈玉,連半塊靈石也再未能出現在第一劍掌中。
少年見著,坐直了身,并微微傾向前來,實在忍不住,直言道:“怎么,靈石沒帶夠?”
一瞬靜默。
幾息后,第一劍抬眸回視他,平靜地應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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