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幻境
相唯救人心切,未作多想之下便進入井道。井中充溢著不尋常的黑暗,即便是他的金眸都無法辨清任何物體,只能任由自己的身子下降,卻始終無法觸及底部。
耳畔突然傳入輕若難察的窸窣聲,他亟亟循聲朝目不能視的黑暗里探去:“彌若?”觸到的是一雙滑如凝脂微帶涼意的手。
“彌若!”相唯驚喜呼聲,頓時緊緊攥住對方的手腕,“你在這……”
“拉著我,卻喚著其他女人的名字,這便是你所謂的真心?”冰冰冷冷的聲音傳來,微弱的光隨著女子抽回手的動作,漸漸現出她的臉龐,她的身形,以及她身后漫天的碧色荷葉。
眉眼若遠煙,帶著拒人千里的疏離冷淡,纖纖的一襲紫衣站于蓮花池旁,如一支不可褻玩的素荷,冷冷看著一時驚愕不已的相唯。
除卻那幽幽似深潭的黑眸,模樣與巫方部的那個女祭司半分不差,但臉上的神情卻不是那祭司的妖嬈嫵媚,取而代之的,是萬事萬物皆無心的清冷與涼薄。
相唯驚愣了多時,心心念念三百年的模糊身影,此刻竟清晰真實地站在自己面前,不禁脫口而出:“芷鳶?!”
“三百年前的故人,難為你還記得。”女子的目光淡淡撫過仍處于驚疑中的相唯,波瀾不驚的話語里帶上若有若無的笑意,“也算不枉我替你擋了一道天雷。”
將信將疑的相唯上前攥住她的手腕,冰冷的觸感,沒有絲毫脈搏跳動的跡象,細細地上下打量她,不禁皺眉吐字:“你不是人。”
“我如今不過殘存世間的幾縷魂魄,如何能轉世為人。”芷鳶抬眼看向相唯,幽深的墨色瞳孔里,帶著點點的漣漪,“我被困在此處三百年,今日倒不期遇上你,也算是天意。”
“此處是哪兒?”相唯有些警惕地松開女子的手腕,退開半步,金眸卻緊緊鎖住眼前女子身上,不忍離開半分。
“蓮華妙境。”芷鳶啟唇,環視了一圈周圍的景致,“獨立于六界之外的存在,收留的,便是我們這些無處可棲的孤魂殘魄。”
“你,當真是芷鳶?”相唯不確定地問出聲,手卻不由自主地摸出懷中的手串,“你可識得此物?”
看著相唯手中,那串由雜色珠子穿成的手串,芷鳶的神色微動,“這是你與虞照在昆侖之巔大戰十日,奪來的補天石。”
相唯心口驀地松下,朝她舒然一笑:“也是你我初遇時的見證。”
那還是數百年前,他參加了五百年才在昆侖山上舉行一次的六界群英會。
那時他尚是年輕氣盛鋒芒畢露的仙者,一路過關斬將殺入終局,卻不曾想到最后的對手,竟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瘦弱凡人。
但他沒想到,就是這個看似孱弱無力的凡人,與自己苦戰了十日,還險些將他勝過。
昆侖山是北海龍族的地界,故而每五百年的六界群英會都是由北海龍王操持舉辦。早在終局開始前,敖滄便從自家老子那里順出消息,告訴相唯終局的題目,是尋找補天石,最先帶著補天石回到賽場的,便是勝者。
補天石從上古洪荒時起,便由龍族世代看守,外人皆不得見。依照敖滄“長得像塊石頭”的廢話描述,在這偌大的昆侖山,尋塊不知何樣的石頭,無異于大海撈針。
相唯知道自己的凡人對手虞照,是巫方部的大祭司,他所供奉的巫神,是僅存的曾見過補天石的神族,保不齊他知道如何尋石的方法。與其漫山遍野無目的地亂找,倒不如暗中跟著他,待這凡人尋到后,再乘機搶來。
相唯自認為此法周全無誤,而那凡人也確如他所預計的那樣,在終局的鼓聲響起時,就毫不猶疑地一頭扎入云霧繚繞的山間,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當虞照揣著懷里的寶貝從云霧中探出來時,相唯早已候在路口,不懷好意地朝他懷中的東西伸出了手。
當時早已是勝過無數魔族鬼族大將的相唯,絲毫未將面前的凡人看在眼里:“將那石頭交出來,我尚可保你這庸碌有命回去。”
虞照聽著這番自大的狂言,面色未動分毫,右手伸入懷里裝作將東西掏出:“你想要,給你便是。”
他的話音未落,藏在身后的左手卻是朝相唯迎面一揮,猛地卷起一陣夾著異樣粉塵的邪風。未曾留心防備的相唯,不慎被風中的邪氣霾住了雙眼,瞬時眼前一片晦暗,目不能視,摔倒于地。
