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涼夜里，耳邊驀然傳來一道淡漠低沉的陌生男音，比寒風更叫人心頭打顫。

        手腕被一股大力扯著往后退，潔凈的鞋面蹭著地被拖行染上了臟兮兮的塵土，電光火石間蘇颯颯根本來不及像更多，面對危險唯有下意識的驚恐失措，嚇得心臟都快要跳了出來。

        她想要不顧一切大喊大叫，可喉嚨里的音節剛吼出來，溫熱的掌心下一刻直接捂死了她的嘴。

        蘇颯颯嗚咽著被拉進了一間昏暗石室，唯有頭頂還投進了幾絲星火光點。

        那只手依舊緊緊地箍著她，唇齒間再也發不出一絲的聲響，只有喉口拼命的吞咽掙扎，梳得精美的發髻也全被石壁蹭亂了。

        體力懸殊，她根本沒有任何抵抗的的可能性。

        蘇颯颯看不清禁錮著她的人是誰，也不知道那人到底跟在她身后覬覦了多久。

        那雙盈滿了水的杏眼一瞬不錯地睜大，由起先的慌張變成了認命的悲觀，兩腿顫顫全身虛軟。

        就算被外面忠義伯府的仆人抓個現行也好過被面前這個滿臉不耐的男人拉到暗處行兇落個先奸后殺凄慘而亡的下場好太多。

        她還不想死。

        干燥帶繭的手不經意間蹭過少女粉嫩濕潤的唇心，眼眶里蓄滿了的一池子水迫得曲天楊只能懊惱地錯開眼，凝心聽起了外面的動靜。

        這處層疊的山石為了美觀堆砌得并不整齊，高高低低錯落著，形成了一個半露天的石洞，若不細究便不會被發現。

        耳邊是搜尋的騷動，隔著一座山石能清晰聽到忠義伯府家仆的談話聲、抱怨聲、急躁的腳步聲。只是誰也沒能搜到他們這里，直至最后歸于寂靜，連最后的希望也破滅無蹤。

        而這一方隱蔽的狹小空間里，除了一重一輕兩道呼吸，只剩下了逼仄靜默。

        原來這空間只容納一個成年男人當是綽綽有余，如今加了個硬被拖進來的蘇颯颯，細長的石洞立刻被兩人擠滿了，兩具身體不得不貼在一處，交錯著卡死在石縫間。

        許是離得太近，曲天楊側臉時連少女臉上還未脫落的細小絨毛也看得一清二楚。

        一陣晚風徐徐吹來，頭上櫻紅色的花瓣紛紛吹散開來，飄揚在他們身邊、腳邊，被掙扎的腳步碾碎成泥，化為了塵埃。

        嶙峋的山石遮去了一些昏黃的光，剩余灑落下來的斑駁，印在臉上半明半暗，晃得蘇颯颯心慌，傷心地想她大概再也見不到爹娘哥哥，也吃不到望山樓的糖蒸酥酪了。

        唇上的那只手依舊沒放，漸漸地比她的臉還熱了一度，指腹的繭子磨得她皮膚發疼，柔嫩上出現了幾道紅痕。

        蘇颯颯心一酸，這一晚上的委屈慌亂盡數傾瀉出來，眼淚顆顆滑落填滿了嘴與掌之間的縫隙，哼出了聲。

        淚液的濡濕感讓那只從未猶豫過的手有了一絲的動容，松下來幾分。

        男人緊閉的唇微動了兩下，終究什么都沒說。

        隨著一聲呼喊，整座花園又徹底恢復了平靜，在黑夜里生息繁衍著。

        唯有山石里的時間似乎是靜止的，曲天楊微頓片刻，捻著黏膩的左手指尖收回身后。

        他盡量壓著同樣焦躁的情緒開口道：“別哭，我無意傷你。”

