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管這玩意叫“海怒之哨”還是“海怒之塔”,  名字絲毫不影響它威力。

        從這金色高塔升起后，乾城算是見識了，之前的海嘯那都是小風小浪,  高塔金光下,  整個海面猶如傾斜過來的水盆，眼看要傾覆于大陸。

        世人眼中堅固不可摧的擋潮閘，這會看著就像脆弱絲帶,  散發神秘光芒的九重魔紋大陣，雖還在旋轉，但在海水前,  好像隨時可被顛覆。

        乾城皺眉頭，到了這種時候，他已不確定人類能否擋下這場劫難。

        似是感覺到他呼吸聲的變化，圖魯巴復雜道：“您要出手嗎？”

        乾城盯著遠處旋渦，金色高塔下流轉著銀色光帶，那些都是人魚尾巴,  他們正圍繞這件傳說級法寶轉圈。

        海面從空中逼近，就算處在側方,  卻綜仍然擔心起來,  “我們不會受牽連吧？”

        空間法師的個人領域,  在絕對強大的能量包圍或襲擊下，并不穩固。

        他們也是有可能,  被海浪席卷進去的。

        乾城臉色不好看，眼眸深處沉淀暗光,  氣息有些微浮躁。

        說是看熱鬧,  真打算無動于衷,  倒也不必跑到現場來,  隔著晶片看不也一樣？之所以過來，還是想見機行事。

        但真動手如圖魯巴所言，得罪人魚另說，關鍵是自己的插手真的好嗎？

        達連美與人魚之間的恩怨，自己并不知曉，自己所無法認同的是將有太多生命死去。

        最好是雙方自己解決。乾城希望達連美有本事惹禍，那就自己抗下來。

        猶豫再三，他還是坐了回去，低垂腦袋，盯著膝蓋上的通報晶片。

        小小屏幕上同步播放著現場畫面，從另一個視角拍攝，只見擋潮閘上的人類軍團“亂如螞蟻”，在滅頂海水下，徒勞奔波。

        九重魔紋大陣旋轉速度越來越快，法師軍團中，那些受邀前來的人類強者，默默走到前方。

        乾城刻意忽視眼前發生的，就像千里之外圍觀的人群，只盯著那塊小小晶片。

        設身處地，他不禁想，若自己是達連美人民，這會該有多么惶恐？

        乾城想到前世，身為宅男逛多了各種論壇，有一段時間，關于末世的討論相當熱烈，其中有這么一條言論，說是末日來臨前，你最想做什么。

        許多人回答是和家人呆在一起，乾城想著又有些惆悵。他分了神，來異世后，時間觀念上總有些模糊，自己好像忘了身為普通人時的感受，憑借回憶，他使勁代入應該會憤怒吧，因為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眼睜睜看著，無力保護珍惜的人。

