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偏心

“眼瞅著近年下了，今兒個一早老家差人來信兒，說是你四叔一家約么這兩日進京，可不能再像去年似的給人家難堪。”

大太太接過蘭芝手中的凝香膏，摳下兩個豆粒兒，仔細地給王寧錦勻面，許是凈臉時的水汽尚未散去，王寧錦一張小臉兒白里透紅，看著格外討喜，大太太還想說兩句重話兒敲打敲打，卻是怎么也開不了口了。

四叔一家？

王寧錦隱約有些印象，清平侯府王氏嫡系一脈只有長房一支，王寧錦的父親王博韜承襲侯爵，二房三房雖不是太夫人嫡出，但到底還有些恩義在，又或是要仰仗王家嫡出一脈，因而這些年便與王寧錦一家共居侯府，大體說來也算兩相無事。

但她那位四叔卻是個例外，打從老太爺仙去尸骨未寒便吵嚷著要分家，太夫人也不是個弱的，大手一揮便把四房打發回了山東老家。

“知道了。”王寧錦不大樂意地咕噥了一句。

她不再是人前識禮得體的端淑郡主，大太太這些年在汴京城人人稱贊的好口碑難說不是經營出來的，若是個只知爭風吃醋的內宅婦人，又豈能當得了王氏一族的家，因這，王寧錦便不得不小心偽裝，做王寧錦該做的事，說王寧錦該說的話。

大太太清楚自個兒的女兒是什么脾性，也就不再多說，瞅著外頭時辰差不多了，伸手給王寧錦披上貂裘，母女兩個牽著一同朝賢福院去了。

穿過三進的院子，再轉過抄手游廊，方行至門邊，隔著厚重的簾櫳，王寧錦便聽到里頭一陣熱鬧的聲音。“祖母，上回三哥還誆我睡覺不把被子蓋好，鼻子可就歪了，您聽聽，他也忒壞！”

“你還惡人先告狀，要不是你打碎我一樽安南窯出來的琉璃花樽，我豈會去捉弄你！”

門外的丫頭見大太太和九姑娘來了，恭敬地行了禮后將簾子高高打起。

大太太提步要走卻見王寧錦愣在原地，被她牽在手心里的跟著小手往回縮了縮。

大太太剛想開口說些什么，王寧錦卻是先一步跨了進去。

外間兒伺候的丫頭殷勤地上前解下王寧錦的貂裘，又接過滾燙的紫金手爐，這才好生將人迎了進去。

臨窗大炕上，清平侯府的太夫人倚著石青金錢蟒引枕，正笑眼彎彎地瞧著王寧錦，右手邊梅花式洋漆小幾上，赤金香爐里燃著冰片，透過累絲紅寶石頂兒緩緩溢出香霧。地下面一流紅木交椅，都搭著銀紅撒花椅搭，椅之兩邊，各有一對高幾。

“媳婦給母親請安。”大太太照往常一樣，周全地見了禮，得了太夫人的話兒，這才起身在近太夫人手邊兒的椅上坐了下來。

王寧錦今兒個穿了一身兒石榴紅挑絲云雁裙，提起裙擺便跪了下去，雙手交疊，壓著逶迤鋪地的裙擺，跪伏于地，朝著太夫人鄭重地叩了個頭，高聲唱著道：“孫女兒見過祖母，祖母萬福金安。”

這下不止是太夫人，屋里頭有一個算一個，都驚了一跳。

“這是做什么呢，地上寒氣重，快給九姑娘扶起來。”回過神來的太夫人心疼不已。

劉嬤嬤三步并作兩步上前就去扶。

王寧錦這一拜，是為那不知魂歸何處太夫人真正的小孫女兒，打從一進門，太夫人一雙眼睛就像是長在自個兒身上一般，那關切的模樣實在叫她不忍。

她，曾經也是有祖母的，雖說不得有多疼愛她，但她以為至少是親近的。

被劉嬤嬤攙著扶了起來，便瞧見太夫人朝她笑著招手，邊說道：“才還說九丫頭整日里像個小魔星似的，轉臉兒這不就打了我的老臉。”

話里話外都是對王寧錦的寵溺，太夫人這話兒說的高興，在場的都是人精兒，自然順著她的心思說。

“誰說不是，咱們九姑娘可真是懂事。”劉嬤嬤攙著王寧錦坐到炕上，笑著開口。

余下的丫鬟也你一嘴我一嘴地說了不少討巧話兒，哄得太夫人眉開眼笑，個個兒都領了賞銀才罷。

“九妹是咱們府里頭最機靈的，從前不過是不愿學罷了。”這倒是說她從前不知禮數了？

王寧錦也不惱怒，早在一進門兒時就瞧見太夫人右手邊兒的一男一女，似是與她一般年紀，現在得了機會細瞧，丹鳳眼，柳葉眉，一副刁蠻相，她身邊兒的男子模樣說得上俊俏，但眼底的算計卻叫人不喜。

她曾貴為郡主，內宮中什么樣陰險算計的嘴臉沒見過，現下瞧著二人倒有幾分小孩子過家家的意思了。

王寧錦自個兒不在意，護短的太夫人卻是不滿意了，本還是笑意盈盈的臉立馬沉了下來。

“九丫頭年紀輕，胡鬧貪玩也是有的，你怎么也嘴上沒個把門兒的，書香門第，最忌諱說人長道人短，二房那頭是怎么教規矩的。”

王寧玉張了張口，還想說點兒什么，卻叫一旁的王寧軒接過了話兒：“九妹別與她一般見識，你也知道寧玉就是一副莽撞性子，卻沒什么壞心思的。”王寧軒是個有腦子的，太夫人那頭已經是落不到好兒了，倒不如求王寧錦，只要王寧錦開了口，這事兒就算是揭過了，回頭父親母親跟前，也不會有人拿來說三道四。

他這是沖著太夫人的命門去的，什么話兒只要王寧錦應下了，太夫人再不樂意也會順著她的心思。

“六姐就是一根直腸通到底的性子，我不怪她。”王寧錦笑了笑，轉頭朝太夫人擠眉弄眼：“祖母，我可懂事兒了吧。”

“懂事，是祖母的乖孫兒。”太夫人被她哄得眉開眼笑，伸手在王寧錦的臉蛋兒上捏了一把，笑罵道：“就屬你鬼主意多，明里是給寧玉說情，實際上是跟我老婆子討賞呢！”

王寧錦把頭一歪：“祖母這話可說錯了，就您那個赤金香爐，我直接開口討就是了，您還能不給我？”

“瞧瞧我說什么了。”太夫人故意板起臉。這回連大太太都給逗樂了，還道是這妮子忽然轉了性了，原來啊，還是個叫人頭疼的小魔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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