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女帶著人呼啦啦地涌過來，也很快走了過去，即便心有不忿也只能暫且作罷。

        估摸著人已走遠，曲天楊再往那個方向看過去時，就只能追著一個鵝黃色的背影嘀咕著和一旁的丫鬟不知道說些什么，忽地又轉頭瞪了他幾下，兩頰被染的更加通透紅潤，嬌俏可人。

        曲天楊心底嘆了一聲，聚斂心神散去了幾分雜念。

        旁邊的李順才長長順了口氣，又恢復了剛開始那副小人嘴臉，昂起脖子，提醒道：“你以后留在府里可注意點兒，得罪了誰都行就是別招惹了大小姐！”

        “大小姐？”

        曲天楊一路上頗為沉默，此時出人意料地反問了一句，讓作為過來人的李順才頗為得意：“就剛才，走過去的那位就是我們蘇府的大小姐。外人都道咱們小姐出落得好，這不，求親的一家接著一家。我說啊，那都是不知道小姐脾氣的…”

        說到這兒，李順才忽地頓住閉了嘴，話鋒一轉道：“其實是她身邊那幾個小丫鬟，一個個氣性大得很，霸王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們是小姐呢！”

        李順才越說越激動，看來平時是沒少生她們的氣，大家都是下人難不成還有什么高低貴賤之分！

        曲天楊見他口風緊便沒再追問，又恢復了之前寡言的模樣，不接茬不回應，和著午后的春風走，心情一派怡然。

        唾沫星子亂飛的李順才說累了也覺得愈發沒趣，于是收了嘴加快腳步趕緊把人送到地兒他回去還能睡個回籠覺。

        清輝院門口早有個小廝探頭探腦等著了。

        那少年見他們來了，趕緊招呼道：“怎么才來，這就是曲先生吧？”

        問話不算恭敬，還有點兒等不及的煩躁，曲天楊斂眸拱手算是回應了。

        倒是李順才那邊雖有不滿依舊舔著臉笑道：“路上耽誤了點兒，俞白公子可得在少爺面前替小人好好說說話。”

        俞白從袖口掏出個銀錁子扔給他，嗤笑道：“少爺記著你呢，短不了你的賞。人送到了你就趕快回門房去吧，今日主人家都要出門，夠你忙的！”

        “誒，誒！”

        等打發走了李順才，俞白這才領著曲天楊進了院子。

        “少爺，曲先生到了。”

        俞白在書房門口喚了一聲，里面伏案的年輕男子立刻抬起了頭，抱著身旁的兒子笑意吟吟地迎了出來。

        蘇清言今日休沐在家，滿心期待著曲天楊的到來，而被他押在書房里習字的兒子蘇瑞文早已困的眼皮打架，殊不知在他云里霧里的時候已經被親爹給賣了。

        曲天楊站在門外率先行了一禮，干凈利落，揚聲道：“勞蘇公子久等。”

        蘇清言趕緊回禮，連帶著他手里的蘇瑞文也對著曲天楊伸出小短手作了個揖，姿勢稍顯滑稽：“曲先生哪里的話，快請進。俞白上茶。”

        “是，少爺。”

        曲天楊落了座，端起手邊的白瓷杯掀蓋飲了一口，是上好的徽茶。

        這趟蘇府之行，連曲天楊都未曾想過會如此順利。

        這邊喝著茶，另一邊蘇清言把昏昏欲睡的蘇瑞文抱去了主臥交給自己的妻子張氏才折了回來。

        “曲先生見諒。”將客人獨自扔在書房里，確屬怠慢。

        曲天楊擺手道：“無礙，小孩子易倦，讓他休息去吧。”

        蘇清言撓撓頭，想想自己兒子每次見著這位曲先生不是滿嘴糖絲就是眼皮打架，確實有些上不得臺面，好在他口才還行，把曲先生先給誆了回來。

        “我在府中已為先生布置好了院子，若先生不嫌棄可先隨我去看看，好做添補。等先生安頓下來，再讓小兒去拜個師行個禮。只是…我母親那邊說要親自見見曲先生。”

        曲天楊聞言第一次有些許遲疑，只道：“蘇夫人在下自然是要去拜訪的。可一座院子實在太大，蘇公子給我一間房避風足矣。

        蘇清言笑道：“曲先生太客氣了，不過是座閑置的小院，不必太過介懷。你是我專門聘請的教習師父，安心住下便好。先生每月俸錢也會走府中的帳，定期交予先生手上。”

        主人家這么說，曲天楊便也不再客氣：“如此，叨擾了。”

        蘇清言親自牽引這他去布置好的院落，路上也少不得閑話幾句。

        “先生的院子叫青竹園，得名于園子外面的一片蒼翠竹林。就在府里的西角，平時沒什么人去打擾，沒什么事的生活先生自可清修。若還有什么未盡的需求先生也可吩咐小廝去管家那兒報備，別見外。”