        所以，人魚直播是為了什么呢？立威？讓各族再不敢侵犯？

        又或者，他們是恨毒這個國家了。僅僅億萬人的傷亡還不夠解恨，他們希望的是此次災難后，達連美皇室再無法穩坐帝位。

        乾城想的有些遠了，直到響亮的“咻！”聲傳出。

        金色高塔發出呼哨聲，早已攀爬至半空的海水猛然灌下。

        乾城親眼看著“海伯丁”消失于藍色沖擊中，同一時刻，圖魯巴那邊，通訊器完全陷入死寂。

        不只是他們，整個世界，所有圍觀此次大戰的勢力，別管出自哪個種族，這會全都沒了聲音。

        乾城緩慢吐出口長氣，他身旁，卻綜紅了眼睛，全身發抖。

        海水頃刻間覆上白色擋潮閘，九重魔紋大陣光亮消失于深藍后，在所有達連美人絕望目光中，乾城先發現異樣。

        雖然天地間沒了聲響，仿佛那一瞬間，所有捍衛“海上長城”的人類全部死去

        高塔發出的“咻”聲一波推上一波，無數人魚從海中冒頭，他們盯著前方大陸，順著傾覆海水游動向前。

        “沒了？”圖魯巴遲疑聲音傳出。

        乾城盯著“海伯丁”方向，海水雖如水盆般傾覆過去，始終，未能再向前。

        從高處看著，曲度相當怪異。像是一座拱橋，雖跨過了擋潮閘，本該聲勢浩蕩，不知為何卻像被冰封。

        圖魯巴也從震撼中回過神，下一秒，有符光透出海水，是第九重魔紋陣，它與下方八重魔紋大陣旋轉中，像是水磨般，無形卸去海水力量。

        “咔嚓！”聲響從另一個方向傳出，很小的一條邊帶冒出寒氣，深藍之下，有冰封的水柱慢慢擎天。

        “瓊森巴德。”乾城有些意外。

        那條巴掌粗的冰柱穿透海幕后，越來越多五顏六色的元素能量爆發出來。

        乾城看海水蛻皮般，“嘩啦”聲響后，最上層海水倒流回大海。

        又一層魔紋陣從中露出。

        水系法師們共同發力，在頭頂覆蓋著的海水下方，高舉法杖。

        微妙僵持隨人類反攻被打斷，“拱橋”下半部分的海水失去控制，奔涌向后方城鎮。

        老實說，達連美軍團能做到這一步，乾城已非常意外。

        在那股毀滅天地般的能量下，他本以為人類沒救了，怎么可能抵御的住呢，在海水真正傾覆后，乾城覺得，自己小看了這場災難。

        上輩子所在世界，人族掌握科技力量，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可在自然之力下依舊脆弱不堪。

        水系法師們的吟唱告一段落，海水最下層，相反水流開始發揮威力。

        像只巨手在下方托舉著，海水天幕被“頂”了上去。

        人魚大軍再一次發起沖鋒，他們從海水中往下跳，目標明確撲向那些法師。

        乾城和其他人，總算能看清了，之前的海水像條被子，它們蓋上“海伯丁”，看似密不透風，實則因為人類軍團的抵抗，下層一直保留有空間。

        在九重魔紋齒輪大陣運轉下，海水沖勢被削弱，法師們再一次發揮自己作用。

        人類這方也并非全無損失，擋潮閘暴露出來后，肉眼可見地上倒了不少魔紋師。九重魔紋大陣，這會也只剩最上邊的三重還在運轉。

        隨著廝殺再一次開始，第三重魔紋大陣旋轉速度明顯減緩，邊沿符文猶如機器零部件出了問題，星點般開始消散。

        魔紋大陣又破一重，在頭頂海水下，人魚這次沖鋒沒再保留。

        戰士們壓力倍增，法師傷亡也越來越大。

        好在

        圖魯巴觀察了會，和身旁同伴討論過后，謹慎道：“沖勢已破，應該不會造成太大傷亡了。”

