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承瑾便隨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便見遠處一黑衣青年正匆匆的向自己趕來。

        那青年有著令人炫目的容色，正是陸長離無疑。

        只是，陸長離早已回了玉郎身邊伺候，這會急匆匆的，也不知是玉郎有什么事？

        陸長離在葉承瑾身前停下，行禮，依舊是舊時的稱呼:“大公子。”他頓了頓，然后對著白芷道，“世子妃。”

        葉承瑾示意他起身:“長離，什么事？”

        “殿下口諭，免去今日謝恩。”

        “謝殿下。”

        眼前是長離，葉承瑾就沒那么守規矩，問道，“玉郎那什么情況？”

        “展娘子和墨大夫又鬧了矛盾。”

        陸長離展顏，語氣中頗有些幸災樂禍的味道，“展娘子正在氣頭上，如今正趕人呢。”

        葉承瑾很是奇怪:“玉郎沒去哄？”

        玉郎一向對展娘子百依百順，從來只有其他人錯，沒有展娘子錯，怎么還會鬧到這個地步。

        “沒呢。”

        陸長離也有些奇怪，不過，相比接下來的消息，他一點也不在乎這個，“大公子，殿下說，這些日子，我跟著你就行，不用回公子府了。”

        葉承瑾挑眉，很是懷疑:“真的？”

        “真的。不過……”

        陸長離慢慢低下頭去，音量也降低了，“殿下說，還有個人，煩請大公子照顧。”

        葉承瑾心里有了些不好的預感:“誰？”

        “是、是……”

        陸長離吞吞吐吐，最后心一橫，才道，“是馮相公。”

        葉承瑾眼中神色慢慢冷了下來，斥道:“長離，這是玉郎的主意，還是你的主意？”

        “這是我的主意，可……殿下同意了。”

        陸長離垂著頭，小聲道，“大公子，殿下同意了。馮相公已經到了。”

        “你是不是……”

        葉承瑾氣極，想要發脾氣還顧忌著，只得小聲咬牙道，“今天父王在府里，難道你不知道嗎？你還敢這個時候帶他來？是怕他死的不夠快，還是怕我死的不夠快？”

        陸長離囁嚅著:“我……”

        葉承瑾實在忍不住，喝道:“還不帶我去見他？”

        他側頭看向白芷，眉眼中滿是抱歉，“阿九，我有些事要處理，你先回去吧。”

        白芷點了頭，看葉承瑾和陸長離急匆匆的去了，這才回了房，換了身輕便的衣服，找出醫書開始看起來。

        他這一去便去的有些久，直到晚上用飯的時候方才回來。

        飯后，白芷終于有時間問出心中的疑問:“瑾郎，馮相公是？”

        葉承瑾嘆了一口氣:“是玉郎的后宅之人。”

        白芷瞬間想起從前聽過的傳聞，公子少時風流薄情，流連煙花之地，十五歲時，甘冒大不為，十里紅妝轟轟烈烈的納了一個青樓琴師為妾。因情癡那琴師，公子轉了性，再不曾去過秦樓楚館，甚至如今雖已弱冠，卻仍未娶妻。

        公子與琴師的傾世之戀，至今仍是市井里各類情癡話本的源頭。

        而她一直以為，那僅僅只是一個傳聞。

        “可傳聞說，公子后宅里，僅有一個琴師。”

        “你是說……”

        白芷根據葉承瑾的眼神做出猜測，“馮相公就是那個琴師？可……”她實在是不敢置信，“可那個琴師，不是女子嗎？”

        “你也說，那只是傳聞。”

        “馮相公既然是公子的人，你怎么……”

        想到今日葉承瑾和陸長離提起他的態度，白芷實在是不能理解，“難道有誰會想馮相公死嗎？”

        “很多。”葉承瑾苦笑著說，“包括父王，也包括……”剩下的話語，他沒有說出來，而是吞回了喉嚨。

        “為何？”

        白芷甫一問出，便覺得自己問了個蠢問題。

        馮相公出身青樓，在大部分人眼里，便不算個人了。更何況，他還是男子。

        公子是如此尊貴驕矜滿身榮耀之人，陛下他們，又怎么會允許馮相公成為公子的污點呢？

        “玉郎不肯娶妻，連納妾也不肯。”

        眼看白芷想歪了，葉承瑾連忙解釋，“當然，不是因為馮相公。”

        “是因為，”他緩緩說，“誰都不敢動展娘子。”

        展娘子，紅葉館的大小姐？

        白芷還記得，婚禮上與公子站在一起的少女，清麗貴氣。

        那就是公子至今都不肯娶妻的原因嗎？可，公子若愛重展娘子，為何不直接娶她呢？

        她有疑問，便直接問了:“那公子為何不娶展娘子呢？”

        “那就要問玉郎了。不過……”

        他原本還有些輕松的語氣忽然變得嚴肅鄭重，“阿九，我和你說這些，是想和你說，任何情況下，如果我不在，都別和展娘子起沖突。”

        他眼中是滿滿的關心和擔憂。

        “我不會和展娘子起沖突的。”

        白芷心中溫暖，笑著承諾，“展娘子是紅葉館的大小姐，既是我的恩人，也算我的親人。”

