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處了一月有余，又多了層師徒關系，蘇家人早就不拿曲天楊當外人，因此言語間也分外親近。

        “是啊，我也沒問過曲兄。”蘇清言折扇點著鼻尖，也是一臉好奇。

        雖是探尋隱私，曲天楊也沒感覺到冒犯，只是看著對面微微弓背，像只炸毛小貓一樣的蘇颯颯，心情越發(fā)明朗，不假思索就答道：“我常年在外游歷，居無定所，因此并為娶妻，一個人反而逍遙自在些。”

        其實曲天楊這種人對于蘇家這種正經(jīng)人家的生活來說離得很遠，若不是因緣際會，怕是一輩子也不會有交集。可人生諸多的巧合卻讓他們互相見到了不一樣的生命軌跡。

        “曲先生果真如書中的浪子一般。”蘇綿綿還是未知事的少女，此刻率先直爽出聲，毫無顧忌地真心羨慕。

        曲天楊見她表露出向往，隨即解釋道：“其實也有諸多煩惱之事，不如話本中的那般自由自在。各人自有緣法，若是能遇到愿陪我漂泊之人自是更好。”

        他嘆，“可遇不可求，只能隨緣。小小姐與曲某不同。”

        蘇綿綿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旁邊地蘇颯颯捏緊了手中的白玉杯，心想左右我不可能是那人，不知心底為何突然煩躁起來，曲天楊這個人到底胡亂說些什么。

        蘇清言低咳了一聲，也面露驚奇卻也兜著底，把跑偏的話題給硬拽了回來：“聽曲兄一言小弟豁然了不少，以前總覺得男子到了年紀成親是天經(jīng)地義之事，難為曲兄如此快意瀟灑。”

        李氏原本默默抿著茶，聞言瞥了眼開口的蘇清言，低聲道：“曲先生此話自是有理，世間能像曲先生這般選擇的卻真真罕見。本來想著曲先生若沒娶妻，可為曲先生牽個紅線，現(xiàn)如今看來，倒是我俗了。”

        曲天楊拱手致謝道：“有勞弟妹掛心。”

        “真想不出曲先生將來會找個什么模樣兒的。”家長里短的話頭一說開氣氛更加親近，李氏忍不住接著打趣道。

        “嫂嫂，我看吶曲先生一點都不著急，你就不必自找煩惱了，讓人家自己尋去吧。”

        蘇颯颯聽了半天，這時候突然插進句陰陽怪氣的話，旁人只當她一向看不慣曲天楊也不會做他想。

        她們被圈在閨閣里的女兒十一二歲就開始急著相看嫁人，其余都被歸為異類，不時假清高就是在家里不受寵，在京城這么小小一個圈子遲早會被穿得沸沸揚揚，長大后更是尋不到好人家，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

        在她生活的環(huán)境里，女兒家找個如意郎君是必然，嫁高嫁低雖不能說完全，卻在某些層面上決定了她的未來，甚至她們蘇家的未來。

        總之，就算她最后只能嫁給崔澎為側室，也比嫁給曲天楊這樣到處浪跡的江湖人好了太多。

        沒由來酸澀，剛生出的莫名感情頃刻間就被攪散了，像翻騰的烏云滿是陰翳。

        蘇颯颯面色平靜無波，那些女兒家的羞澀害羞也被沖淡了不少，只余下惆悵，神情比剛才冷淡了一份。

        李氏笑著點點她的頭：“你這小滑頭，怪起嫂嫂來了。”

        “哎呀，哥哥，嫂子，時辰不早了，母親還讓我們早些回去的。我看外面的人應該散得差不多了，我們也走吧。”

        蘇清言這時也回過神：“颯颯說的是，我先你們送回去，還得去赴崔兄他們的約。曲兄，你一起回府嗎？”

        “我也與友人有約，我今天可能要住在府外。若有不便，還望蘇府見諒。”曲天楊確有些歉意。

        “曲兄這話怎么說，你在我蘇府是客，自然來去自如。而且曲兄在京中竟有如此交好的朋友，不知蘇某可否結識一番。”

        “都是些粗人，清言若不嫌棄，下次有機會可以一起。”

        “當然，下次我一定去，到時曲兄可別嫌我。對了，曲兄晚上去哪里，順路的話我們可以一起走。”

        曲天楊本并不想多說，可此刻答得含糊反倒顯得欲蓋彌彰，干脆坦然道：“秦樓。”

        蘇清言老臉一紅，想不到曲兄是這般爽快人，頓了會兒才尷尬笑道：“我們去望山樓，一個城南一個城北，哈哈。”

        曲天楊也未再多做解釋。

        旁邊幾個女眷互相對視一眼，這京中可是從來沒有聽到過秦樓的名頭，這兩個男人打著啞謎，她們雖疑惑卻也不好過問，也只能作罷。

        略作收拾，出門許久的幾兄妹起身歸家。

        蘇颯颯默默跟著哥嫂走在后面，出了雅間的門還在糾結著秦樓的問題，想破了腦袋也沒揪出蛛絲馬跡，結果一不小心踏空了樓梯。

        “哎…”