        乾城收斂好情緒，從外表，已看不出內心想法。他目光從“擋潮閘”上轉移，深海中，旋渦已經平息，金色高塔矗立海面。

        “算是擋下來了。”圖魯巴長嘆口氣，語氣復雜。

        “海伯丁”上空，海水逐漸減弱消退，人魚大軍仍不肯放棄，他們與人類軍團交織在一起，擺動魚尾，不用武器只用雙手，撲咬身邊每一個人類。

        最后兩層魔紋陣越來越弱，終于，隨著海水徹底回落，光亮消散。

        人魚首領們發出命令，刺耳聲波下，這些深海種族擺動魚尾，隨著最后一波海水，從閘身上安全撤離。

        海幕也從空中落回大海，龐大沖力下，水流翻涌向前，打在閘身上激起浪花。

        這股水浪撲上閘身，擋潮閘上的人類軍團大半倒地，經歷過殘酷戰斗，眼看勝利了，幸存者們再無力起身。

        除了少數還站著的人，其他人平躺在地上，任由這股水浪將自己的身體稍稍往后推。

        海水繼續沖刷著地上濃稠血液，天空重新顯露，劫后余生，不少軍官互相攙扶著，他們望向海平面，人魚卻依舊停留在近海。

        恐怖的金色高塔也還紋絲不動，那些面目模糊的深海種族，上半身露出海面，還在虎視眈眈。

        帝國軍中，喘過口氣的指揮者們厲聲下令。這一場戰斗，九重魔紋大陣全毀，戰士團損傷大半，法師們也都精疲力盡。

        最讓人心疼的還是魔紋師，這一次防御，帝國魔紋學院精銳盡出，齒輪大陣不同于那些早就構筑好的魔紋陣，它是需要魔紋師們現場操作的。

        正因為此，齒輪大陣也被譽為史上最強魔紋陣，它的消散，同樣意味著，許許多多維持它運轉的魔紋師遭受反噬。

        這一筆損失不可估量，也許還會造成優秀魔紋師的斷層。

        不過所有的這一切加起來，比起上次面對人魚突襲，達連美付出的代價還是輕了許多。

        “看來，”伊諾克聲音從通訊器中傳出，“人魚還得等下次機會。”

        海怒之哨只可使用三次，有了這兩次教訓，想必，帝國這邊能做的準備會更充分。

        乾城搖了搖頭。他沒出聲，通訊器無法傳遞畫面。

        伊諾克分析道：“就是下一次，帝國不見得會坐以待斃。”

        “沒有下一次。”乾城站了起來。

        “什么？”矮人王子語帶困惑。

        深海上，金色高塔下，人魚開始圍繞轉圈。

        先在高塔一層，慢慢的，他們擺動尾巴，水流帶著他們盤旋而上。

        海怒之哨有九層，這些人魚排著隊，先從第一層游上去。

        屏幕后，所有觀看人群安靜下來。

        達連美城市中，人群本已開始歡呼慶祝，注意到這詭異一幕，許多現場重回死寂。

        圖魯巴皺眉道：“這是在干什么？”

        最下層的人魚已經游到金塔最高處，塔尖自動掀起，露出其下黑洞。

        “這”圖魯巴瞪大眼睛。

        和他反應相同，擋潮閘上，無數人類發出驚呼。

        只見第一條人魚直接跳了下去，沒有任何停頓，排在他身后的人魚跟著躍下。

        眾人目光中，只見高塔下密密麻麻簇擁著無數人魚，他們爭先恐后游上金塔，圍繞塔邊，一層一層往上游。

        等到了塔尖，排著隊的往里跳。

        “以身祀塔。”乾城緩聲。

        伊諾克不敢相信，因為此前從未聽說過，還有這種法寶使用方式。

        乾城不了解“海怒之哨”，但對黑暗系能量感知敏銳。

        他察覺到這股亡死之氣，正在催動塔內某股力量，金色高塔再一次運作起來。

        像是大型機器重新注入原油，“哐啷”聲響后，達連美人絕望發現，海平面再一次發生變化。

        像先前那次攻擊一樣，海水從閘身下退去，很快，天際線消失。

        藍色海水像倒扣的鍋蓋，涌動浪潮下，一切渺小如螻蟻。

        閘身上，劫后余生的帝國軍還來不及高興，死亡陰影，再一次籠罩他們頭頂。

        人魚一族操控的魔眼，刻意停留在閘身附近，將每一個帝國人恐懼表情拍攝清晰。

        “第三次。”圖魯巴深吸口氣，驚愕道：“瘋了！”