“哼,所謂的仙者也不過爾爾。”聽著嘲笑的風聲漸遠,掙扎著從地上站起的相唯,卻因視線模糊,再次被絆倒,不由得懊惱捶地。
突然,身邊響起輕盈點地的腳步聲,他以為是山中的鬼魅精怪,瞬時防備起來。
“被一凡人欺壓成這般,真真是可憐可憫。”清清冷冷的聲音在耳側響起,相唯模糊的視線里只能隱約辨出一襲紫衣,氣息出塵凈雅,并無精魅的邪氣,倒像是同族的仙者。
相唯頓時如抓著了救命稻草,欲出聲哀求其相助:“女仙……”
對方卻封住了他的話語:“我來此,自然是助你的。但你無需贅言,聽著心煩。”
他立即不敢多言半句,乖乖地仍憑素未相識的女仙擺弄自己。
不過須臾,他只覺得一陣清風拂面,遮蔽雙眼的陰霾頓時盡去,他亟亟回身尋找施恩的女子,卻早已不見了那一襲紫衣,唯有清冷依稀的話語仍留在他耳畔。
“勿要辱沒天族的顏面。那塊補天石,便當作是給我的診金吧。”
就是憑著這句話,他追趕上返程路上的虞照,二人皆祭出最拿手的招數,惡戰千回。那十日間昆侖山皆是烏云蔽日雷鳴滾滾,山巔都因二人的決戰招數過狠,而削平了百丈。
但最終,還是他,將那塊補天石從滿身是血的虞照懷里搶了出來,在抱著石頭回到始發的競場,聽著鼓聲驟起,他的名字被作為勝者念出時,才徹底地松下心弦,兩眼一抹黑地直接倒地不起。
待回到天界,相唯沒花太多功夫,便打聽到了那位來去無蹤的紫衣女仙——東瑤圣母的座下神女,芷鳶。
回憶起百年前過往的相唯,素來厚顏的他,此時臉上卻浮現出幾分少年時才有的羞澀:“我當初本是想著,只單單送塊石頭給你,你約莫也不會喜歡,便親手打磨成了這串珠子,想著在你常出現的瑤光池旁裝作與你偶遇,再送給你。”
相唯垂頭看著未能送出去的手串,心頭泛起的苦澀令他一時失語。
那日,他在瑤光池旁的菩提樹下守了大半日,才終于盼來了那抹紫色的影子,但向來孤影獨步的紫衣,此時身旁卻跟著一玄袍男子,異常扎眼。
“鬼君烽聿,她的未婚夫婿。”兄長青昊的聲音不高不低地傳入他的耳中,冷冷地掃了一眼相唯手中的珠串,“她遲早將成為幽冥君后,你,趁早斷了這個念頭。”
他渾身一震,仿佛猛然被看破心事一般,不敢直視兄長的目光,亟亟返身就走。
而那串浸透他血汗和情愫的石珠手串,則由他隨手扔給了敖滄,被重新放回了補天石原來的位置。
相唯壓下心頭的酸澀,重新松開掌心,將手串遞給芷鳶,勉強地笑道:“這份診金雖遲了幾百年,但咱們畢竟也算半個故人,利息就少算些吧。”
“利息?我想要的利息,你給得起嗎?”芷鳶沒有接過手串,而是抬眼看向相唯,幽幽的墨色里,醞著起伏的波瀾,“或者,你愿意給嗎?”
相唯望著神情微異的芷鳶,定定回道:“你想要的,若是我有,盡數都能給你,若我沒有,我也會傾力為你尋來。”
芷鳶邁步上前,纖纖的玉手攀上相唯的雙臂,眸子里漾起一潭水波:“你,可愿意留下來,在這里陪我永生?”
相唯第一次見著芷鳶的臉上,露出這般示弱無助的神情,一時竟愣了愣。
“不愿意吧。”芷鳶松開對相唯雙臂的攀附,眼睫低垂,在皎潔如月的臉頰上投下一片黯然陰影,喃喃低語,“不曾想,如今,竟連你,也要棄我而去了。”
說著,她翩然拂袖轉身,朝著身后那無盡的荷葉水塘走去。
“不!”相唯亟亟上前,從身后緊緊抱住欲涉水離去的芷鳶,“我愿意,你說什么,我都愿意!只要你不再離開我……”
“真的?”芷鳶離去的步伐停頓,側頭詢問,清冷的聲音帶著幾分輕顫,“你真的愿意留下來,陪我永生?”
相唯應聲:“我愿……”
但他的話未說完,一道憑空出現的霹靂,驀地擊中二人身側不遠處的一株菩提樹。霹靂擊中處,一道裂縫從樹頂緩緩而下,露出空心樹皮下隱藏的事物,赫然是個人影。
那張熟悉無比的面容上,一雙驚愕怔然的眼眸,正直直地看著二人。
相唯臉色瞬變:“彌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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