        兩人相貌身姿皆屬上乘，此刻并肩而行賞心悅目，然品相氣質各有千秋，比這園林春光還耀眼些。

        曲天楊笑道：“蘇公子盡管放心，曲某不會為難的。”

        “那就好。曲先生為人爽快，對蘇某胃口！哎，可惜啊，我晚上還得去忠義伯爵府吃個席，要不然可得好好陪曲先生痛飲兩杯。”

        “…”

        曲天楊倒是看出了這蘇公子確實是個自來熟。

        “到了，不如曲先生今日先作休息。明天我就讓瑞文來先生這兒學習。”

        兩人立在院門前，里面灑掃的小廝也迎了出來。

        院子整潔，門口便是一片竹林，饒是冷情如曲天楊也生出了點謝意：“蘇公子盡管讓小公子來便好。那拜師之事并不著急。只是小公子年紀還未到，我暫且先教一些基礎武學。小公子根骨上佳，是個可造之材，蘇公子盡可放心。”

        蘇清言見曲天楊夸自己兒子簡直有榮與焉，不禁得寸進尺起來：“曲先生，我雖是個讀書人，自小對武學之事也是頗有興趣，不知曲先生在教導瑞文的時候能否也指點我一二。”

        對著笑瞇了眼的青年男子，曲天楊嘴角也勾了勾：“蘇公子雖已過了練武的最佳年紀，練些簡單的拳腳功夫也可強身健體。若是得空，蘇公子與小公子一道來就好。”

        蘇清言看了看天色，斟酌道：“甚好，甚好…哎，時辰不早，在下就先走了。曲先生，改日再來與你開懷暢飲！”

        在門口送走蘇清言走之后曲天楊便由小廝領著進了屋子。

        參觀了一圈之后，天楊率先開口問道：“該如何喚你？”

        “小的觀路，原在少爺的清輝院里服侍，現在調來青竹園服侍先生。”

        曲天楊點頭，順手將手中的長劍擱在了落兵臺上，沉靜中帶著威嚴，道：“我不喜人打擾，你平日只需做些院子里的掃灑工作就行，不需要進房來服侍。”

        “是，先生。”

        觀路得體知禮地垂首退了出去，當也是個規矩地下人。

        將包袱里的行裝取出放進衣柜里擺好，再稍作一番休整，曲天楊打量起了整座房的布局。

        家具綢料具是全新的，大戶人家喜歡的布置裝扮，不同的是這間房布置得很有“江湖氣息”，甚至書架上還擺放了幾本從書局買回來的養生拳譜。

        因著好奇曲天楊簡單翻看了幾頁，錯誤百出，實在不忍卒讀，卻也很有趣，想不到正經書局里真有這種能誤人子弟的武學書籍出版。

        拿了只筆勾勾畫畫直到暮色西斜，曲天楊合上書頁，閉眼凝神，思量著晚上要發生的事情。

        既然今晚的忠義伯府那般熱鬧，那他便也去添把火加把柴。

        ――

        蘇府門口，早有幾頂轎子在外等著。

        蘇颯颯剛因為耽誤了時辰被母親訓完，心頭怏怏，想著晚上回來定要給那個弄臟她衣服的小丫鬟好看，像這種手腳不利索的下人真應該用藤條罰一頓再趕出去。

        門簾被掀開，蘇颯颯正準備上轎前往忠義伯府，卻被她的貼身丫鬟巧月牽著袖子喊住了腳。

        “小姐，你快看那李小寶手里拿的是什么。”

        李德才的兒子李小寶替她們開完門，見沒了他的事兒就躲在門后專心玩著自己手上剛得到的的那個神奇的木塊。

        原本好好的木頭塊不知被觸碰了什么機關瞬間散成了六塊，一時也湊不到一起，李小寶急得抓耳撓腮。他努力想要把它拼回原狀，又不得章法，臉都漲紅了，巧月連喊他幾聲才將他喚了過來。

        “發什么呆，叫你呢也聽不見！快把手上的東西拿給小姐瞧瞧。”

        前面有他爹擋著李小寶平時沒什么機會和主子打交道，這是忽被小姐喊到身邊，又想起他爹平時私底下說的那些閑話，忍不住發起抖害怕起來，生怕哪里惹了小姐不開心被亂棍打死，再也吃不到燒雞。

        然而到底還是孩子的天性，即便是嚇到渾身打顫他就是捏著那木頭疙瘩寶貝似的不肯松手。

        原本是巧月問話，一高一矮僵持不下。蘇颯颯有些不耐煩地開口道：“巧月拿個銀錁子賞了他，別白白耽誤了時辰。”