        他原本以為，人魚會保留“海怒之哨”最后一次使用機會當威懾，不然帝國一定會開展瘋狂報復。

        沒想到人魚居然不計后果，這架勢，完全不死不休啊。

        達連美用盡全力才擋下一波攻擊，如今，拿什么再去抵御呢？

        滿地尸首嗎？還是那些殘兵？就算是被帝國邀請來的那些強者，面對這一波攻擊，恐怕自身難保。

        這不是普通海嘯，傳說級法寶下，人魚幾乎是將近海顛倒過來，這樣的力量，誰敢正面抗衡？

        再多大軍放上來也白搭，失去九重魔紋大陣的保護，“海伯丁”再堅固也有可能被摧毀，就算擋潮閘完整保留下來了，上頭部署的幾十萬人馬卻要全部死光光。

        只是他們，倒也還好。可怕的是海水灌入，達連美有三分之一國土低于海平面，到時候就不僅僅是百萬人口傷亡了。

        “海水天幕”已成型，乾城還在糾結。

        該死的人魚搞了場“全球”直播，這次再出手，注意到自己的就不只有光明教了。

        有的事情，本來大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場面搞大了，不搞你都難。

        自己對大川的了解還淺，鬼知道世上能人異士多，會不會被什么古怪勢力給盯上。

        還有那些高度可疑穿越者，老鄉見老鄉，他有可能兩眼淚汪汪，也有可能背后插刀。

        “老板”圖魯巴聽到對面磨牙聲。

        乾城抓住自己頭發，充滿希望看向擋潮閘。

        他真誠希望“達連美”還能有什么后招，可顯然，閘身上的人類已失去戰斗欲、望。

        戰士們垂下手，就連那些幸存的法師，此時也已放下法杖。

        “真的是”乾城被逼出聲。

        卻綜慘白臉，聽身前站著的魔王碎碎念最后一句，“老子欠他們了？”

        沒人能給乾城回答，就像沒人能逼他站出去一樣。

        乾城揮了下手，卻綜的個人領域震蕩一瞬，沒等他反應過來，魔王從儲物戒中，拿出那張黑白面具戴上。

        乾城低頭整理自己衣服，彎腰拍拍褲腿。

        卻綜茫然望著他背影。

        乾城深吸口氣，慢慢吐出。

        卻綜剛想張嘴問，身前魔王已邁步。

        圖魯巴緊盯著晶片，心中已有某種預感。

        同步畫面上，只見海水再一次傾瀉向擋潮閘，半空中，某處空氣水紋般，蕩漾開來。

        有人影從中一步跨出，直立于擋潮閘與海水天幕間。

        “什么人？”同一時刻，無數人在晶片后訝異出聲。

        乾城走出去那瞬間，心中便產生了濃濃后悔。他覺得自己沒救了，心軟是病，不治可能會死。

        “什么人？！”海水天幕下，幾十條人魚冒出腦袋。

        只是一人，本不至于瞬間吸引各方注意力，讓人不安的是，這人出現后，海伯丁周圍能量躁動異常。

        龐大黑暗力量憑空涌現，攪動的附近海水凝固般“濃稠”起來。

        黑霧在海面上詭異蔓延，仿佛能吞噬萬物的黑出現在那人身后。

        “第第八，第八魔王！”看清神秘者側臉，擋潮閘上的帝國高層們，腦袋瞬間空白。

        只是人魚就無法應對了，他們中，許多人已放棄求生欲|望，只想著，拼死不退保留最后一分尊嚴，沒想到難不成，死也不得好死嗎？

        乾城沒管身后人類作何感想，他只盯著“海水天幕”與海面交接處，看得出來，上浮在那位置的人魚，地位應該很高。

        “第八魔王。”出現在擋潮閘下的人魚許多沒有頭發，如今開口的這條身后披著綢緞般白發。

        乾城禮貌下降些高度。

        “你，”居中人魚開口，沉穩道：“意欲何為？”

        乾城聽到身后腳步聲，閘身上，因為他的出現，帝國軍再一次遣兵調將。

        他背對著，面向人魚。

        “海伯丁”上，弓箭手們紛紛就位，眼看指揮官即將下令，半空中懸浮的魔王忽然回過頭。

        乾城瞥了眼，只一眼，所有士兵僵硬身軀，龐大魔息壓得他們無法動彈。

        “給我個面子，”黑白面具高深莫測，乾城遙望海面，淡道：“別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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