        更何況，展娘子還是公子的愛人。

        她崇拜公子，自然也相信公子喜歡一個人的眼光。

        葉承瑾想起另一個重要的事情:“明天的會面，準備好了嗎？”

        “呃……”

        白芷糾著手指，有些自責，“我還沒記住。”

        她自認為記憶力尚可，可經過這些天，才發覺只對醫理相關有效。

        “沒事，我們再過一遍。”葉承瑾眼神中滿是鼓勵，“先從承瑯開始吧。”

        白芷回憶著他和桃紅她們曾說過的內容，開始背:“二弟承瑯，王妃親子，年二十七，字仲寧，靖海公，任兵部左侍郎兼領禁軍右衛，性沉穩，善騎射。四年前成婚，妻子夷陵沈氏沈三娘，年二十四，代掌康王府中饋，有一子文鋒，三歲，乳名青哥。”

        葉承瑾補充道:“承瑯雖是我們兄弟中與玉郎關系最為親近的，可他外冷內熱。至于弟妹……”他沉吟了下，“沈三娘是碧蒼書院院長沈隱之先生之侄，夷陵郡守沈如圭堂妹，學宮祭酒沈如璧胞妹。”

        白芷點頭，雖然還沒有分清那些人名官職，但她知曉，沈三娘是名副其實的世家貴女出身、書香門第之后。

        “她出身名門，德容言功、琴棋書畫自是無一不精，執掌中饋也是剛柔并濟、恩威并施。不過……”葉承瑾垂下眼，“對她，你要多費點心。”

        葉承瑾從未以這樣的語氣說起一個女子，白芷起了興致:“嗯？”

        “承瑯說，她看上去端莊大方，可其實內里頗有些驕縱記仇、目下無塵，吃軟不吃硬。”

        白芷越聽越奇怪，目光逐漸帶上了審視的意味:“二弟為何同你說這些？”

        “承瑯怕、怕……”

        葉承瑾越說越心虛，“怕她為難你。”

        白芷挑眉，一句“她為何要為難我？”還沒問出口，葉承瑾已開口解釋:“七年前，葉沈兩家聯姻，原本選定的人……”他說的有些艱難，“是我。”

        “然后呢？”

        白芷有些好奇，“弟妹怎么和二弟成婚了？”

        葉承瑾看了她好一陣，確認她的眉眼里只有單純的好奇，不由有些受了打擊:“就、就這樣？”

        白芷對他的反應實在不解，又怕他傷心，便小心翼翼的反問道:“我、我說錯話了嗎？要、要不、我重新問過？”

        “我差點和別人結婚了。”

        葉承瑾失落的很，看著她時臉上明晃晃的寫著期待，“阿九，你心里就一點都不吃醋嗎？”

        “可你娶了我呀。”

        白芷回答的理所當然，“你為我堅持了這么多年，難道還不能證明你心里只有我嗎？”

        “既然如此，我為何要吃醋？”

        她的邏輯無懈可擊。

        葉承瑾放下心里那點失落，轉而開心起來:“也是。”

        白芷又道:“再說了，弟妹又不喜歡你。”

        “你怎么知道？”

        葉承瑾心里某種奇怪的勝負欲又上來了，明知此時該選擇沉默卻仍舊開了口，“你對我這么沒信心？”

        “不。”

        白芷笑著搖頭，“瑾郎，你非常招人喜歡。可是，”她非常認真的解釋道，“弟妹若喜歡過你，二弟便不會和你說這些。”

        “你說得對。”

        葉承瑾點頭，隨即問道，“阿九，你怎會知道？”

        他的眼里有探究，他想知道，在他不曾在她身邊的那些年里，她到底遇到了哪些人，發生了哪些事。

        “……茯苓同我說的。”

        白芷不太想談這些，回到了先前的話題，“后來呢？發生了什么？”

        “我不肯，但父親置之不理，依舊與沈家議婚。所以，交換庚帖時，我偷偷去了一趟沈家，同沈如璧說了我的想法，希望沈家能主動退親。”

        說到這兒，葉承瑾垂下頭，愧疚讓他有些難以啟齒，“我本來可以說的婉轉點，可、可我希望這件婚事再無轉圜之地，當時的言語，便過分了些。”

        “我、我沒想到，沈三娘就在屏風后面。”

        “因著這件事，葉沈兩家的關系不能說斷交，卻也僵持了下來。至于聯姻，自然也擱置了。”

        “沒多久，沈三娘母親病逝。再后來，就開始有風言風語傳出。那段日子，她過的很艱難。”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我。”

        “弟妹就算為難我，也是應當的。”

        白芷沉默了好一會，伸手攬著他，柔聲道，“是你對不起她。”

        而若非是因為自己，瑾郎也不會傷害沈三娘。

        “夫妻一體，既是你的債，我合該替你還。”

        “阿九，謝謝。”

        葉承瑾也伸手攬過去，讓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胸口，給予自己力量，“沈三娘孝期滿后，父親帶著承瑯親自去提的親，沈家原本自是不肯。可后來，他們成婚了。”

        “葉沈兩家的關系，也恢復如初，甚至變得更親密。”

        “不是說明天的會面嗎？”

        見葉承瑾仍有些郁郁，白芷便回到了一開始的話題:“不如我繼續背吧？就從三弟開始？”

        葉承瑾便笑了:“好，就從三弟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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