        她在家雖有父母管束到底任性慣了，什么想要的得不到，若是連個小孩子都對付不了那不是憑白惹得旁人笑話。

        那邊李小寶還是犟著不給，眼里都快逼出了淚花，青鼻涕一大把惡心極了。

        蘇颯颯見狀蹙起黛眉正要發作，剛送完人的李順才也碰巧趕了回來，老遠就暗道一聲不妙，快三兩步上前把兒子拉到身后，低三下四地賠起禮來。

        “小姐萬福，可有什么要吩咐小人的？”

        蘇颯颯見他回來了，還不至于跟個不懂事的孩子計較，隨即收了厲勢，抬起下巴示意巧月替她道明。

        巧月立刻威風了起來，腰一插高聲斥道：“主子出門你不侯著，偷奸耍滑的，倒讓你這上不得臺面的兒子上趕著壞了小姐的事！”

        李順才哀叫一聲，揪著自家兒子的耳朵拎到蘇颯颯面前：“哎呦，巧月姑娘誤會啊，我替大少爺辦事呢！這渾小子哪兒惹了小姐不開心，等會兒我非扒了他層皮不可！”

        “爹，疼！”

        李小寶兩腿離地死命撲騰著，右耳跟連著臉頰紅腫了一大片。

        心疼的自然不是蘇颯颯和巧月，

        巧月上前一步氣勢洶洶道：“小姐不過是要他手上的木玩瞧瞧，眼皮子淺的東西竟還不識相！小姐心善，還要給他銀錁子，依我的性子不給他兩巴掌也是好的了，他這模樣倒像是我們欺負了他一樣！”

        李順才連連應和：“巧月姑娘說得是，是我沒教育好，掃了小姐的興致。”

        見著銀子他兩眼冒著貪，又怕自己不爭氣的兒子惹得小姐更加嫌棄，連忙一把從李小寶手上將那幾片木頭強搶過來，恭敬地遞到蘇颯颯面前，奉承道：“不過是個小玩具，小姐瞧得上是他的福分。小姐盡管拿去瞧。”

        蘇颯颯本在一旁冷眼旁觀，這時候東西遞到她跟前也不接，低頭覷了一眼淡淡詢問道：“這東西哪兒來的？”

        問話還算正常，李順才暗自舒了口氣，仔細答道：“這不是少爺給小少爺新請了個教習師父嗎，進門的時候給的。我覺著是個木頭的不值什么錢就收下了，這…小姐可是覺得有什么不妥？”

        教習師父？大概又是哥哥弄回來的什么稀奇古怪的人，蘇颯颯想起剛才那個盯著她看的登徒子，遲早讓母親將那人趕出去。

        但現在去忠義伯府才是最要緊的事情。

        蘇颯颯用帕子接過那物件兒，隨意道：“行了，沒你的事。既然愿意給，我先收著。巧月你再給李門房父子一人一個銀錁子，咱們也不能仗著自己是主子強搶了下人的東西，傳出去可不好。”

        巧月聽著話，立時就從準備好的小荷包里掏了銀子出來，施舍般扔給了李順才。

        自覺得了便宜的李順才趕緊拎著兒子磕頭謝過，高聲喊了幾句“謝小姐！”

        蘇颯颯見他做事上道，又怕再耽誤工夫，轉身就上了轎，趕往忠義伯府赴宴。

        李順才拜送完主子，撐著膝站起來的時候還掂量著手上的份量，登時笑出了牙花子，樂得搖頭晃腦。

        “嗬，沒用的東西！”李順才把銀子懷里一揣，拴好門回過頭才發現他兒子正拼命抽著鼻子，又不敢放聲哭出來，原想拍他一掌，臨了又沒下得了手，輕搡了下，收著脾氣道，“哭什么，好東西就得先緊著少爺小姐用！這還得好處了不是，晚上爹給你買燒雞吃！”

        這孩子的氣性來得快去得也快，擦干了眼淚，沒準兒等晚上真吃著燒雞也就把這事兒忘得一干二凈了。

        另一邊，蘇颯颯拿著巧月用手帕包好的木頭塊思量著，不過指節大小，輕便小巧。

        這東西以前她哥也帶回來過幾個，自有其中奧妙。種類也多種多樣，象牙的、玉石的，可能夠做到像手里這只如此精致靈巧的卻不多，定然是經過手藝人一寸一寸細致打磨而成，花去了不少心力。

        手指靈活地翻轉了幾下，那幾根光滑的木頭塊兒便又嚴絲合縫地復了原，沒有一絲一毫的差錯，嵌得緊實非常，若不細看竟也根本看不出任何切割的痕跡。

        蘇颯颯將它托在掌心里細看，然后滿意的這小小的方塊握緊，有些興奮也愛不釋手，今天忠義伯府的貴女小聚她勢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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