        蘇颯颯不敢看他，只能自保似的揪緊自己的衣領，側過臉繼續抽著鼻子，哭得比剛才更甚。

        許是憋久了，又或是太過害怕以至于失了聲，曲天楊等待了許久，決了堤的淚人兒還是抽抽噎噎的，只能發著貓叫一般的輕喘，招人疼得很。

        以曲天楊二十三年的人生閱歷也著實沒遇著比這更棘手的事，更不知該如何去哄，人還是被他給鬧哭的。

        他反省，莫不是剛才真的把人給捏疼了嚇怕了。

        無奈之下，曲天楊只能先攥著蘇颯颯的手腕把她離開了這方狹窄，待到窒悶的空氣重新變得清新，他才遞過去一塊黑色綢帕，緩聲道：“方才多有得罪，還望姑娘包涵。”

        蘇颯颯原不想接，可那手帕一直在她眼前晃，分外礙眼。

        淚水糊了滿臉，蘇颯颯又摸不到自己的帕子，只得顫著手用力接過，胡亂擦起了面頰上的水漬。

        見她冷靜下來，曲天楊暗松了一口氣，才繼續道：“危機已解，姑娘離開前廳許久還是早些回去為好。”

        蘇颯颯低頭抹著眼角的淚，心中戚戚然，卻不敢真的去惹惱這個男人。

        不知為何，這賊講話慢條斯理的，在這種情境下竟真的撫慰了她亂作一團的情緒，明知道眼前此人并非善類，可她一個小女子又能如何。

        蘇颯颯抽泣著點了頭，依舊走不動步子。

        恍然間那只手隔著衣服再次捏住她的手腕，將她帶出了躲避的山石。

        隨便轉過幾個彎就是石板鋪就的小路，清晰分明，沒有絲毫猶豫熟悉得好似他家一樣。

        一前一后兩道身影走在這條靜謐的花園小徑上。

        帶著混合花香的空氣讓蘇颯颯產生了一些不同于剛才驚惶的特別心情。

        一顆心跳得飛快，手腕上的陌生溫度竟讓她在這種無所倚仗的環境中莫名有了種依戀。

        蘇颯颯偷眼瞧著正前方那個高挑的背影。

        他還穿著伯爵府家仆的短打衣裳，雖稍嫌短小卻掩不住他的挺拔從容。

        參不透他的表情，卻可以從中看到沉著。

        那側臉看著很是眼熟，定然是在哪里見過的，可蘇颯颯這時候怎么都想不起來。

        一路上蘇颯颯愣是一句話也沒敢說出口，邁著小步子緊跟其后。

        她也弄不清自己怎么想的，怎么就糊里糊涂信了他。

        蘇颯颯暗罵自己一聲慫，豁不出去，像只被嚇懵了的小白兔面對大灰狼的威懾絲毫不敢抵抗。

        說來也怪，今日伯爵府那么大動靜四處應該散布著不少仆人。

        可跟在這人身后雖偶有停頓卻總是碰不到人。

        從緊繃逐漸變得懈怠，再遲一點全身心都要托付了出去。

        拋卻了害怕的蘇颯颯此刻心里更多的是難過委屈。這一整個晚上盡是些糟心的事兒，早知道就安心待在席上算了。

        未等她厘清糟亂曲天楊就停了腳步。

        眼前是一條直通前廳的小路。

        放眼望去，其余的屋子皆被前方的燈火輝煌襯得黯淡了許多。

        回到那里，蘇颯颯就會安全，然后忘掉今晚的一切。

        猶豫了片刻，曲天楊轉身放開手，對著眼前比他矮了許多的小姑娘囑咐道：“從這里向前走就好，快回去吧。”

        手腕被放開，又聽得男人清冷的聲音。

        蘇颯颯沒有說話，也沒再抬頭看那男人一眼。

        她提著裙子急切地往前跑了段路，快跑到前廳門口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回了頭。

        那個男人依舊站立在原處，影子長長拉在地上，給予了她無限的安全與守護。

        心緒怦然，蘇颯颯努力晃晃腦袋終究舍去了還留在余光里的身影。

        她徑直沖進了大廳的側門，準備尋個空偷溜回自己的座位。

        通常側門走的人少，并不奪人眼光。

        蘇颯颯心里有事也沒朝前看，一時不察竟撞上了一個搖著扇子站在角落里看熱鬧的華服男子。

        那男子的骨頭簡直比玉石還硬。頭往上一磕撞得蘇颯颯接連后退了好幾步差點摔倒在地，扶著門才將將穩住。

        “姑娘沒事吧？”

