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曲天楊剛從竹林練完劍歸來就已經有人候在了門口。

        “曲先生，小人是蘇府的管家蘇德培，特遵夫人之命來邀請曲先生到前廳一敘。”

        眼前這人大概四五十歲光景，面色沉著且不卑不亢，當是蘇家有些地位的老人。

        他大清早親自來請足見蘇夫人的誠意。

        曲天楊躬身道：“蘇管家不必多禮。不如先進去坐坐，容我梳洗一番再隨蘇管家一道去。觀路備茶。”

        “誒，曲先生。”

        這位曲先生進退得當，無一分寄人籬下的拘謹，天生的灑脫清貴折煞人心，并非普通的江湖游俠。

        蘇德培眸光微閃，低垂著頭跟在曲天楊身后進了門，靜坐在廳里喝茶等候。

        這院子景致造得美，卻因為地處偏僻一直荒著。

        前幾日少爺商量著要把這間院子撥給新來的先生時蘇德培猶豫了幾晌，覺得只是個先生而已，何必這么以高的規格相待。

        最后沒拗過他家少爺才松了口。今天一瞧，這位曲先生單看氣度確實配得上青竹園的底色，也不知道少爺怎么突然就開了天眼。

        曲天楊行事利落不消片刻就穿戴整潔走了出來，之前練功稍嫌散亂德頭發也用深色發帶高高束了起來，半新藍袍，黒袴皂靴，形容干練清爽。

        雖是江湖人打扮也有不輸京中大家公子的清俊。

        曲天楊被蘇德培領進逸影堂的時候，蘇夫人已經正襟坐在了里面。

        蘇德培先是站在門外恭敬道了聲：“夫人，小人把曲先生給請來了。”

        不一會兒一個婆子模樣的下人出來將他們迎了進去。

        曲天揚識禮地欠身抱拳道：“蘇夫人。”

        張氏原就聽媳婦兒說的這曲先生是個高人，有些不以為意。現下親眼見著果真氣質清朗，不似尋常人家出身。

        只消一眼，她心中已有了較量，隨即笑著擺手道：“曲先生快請入座。”

        曲天楊揚袍落座，既有武者的爽利豪邁也有文人的進退有禮。

        張氏滿意道：“曲先生家在何處，聽口音不像是京城人士吧？”

        “家在江南。”

        “江南？好地方，雖離京城有些遠但水沃土肥。只怪我常居宅中，竟還未有機會見識那等山清水秀，遺憾啊，”閑話完家常，張氏便直接切了重點，“都說那江南水鄉好，曲先生因何背井離鄉來了京城？”

        “不瞞蘇夫人，在下家中有幾口薄田，不用為生計困擾，得了祖父準許離家游歷幾年。這剛入京城手頭上實在有些拮據，便想找個活計賺些回鄉的盤纏。不曾想路上正巧碰到了蘇公子，相交甚歡，小公子也確實是塊練武的好材料，曲某是才厚顏住進了府上。”

        曲天揚半真半假的話說得理直氣壯，單從面上看不出任何不妥。

        “曲先生千萬別這么說，你能看上幼孫實屬他的福氣，只是清言此事做的太不周全，拜師怎可無束脩之禮。待來日準備好了，先生定要好好受他一禮。”張氏見過曲天揚進府時遞交的文書，也暗中派人訪過曲天揚的來歷，與他說的情況差不多，沒怎么疑心。

        她當家當久了，貫徹疑人不用的真理，從不做那等小家子氣的事情。

        曲天揚拱手拜謝：“蘇夫人費心。”

        “曲先生太客氣了，老身要多多有勞先生費心教導瑞文才是，以后曲先生住進府上就是一家人”

        “夫人膳食擺好了。”

        該交代的都交代完了，張媽媽適當地提點了一句。

        張氏笑道：“不如曲先生也一道去用早膳，清言他們也在呢，正好商量商量束脩地事宜。”