        腳上落了虛，蘇颯颯腦子一白，心里一驚，也根本顧不得身后是誰，身體前傾，手臂向后，想扶住了緊跟其后的人以求穩(wěn)住身子不摔下去，可

        “小心――”

        慌亂中一道沉穩(wěn)的男聲傳入了耳。

        揚起的纖細手腕被一把抓住，蘇颯颯想也不想連忙反握住來人的皮革腕帶。

        電光火石間有了倚仗，搖晃的身子穩(wěn)了下來，雙腿也落到實處，可亂跳的心還是久久未曾平歇。

        這樓梯還算寬敞，兩人一上一下站著，各自平復著剛才的驚嚇。

        清秋一聲驚呼，連忙也過來扶住：“小姐沒事吧！”

        她剛想去去托住自己小姐的腰身，就被走在最后曲先生搶了先，好在沒出事，摔破了相可怎么了得。

        蘇颯颯飛快抽出了還被男人握緊在手心的腕子，拂開袖子撇過臉，低低道了聲多謝便頭也不回地帶著清秋下了樓，留給對方一霎那的錯愕。

        左右不過幾瞬的功夫，那手掌的溫度燙人得很。

        手指間還殘余著潤澤的觸感，曲天楊背過手撩開袍也拾階而下，刻意慢了兩步，不愿彼此尷尬。

        蘇清言他們他們聽到動靜也回頭來看，提醒著道：“颯颯走路別分心。”

        “嗯。”蘇颯颯簡單應了句，沮喪又懊惱，到了門口簾子一掀一放直接進了馬車，再也看不清外邊的風景。

        她分明是看到了剛才拖住她的精瘦手腕上系著她編的繩結。

        雨早就歇了，連地面都干了大半，街上依舊鬧哄哄的。

        外面他她哥哥還在和曲天楊說話，不時有笑意傳進來，擾得蘇颯颯更加心煩。

        她雙手托腮，看著蘇綿綿和李氏把玩著剛剛遣人去買的胭脂彩線相互交流，也沒閑心加入，耳朵里聽著外邊的動靜。

        不一會兒馬車驅動，春風掀起了車窗上懸掛著的簾布，帶起一陣醉人的茉莉花香，透過微小的縫隙，蘇颯颯有一次看到了那個站在路邊目送她們離去的藍衣男子，像是看到了她的注視，又像是并未在意，流露出的滿是疏離。

        馬車行了許久，蘇颯颯還是能記得那李緊閉的唇，那雙淡漠的眼睛，不喜他渾身上下散發(fā)著的寂寥，卻又無能為力，要是他一直都能像今天那樣笑，就好了。

        她不自覺嘆了一聲，摸摸手腕上被捏扁了一些的手串，第一次想，如果曲天楊是個世家公子她就不必如此煩惱了，再不濟有些功名也可以的。

        “颯颯今日怎么總是心不在焉的？身子不舒服嗎？”

        “大概是許久未曾出門，人又多，一下子有些難以適應。”

        李氏牽過蘇颯颯的手，柔聲道：“病剛好累著了吧？來，靠著嫂嫂歇一會兒，等下就到家了。”

        “嗯。”蘇颯颯乖順地靠過去，本就心口空落落的，這一挨著自家親嫂嫂就鼻子一酸，忍不住紅了眼，還好及時止住了要涌出來的淚。

        “姐姐真是累了，我還難得看她這樣乖的時候呢！”

        李氏輕撫著蘇颯颯的背，慢慢順著她的氣：“別又著了涼才好。”

        “才不會…我先瞇會兒。”蘇颯颯軟糯得像撒嬌，偎在李氏懷里，眼睛一閉倒真有些迷糊起來。

        那輛馬車轉過拐角不見了蹤影，曲天楊還直挺挺地站在臨江閣門口的牌坊下，被他買走了一籃子花串的小姑娘正幫著其他同伴吆喝，見著他便不好意思地朝他揮揮手。

        曲天楊回過神來，捻了捻手指，忽地笑了下，有些自嘲又有些遺憾，招手又將那小姑娘同伴的花串全買了。

        “公子有福，端午安康。”那幾個小姑娘連聲道著喜，帶著孩童特有的雀躍嘰嘰喳喳的鬧個不停。

        “早些回家吧。”

        他拎著一籃子花，走在街上，任過往行人擦肩接踵，只一心想著自己的事。

        他為那抹猝不及防出現(xiàn)在蒼白畫卷上的艷色欣喜，也因她的避之不及而失落，可他從未暢想過人生中闖入另一個人會是什么樣子，也未做好準備去接納這份突如其來的，快要將他淹沒，讓他失去理智的感情。

        一切都來的太突然，明明是隨興而來，雖曾想遇上了她，便再也止不住心潮。

        也罷，既然負責不了，何必再去擾了她的生活，亂了自己的心。

        一人一劍便已足矣，還有離墨宗的諸多繁雜瑣碎之事，他早就已經(jīng)習慣了這樣的日常，何苦多增煩惱。

        他剛轉過街口，便聽得一聲大吼：“天楊！一轉眼就不見了影，還當你小子逃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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