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陷阱
雨聲淅瀝,依舊未停。
滟姬拖拽著滿臉不情不愿的敖滄在廊下一陣猛跑,才堪堪追上李煊的身影。
滟姬盡量無視府中下人們對她以及她身后敖滄的異樣目光,緊挨著李煊,壓低著嗓音問道:“君上,你這是去哪?不是去尋彌若嗎?”
她瞅了瞅兩側愈來愈幽深的景致,分外不解:“怎么走到秋心苑了?”
秋心苑是李闋長子李煒的正妻,薛氏的住所。對于這位守寡多年深居簡出的大嫂,滟姬并無太多印象,只有年節時才偶爾見上一面,素日里就一個人待在秋心苑里,吃齋念佛,比庵堂里的姑子還要虔誠上幾分。
滟姬想不明白,李煊不出府四處尋訪,卻來了這么個地兒?莫非薛氏就是那個厲鬼不成?
走在前頭李煊似乎知道滟姬心中所想,徐徐道:“嫠女身形易散,在人間久待不便,定會尋個怨氣頗重的凡人宿主。”
李煊推開未鎖的院門,掃了一眼蒙蒙雨簾下草木繁盛的花苑,逡巡的目光落在院墻角的一處不起眼的井口上,眼眸微微瞇起。“就近而言,這里是她最好的選擇。”
敖滄跟著湊上前,環顧了一圈里頭的花花草草,隱隱綽綽的藤蔓后,是幾處小卻精致的屋舍,樸素但并無陰寒之氣。
敖滄不禁訕訕揶揄道:“鬼君果真高見,這里還真是個藏鬼的好地方,怨氣重得連草都長得這般好。”
滟姬沒好氣地瞪了眼敖滄:“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你……”敖滄正欲反駁,卻聽那正前的屋門吱呀一聲,帶起一陣涼涼的風,再夾著雨絲迎面飄來,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噴嚏。
敖滄剛剛揉完鼻子,一抬眼,就瞧見著正前的屋門后立著一個模糊的白色影子,冷不丁地被嚇得一蹦三尺高:“鬼啊!”
滟姬嫌棄地都不愿再看他:“還好意思說自己是龍?敢情泥鰍都比你膽大點吧。”
“大嫂,”李煊倒是沒有忘了禮數,朝那個蒼白瘦弱的身影一揖,“貿然而來,還望大嫂寬宥。”
“二叔攜弟妹登門,必是有要事,不如進屋相談。”薛氏朝李煊欠身還禮,聲音素凈無波,抬首時目光又落在滟姬身后的敖滄身上,“這位是……”
李煊不咸不淡地接過口:“倒是不巧,內兄前來探望靜如,還是讓他們兄妹二人多說幾句體己話吧。”
“靜如,你帶兄長去瓊花亭稍坐,我稍后便來相陪。”李煊一面說著,一面轉眼淡淡地瞥了瞥滟姬。
片刻前愣神的滟姬登時會意,朝薛氏莞爾一笑:“嫂嫂見諒,改日再一同品茗。”說完,便心不甘情不愿地拉著不明所以的敖滄離開了那個氣氛詭譎的院子。
薛氏看著兩個走遠的背影,素來神情寡淡的臉上,露出罕見的笑意,聲音卻一改之前的溫和,瞬時變得凄厲瘆人:“縱是變成凡胎肉身,鬼君的膽色依舊可嘉。”
李煊恍若未察一般,負手信步地走入窗簾緊閉未點任何燈燭的屋中,施施然地在廳堂的下首位置坐下,才不急不緩地抬眼看向面容漸漸森寒的薛氏,鏗然吐字:“放了她。”
“三百年了,鬼君你依舊這么自以為是!”薛氏原本嫻靜平和的五官,頓時變得分外猙獰,從袖口處涌出無盡的黑氣,像無數只扭曲變幻的手,將李煊的四肢車裂一般地拽起離地,哭號聲撕心裂肺。
“放了她?當年你為何不放了我!若非你的冷血無情,硬生生拆散我夫妻,王郎如何會郁憤而終?若非你的處處相逼,他怎會寧可輪回轉世,也不愿再見我!”
李煊冷眼看著漸漸露出原形的嫠女,毫無情緒地緩緩開口:“他的陽壽已盡,此乃天意,我亦無法更改。他不愿見你,只因他恨毒了你的欺騙,人鬼殊途,豈是一張人皮就能改變的。”
“不!”嫠女仿佛像是被尖刀戳到了心口,黑氣四散游離,凄厲的嗓音奮力嘶喊著,“你撒謊!王郎視我如珠如寶,如何會恨毒我。”
“他當時愛的,只不過是你從旁處得來的那張人皮而已。”李煊幽幽眼底的一絲憐憫稍縱即逝,殘忍無比地撕破嫠女的美好幻想,“你忘了,他當時看見你真容時的模樣了么?”