        “好。”

        自此曲天楊也算真正在蘇府住了下來，除了每天早晨要和蘇家人一起吃個早膳也沒什么其他麻煩事兒。

        而需要禁足半個月卻已經在床上養了好幾天病的蘇大姑娘身體早好了，只是長期呆在房間里軟了骨頭，身子發虛。

        蘇颯颯被小妹拉到清輝院和嫂子一同描花樣子的時候還是懨懨的。

        “姐姐快些好起來吧，這幾日早膳少了姐姐還真有些不適應。”

        “是啊，畢竟早膳除了颯颯也沒人敢說話撒嬌了。”

        蘇颯颯無奈，她確實又些提不起精神來，母親請了許多郎中也無能無力，只說是撒癔癥了。

        ”明日吧，我讓暖冬早點喚我起床。”

        李溫雅低頭柔聲笑笑，手上的針線未停：“我和綿綿不過是拿話逗你，若是真起不來也無妨。”

        “還是起了吧，成日里躺在床上更是頭昏腦脹的，不如出門多走走精神些。”

        蘇綿綿放下手中絹布，握上蘇颯颯的手晃了晃：“姐姐還未見過曲先生吧，明日母親說要讓瑞文行束脩之禮，姐姐來了正好看個熱鬧。”

        未等蘇颯颯回應，蘇綿綿便開始自說自話，“曲先生真是個能人。會習武，手也巧，還給我院子里裝了個秋千，牢固得很，不如勞他也給姐姐院子里裝一個吧。”

        “綿綿不可亂說，颯颯大了應與外男保持些距離。且這次勞煩曲先生已是失禮，縱然曲先生不介意我們也不可隨意將人當成工匠驅使。”

        蘇綿綿吐吐舌頭，這事確實是她沒想太多。

        那日早膳她不過是和母親提了一嘴，曲先生便說不必請木匠上門，當天下午叫蘇管家備妥材料便幫她架好了秋千，看著還挺容易的。

        想來這曲先生也是面冷心熱，姐姐見了一定也會歡喜。

        “曲先生？什么曲先生？”蘇颯颯在房里悶了快半個月，沒想到家中竟出了個她還不知曉的人。

        “就是你哥哥給瑞文請的教習先生。”

        “那個人呀，”蘇颯颯腦子里只有一點模糊的印象，構不出實體，“他竟一起用早膳。”

        “前幾日母親親自見了一面，對曲先生滿意極了。她最近天天向曲先生請教益體之道呢。我在一旁偷偷聽了幾句，是有些道理。”

        竟母親竟也入了套，蘇颯颯急忙問道：“那爹爹呢？”

        “爹平時忙，不過見了曲先生贈與相公的養生拳譜似乎頗有興趣呢。”

        “是啊，是啊，我也央哥哥給我看了幾眼…”

        蘇颯颯聽著妹妹和嫂嫂你一言我一語，全是繞著那位陌生的“曲先生”嘰嘰喳喳，比她還活潑。病才好的腦袋不免有些疼，以往家里出了騙子也沒這種全家人淪陷的情況啊。

        這“曲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

        李溫雅見蘇颯颯雙眼滴遛轉了起來提醒道：”颯颯，都快解禁了你可別在鬧出點兒什么事兒來。曲先生說到底是個陌生男子，你記得保持些距離。綿綿你別幸災樂禍，過兩年就該輪到你了。”

        蘇颯颯和蘇綿綿聽著自家嫂子的說教對視一眼，流露著調皮，異口同聲道：“是，嫂嫂大人！”

        說完便笑做了一團，李溫雅無奈笑著指點著兩個半大的姑娘，又感嘆道：“趁著還在家多鬧鬧也好！”