        蘇颯颯抬頭看過去，這男子滿身的貴氣雍容，紫衣金冠，連衣料也是特上的貢品云錦，不太好招惹的模樣。

        那人含笑望著她的眼似有波光流轉，然而并沒有要上前扶她的意思。

        蘇颯颯被他的目光盯得面紅，痛定思痛只想順利回到原處，于是垂首道：“沒事，公子無須掛懷。”

        她退了兩步，繞過男子悶頭快步往側廳走去。

        這一幕小插曲，在場并沒有多少人注意到，廳中幾乎所有的人都還在為今夜伯爵府丟失了臨淮公子的真跡而扼腕嘆息。

        盜竊一事發生得突然，張氏當時第一眼就去觀望自己不省心的女兒，可目光巡視了一圈也沒找到，一時心急如焚。

        周圍還有各家夫人盯著，她不敢貿然去尋，以防給別人留下個女兒莽撞的壞印象。

        于是她給身后的劉媽媽使了個眼色。

        劉媽媽會意，不動聲色地出了門。

        當時府中混亂極了，丫鬟婆子們沖沖撞撞的，杯碟碗盤砸碎了一地，全府的人只顧著抓賊，也管不了其他。

        那劉媽媽少年時練過幾身拳腳功夫，在其中走得穩穩當當，可到最后也只找到了躲在橫廊拐角高柱后面的巧月。

        “小姐呢！”

        “小姐…小姐…小姐還在后園子里，我看到一大群人過來…害怕…就先躲起來了…”

        劉媽媽面露厲色，臉一沉訓斥道：“小姐去后園子做什么？！你不緊跟著小姐已是大罪，現在居然丟下小姐，看夫人知道了不打發了你！”

        巧月低著頭受訓，心中不忿又害怕。剛才一群人沖過來說要抓賊，她先是想著自保，也沒機會去給小姐通知一聲。

        想到夫人平時的嚴厲模樣，巧月急忙抓著劉媽媽的袖子晃道：“劉媽媽你幫幫我吧，求求你！”

        劉媽媽見她這樣也不忍心，抽出袖子喝道：“現下當務之急是找到小姐，不然我也保不住你！”

        “謝劉媽媽，謝劉媽媽！”

        劉媽媽嘆了口氣，帶著巧月去后園也沒找到小姐。

        無奈回了側廳卻剛好碰上了捂著額頭走進來的蘇颯颯。

        “小姐，您去哪兒了！可急死夫人了！”

        “劉媽媽…巧月？你剛剛怎么不進來找我？！”

        “小姐我…”

        蘇颯颯早就對著自小跟她一起長大的丫鬟生了許多責怪。

        氣她丟下自己單獨跑了，這回她不僅差點被忠義伯府抓到還被個臭男人給輕薄了去，白白浪費了一晚上。

        巧月見狀趕緊站到蘇颯颯身后小意討好道：“小姐，我是怕極了，腦子全是空的。我下次一定不會這樣了，小姐您就饒了我這次吧。”

        蘇颯颯在家霸道任性，對身邊這幾個小丫頭卻是真的好，被巧月這樣一求也實在不忍心。

        再說這次本就是她自己的責任，不想太過苛責。

        好在一切回歸了原點，沒出大事。

        她語氣緩和下來，平靜道：“母親那里我不會多說，回了院子你自己領罰。”

        “是，小姐。”巧月撇撇嘴不甘地應下。

        劉媽媽在一旁看得心里直嘆氣，有夫人在前面擋著小姐終歸稍嫌稚嫩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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