嫠女身上的黑氣一滯,她怎會忘記,那張她愛到骨髓里的溫柔面容,在看到她人皮下真身的那一瞬流露出的,是無盡的驚惶恐懼,還有極端的嫌惡與惡心。
“他實際上是被你嚇死的。”李煊看著面前沒有五官甚至連尋常四肢都沒有的可怖黑影,一字一頓道,“是你害死了他。”
嫠女沒有五官面容,看不見她的神情,但卻可以從她顫抖的悲愴聲音里,聽出她的情緒起伏。
起初只是低聲嘆息,如泣如訴,“即便,即便王郎愛的只是那張人皮,即便他無法接受我的真正模樣,但他也是與我定下一世盟約的夫君!縱然這只是我一廂情愿的幻夢,我也甘愿藏著人皮下陪他做完這一世的夢。但是你!”
伴著陡然凄厲刺耳起來的聲音,撕扯著李煊四肢的黑影長手也驟然增加了力度。
“你毀了我的夢,毀了這一切!我縱是永不超生,也要拉著你與你深愛的妻一同陪葬!”
一聲破窗而入的巨響,緊接著亟亟的叫喚聲傳來:“君上!”
“哎喲,我的祖奶奶,你慢點行不行我的腰都差些閃了……”
嫠女被屋外陡然射入的光刺得渾身一顫,緊拽著李煊的無數道觸手猛地收回,縮至陰暗的角落,看著李煊從地上從容站起眼角露出得意之色,恍然:“你耍詐!”
“兵不厭詐。”
“不可能,”嫠女不相信地搖頭,“明明只有你一個人……”
李煊無聲冷笑:“的確只有我一個人,但,還有只狐貍。”
相唯當時并無離去,而是為了令暗中窺視的嫠女放松警惕,假裝憤而走人,其實只是隱去身形在李煊身側,直至來到秋心苑,發現那口散發著異常氣息的井口,二人無聲地進行了一場極為短暫的口舌之戰。
“你當誘餌,我去救人。”
“憑什么?”
“就憑你這凡人只剩下作餌的價值。”相唯頓了頓,又補充道,“你才是那厲鬼的目標,自然容易得手些,也是為了免得誤傷了她。”
李煊只略默了瞬息:“也罷,算我還你個人情。”
“什么人情,頂多只算個利息的零頭!你糊弄我這么久,這筆賬可別就想這么輕易地一筆勾銷!”
“我只給你半柱香的時間逞英雄,你若救不出,這個英雄就輪到我來當了。”
“你想得美!”話未說完,相唯就嗖得一聲鉆入井口,帶起一陣涼風,引得一旁的敖滄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此時的李煊瞥了眼尚未有動靜的井口,眉間卻隱隱現出些憂慮。怎么竟還未有動靜,似乎不大對勁……
“哈哈哈哈,你別以為找到了人,就得救了,世上哪有這么便宜的事情!”凄愴的笑聲剛落,嫠女的身形頓時化作一股黑煙,颼然就如風似的竄出窗外。
“不好!”李煊追著那股像靈蛇一般的黑煙,躍出屋外,卻見那黑煙盡數淹沒入看不見底的井口,幽幽的井道里傳出哀怨慘厲的詛咒聲。
“忘記比恨更無情……你深愛的妻永遠視你如陌路!哈哈哈哈!鬼君,你當年給我的痛,上天已替我百倍千倍地討回了!”
李煊撐著冒著幽幽黑氣的井口,臉色煞白恍遭雷劈。
“君上……”滟姬關心地趕上前,卻見李煊片刻前還呆若木人,不過眨眼的功夫,就踏上井口,毫不猶疑地跳了下去。
“君上!”撲身上去的滟姬,卻只在指縫間拽住了半片衣角,而李煊的身影早已沒入了幽幽的井道中,蹤影全無,甚至連半分聲響都沒有。
身后敖滄“節哀順變”的話還未說出口,滟姬就已一邊抹著淚,一邊抬腳踏入井中:“君上,滟姬來陪你!”
“不要啊!”隨著敖滄的一聲哀嚎,兩個人的身影片刻就在幽暗中隱沒不見。
“妖王這招真是高明,一石三鳥。”厚重的布雨云后,兀自有個身影煢煢孑立,一身出塵的白衣,飄逸風流。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凡世中發生的一切,不禁皺眉。
一個窈窕的女子身影從不遠處的云層后翩躚飛近,順著他的目光一瞧,正好看見相唯化作一道無形的風,鉆入那個實為陷阱的井口,不由得偏頭問道:“聽聞神君最疼愛的,便是這個弟弟了,怎么,不出手救一救嗎?”
青色的眼眸下泛起幾分自嘲:“三百年前,我救了他一命。幾日前,我又涉險救了他一回。事不過三,擅改天命的罪過,我青昊可無力承擔。”
女子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青昊,掩唇淺笑道:“怪不得神君這次邀我來此觀雨,原來竟是為了這個。罷了罷了,縱是不為神君,為了相交千年的閨中密友,這個忙我也是非幫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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