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掌燈來到初霽院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絲蘿正用著小廚房送來的清拌肚絲并南瓜粥，嘗著菜有點淡，便差了晴柔去小廚房又添了點兒鹽巴和芥末油。

        見錦繡進屋，絲蘿便放下銀筷，召喚錦繡過來坐。錦繡向絲蘿問了好，又向巧凝打了招呼，道：“少奶奶，您客氣了。是太太要我來捎幾句話，您快用著，太太常說，這吃東西呀，一停下就沒食欲了。”

        絲蘿見錦繡不見外，便也不再客套：“娘可是有什么事？”

        “回少奶奶。”錦繡福了一福，“太太呀，一心盼著府中和和睦睦的。如今五姨太進了家，卻總是閉門不見人。這不，差我過來搬救兵了。”

        絲蘿聽著，心下明白了幾分，問道：“幫忙談不上，娘如果需要絲蘿做些什么，倒也是分內之事。”

        “少奶奶，太太說您與五姨太年齡相仿，又溫柔可人，所以想讓您去勸勸她。”

        絲蘿聞言，便應了下來：“那我明日叫上大嫂一同去。”

        “少奶奶，太太可是只讓您自己一個人去呢。太太說您親近，最能和五姨太說上話，人多了，怕五姨太心生煩躁，起了反作用。”

        “娘如此信任兒媳，兒媳又怎么會推脫呢。”絲蘿覺得自己在院兒里閑著也是閑著，便答應下來。又同錦繡說了幾句客套話，便送走了她。

        第二日，絲蘿用了早飯便打算著去毓秀處。念著毓秀早飯也沒去吃，絲蘿便差巧凝用食盒帶了些芙蓉大蝦、琉璃珠璣、蘭花豆干和四喜餃，隨自己來到了毓秀住的院內。

        毓秀的住處原是一座廢棄的院子，因著毓秀拒不與和老爺同住一院，便搬到了旁邊的院內。這院子雖很久沒有人住，但被打掃得很干凈，看不出往日落魄的跡象。

        絲蘿在門口敲了敲門，沒有人應。

        “五娘，我是老二家的。今日廚房做了些四喜餃，特意送過來給您嘗嘗。”絲蘿在門外輕輕道。

        屋子內還是靜悄悄的。

        這時，北面有幾聲貓叫傳入耳內，絲蘿聞聲望去，見墻上有只灰黑色的貓。因著毓秀所住的院子是何府最北面的，墻外就是一片林子，所以這貓可能是外面進來的。

        那小貓喜人的很，見著絲蘿便縱身一躍，跑了過來，但后腿卻一瘸一拐的，有些踉蹌。到了絲蘿腳下，主仆二人才看清，那小貓的一只后腿受了傷，看起來像是被彈弓之類的東西攻擊的。此刻正在食盒的周圍走來走去，喵喵的叫著。

        絲蘿本就喜歡小動物，如今看著小貓受了傷，心下更軟了。她蹲下身來，看著小貓的傷勢，道：“巧凝，你快回去取一些紗布來，貓兒需要包扎。”

        巧凝便將食盒遞到了絲蘿手中，轉身回初霽院了。正在絲蘿心疼地撫摸著小貓時，房間的門開了，只見毓秀從房內出來，她身著一件淺藍色對襟布衫，一條黑色的長裙，腳上也是學生鞋，宛然一副女學生的樣子。

        “把它送到我屋內吧。”毓秀抱起小貓看著絲蘿道，隨即進了屋，絲蘿便也緊隨其后。

        屋子內也同樣干凈，只有一個書架，一對兒木椅，一張軟塌和一張吃飯用的桌子，裝飾的顏色也是素白淡雅。

        絲蘿坐了下來：“五娘可有吃早飯？”

        “別叫我五娘。”毓秀將臉頰上的碎發向耳后撥了撥，有些別扭道：“你應該比我年長才是，叫我名字就好。”