        姑嫂三人邊說邊笑著繡著各自的花樣，不知不覺天色沉了下來。

        蘇颯颯一下午聽了不少關于“曲先生”的話，偏見化為了好奇，真想快點去見一見那位傳說中的俊朗男子。

        丫鬟們收拾完桌面上的針線，兩姐妹幫著嫂嫂準備晚膳，忽然一只小肉球短手短腳地飛撲了進來，沖進了母親懷中：“嗚嗚，娘親，我不想再去師父那兒了，他就像惡鬼一樣兇！嗚嗚……娘親……”

        整間房全炸著孩子委屈的哭聲，隨后走進來的無良爹爹蘇清言看到這場面甚是好笑，慢條斯理地給自己倒了杯茶，見他被三個人輪番哄著還不停止才開口斥責道：“別哭了，不就是被曲先生罰打了兩下手心，叫你今日偷懶耍滑，可記著了？”

        “嗚嗚……”

        蘇瑞文被父親一訓又回想起辭色俱厲的曲天揚，頓時又哭抽了，眼里的水兒比之前還多。

        以往師父至多敲敲他的腦袋，力道也不重，今日卻罰得甚重，當著爹爹的面還把他的手心都打紅了。

        他在家那受過這種委屈，當時就紅了鼻頭，卻不敢在曲天揚面前再造次，撐著回了院子才敢放聲大哭。

        蘇颯颯向來喜愛和她頗為相像的小侄，見他哭成這樣心疼握起他紅腫發熱的小手，忍不住氣道：“這手都腫成豬蹄了。那什么曲先生心也太黑了，不是自己的孩子也不疼，看我不把他趕出府去！”

        蘇瑞文雖覺得豬蹄不是什么好詞，但見姑姑如此幫著他很是義憤填膺地點了點頭。

        大放完厥詞蘇颯颯就要牽著蘇瑞文往外走，虛弱的身子骨頓時也強健了不少。

        蘇清言對妹妹這聽風是雨的性格最是了解不過，連忙把人喚回來：“颯颯你別急，先容我說兩句。”

        他們蘇家人出了名的護短，兒子哭成這樣蘇清言也心疼，但子不教不成材，他小時候也時常受父親的罰，今日倒是曲兄先幫他訓誡了兒子。

        往常他下了值回來總是要先去一趟青竹園，一來接兒子下課，二來是愿意和曲天楊多聊兩句。

        他這邊和曲天楊聊著天，那邊他兒子蘇瑞文便找著了機會踢著小木劍玩樂，懶得再蹲馬步練拳。

        蘇清言當時是看到了，心下不滿也沒當場發作，只想著回來再好好兒說說他。可這曲天楊像是背后長了眼，等他們下課要離開的時候才厲聲責問了幾句，沒收了蘇瑞文平時練習用的木劍。

        剛開始蘇瑞文還犟了幾句嘴，死不承認，曲天楊也沒手下留情取出藤條在蘇瑞文手心敲打了幾下，那面色雖不至于到惡鬼那般可怕，卻也是嚴厲非常，連他的心都跟著顫了一下。

        “那，那也不要打這么重啊？等會兒還怎么拿筷子。”顯然自家理虧，蘇颯颯還是不滿抱怨起來。

        “瑞文平日里被養得嬌，我們哪個忍心重罰啊。有曲兄在正好，給他個教訓。”

        李溫雅拿來碧玉膏子正給蘇瑞文抹手，聞言輕笑道：“是該管教管教了。”

        一屋子的至親，連父母都幫著那個兇巴巴的師父，癟著嘴的蘇瑞文只好眨著含淚的眼望著唯一能給他討公道的蘇颯颯裝可憐了。

        晚上蘇颯颯氣得飯也沒吃兩口，一心想著那“曲先生”到底什么來頭，都把家里的心頭肉欺負成這樣兒了還能留在她家吃白食！

        離開清輝院前蘇颯颯特地朝蘇瑞文眨眨眼，暗示姑姑一定會幫他報仇的，叫他放心。

        這下，整個蘇家唯二想把曲天楊趕出去的一大一小倆霸王瞬間統一了戰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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