        絲蘿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畢竟論輩分，自己叫她毓秀實在是不合適。

        “你不必為難，在人前叫我五姨娘便是。”毓秀看看榻上的貓，道：“我見你是心腸軟的人，所以便讓你進來說說話。”

        “毓秀姨娘，我倆本是同年，我的生日大了四月而已。”

        毓秀抬頭看了看絲蘿，她見絲蘿長的溫柔，說的又真誠，心防便卸了些。“你我本同歲，我卻做了姨娘。換做是你，可否能接受？”

        絲蘿見毓秀的態度和緩了些，聽這話又有些想要與自己交流的意味，心下輕松了幾分：“毓秀姨娘，我又何嘗不能理解你呢？我不知道你家里的人是有怎樣的難處，才送你入府，但是能讓自己的女兒在花樣年華就這樣做姨娘，屬實不應該。”

        毓秀看了看絲蘿，她沒想到眼前的這個柔弱的女子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但一想到自己的無能為力，又輕輕地嘆了口氣。

        “我父親愛賭,哥哥偏愛抽煙。大煙那東西，沾上了便要傾家蕩產的。本來我已經與同學定了終身，約定畢業后要一起去參加革命。”毓秀看著院子內被風吹落的樹葉，簌簌的，回憶著過去的事情。那些歡聲笑語、海誓山盟仿佛就在昨天，但如今隔著這深墻大院，都變得遙不可及。

        “那他呢？為什么不救你？他沒有想過帶你走嗎？”絲蘿樂意做一個聆聽者，而非說教者。

        毓秀抬起頭，眼神中閃爍著光芒：“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革命需要他，他不應該為了我而放棄了自己的理想。”

        絲蘿不解。

        不她不知道什么革命不革命，她只知道，如果連自己最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何談保護黎明百姓。古人云，齊家治國平天下，如果齊家都做不到，去談治天下豈不是笑談？

        “那你接下來打算如何？”絲蘿倚著胳膊問道。

        “我不知道。”毓秀搖了搖頭，眼中盡是茫然。“如果有朝一日我能出去的話”

        絲蘿聞言，看著毓秀，語氣誠懇道：“毓秀姨娘，我還真是羨慕你呢。”

        毓秀自嘲般地笑笑，“你羨慕我什么？”

        “我羨慕你，真心地喜歡過一個人，真心地同那個人相愛過。”

        毓秀聞言，想到那日在早宴上何銘恩對她的態度，便問道：“他對你不好嗎？”語氣宛若是同自己的閨中密友談論班上愛慕的男生。

        絲蘿只搖了搖頭。

        這時，巧凝進了院兒：“小姐，我把紗布拿來了，還帶了一些藥水。”她一邊說一邊進了屋子。

        小貓在榻上乖得很，見三人過來，喵喵地叫著。絲蘿在紗布上沾了藥水，抬起小貓的后腿，為它包扎。

        毓秀看著眼前的畫面，只覺得心中暖融融的，沒想到，在這深宅大院里，還有這樣溫柔的心。

        幾人為小貓包扎之后，絲蘿擦了手，打開食盒，叫毓秀吃一些。毓秀擺擺手：“我吃不下。”

        絲蘿道：“毓秀姨娘如若不用一些，這貓兒也沒法子吃的。哪有千里迢迢來姨娘這里給貓兒送食物的道理？”

        毓秀聞言想了想，便拿起銀筷夾了一個水晶四喜餃，那水晶餃很小，一口就能吃一個，每一個的內餡兒都不同，葷素相間，唇齒留香，竟意料之外的好吃，便又吃了一個。

        這邊，絲蘿親自為毓秀又剝了一顆芙蓉大蝦，遞到毓秀面前，毓秀不好拒絕便也吃下了。這大蝦外皮炸的酥脆，內里又鮮嫩滑脆，腌制去了大蝦的海腥味，又保留了海鮮本來的口感。毓秀見絲蘿為自己剝，實在是不好意思，便對絲蘿道：“你不必為我忙了，我自己用些便是。”

        絲蘿心下放心了些，又寒暄了幾句便和巧凝回了院兒，卻不知院里有人已經等候自己多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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