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動起來后，我就不能那么明確地去感應別人了。我記著剛剛在腦海里繪出的位置圖，迅速跑向離我最近的那幢民居，貼著墻根向左邊跑去，每一步踏在冰冷的土地上，腳趾的末端都會傳來鉆心的疼。如果我幸運的話，或許能直接進入小樹林逃離青桐樹，如果中途被阻截，我就試試跟對方在開闊地正面剛。

        在我成功跑過兩幢樓，正途徑第三幢樓下時，我完全預料不到會在這里出現的壁虎從樓房拐角處踱了過來，他雙手染血，我不能確定那是我、佐藤或者尼可的血，還是他在這段時間又去用誰泄了憤。我下意識地急剎，這個距離下轉彎或后退都晚了，我豎立起赫子，站穩腳步，準備應對壁虎隨時可能發起的攻擊。

        看到我逃出趣味屋，壁虎顯然很意外。他原地站定，抬手摘下面具，寬闊的臉龐上洋溢著甚過怒火的愉悅。

        “真是令人驚喜，也令人遺憾啊……你居然白送了我一個殺死你的理由！”

        壁虎越說越興奮，在他重心稍微后移，準備前沖的同時，我向自己的赫子傳達了“跳躍”的意愿，紅色觸手擊地反彈，將我送上高空，我自己都沒想到自己會成功躍起來，慌忙抓住樓身上的窗框，翻進屋里躲過壁虎揮舞過來的赫子。屋內正對我的正好是樓梯，我聽著壁虎也騰躍上來的聲音，順著扶手滑向樓下。他干脆擊破本就夠破爛了的樓板，徑直落到下一層樓攔住我的去路。

        ——他要打爛下一層的樓梯扶手？……

        我瞅著他赫子向這邊砸過來的動向，猛地向他直線沖刺。壁虎驚訝地睜大眼睛，赫子直接向內收攏夾擊我，我的鱗赫卷在身側，反推他的赫子將我加速推向他的正臉。我騰出兩根赫子朝向前方，直刺向他的心口。

        ——力道夠嗎？速度夠嗎？我足以對他構成威脅嗎？

        我緊咬牙關，把這些猶疑拋在腦后。壁虎抬手抓向我那兩根赫子，我將它們分開，一根刺穿他的右手掌，一根堪堪擦過他手臂之間的縫隙，成功刺中了他的身體。

        ——能打穿他嗎？

        我卸掉打中他手掌那根赫子上的力，把全身力氣集中在對他心口的攻擊上，就在我感覺到赫子末端傳來穿破皮肉的濕軟時，壁虎用另一只手抓住了這根赫子。

        ——不行！來不及了！

        壁虎將右手也握在了我的赫子上，他將我拉近，一拳捶中我的臉，天旋地轉中，我又被他在空中掄了一圈砸在地上，他一條腿跪到我的后背上讓我沒法再施力，扭斷我的手腕，無視我的哀嚎，俯身湊到我后腰上方，貼著赫子根部深吸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和利世又不太一樣……”

        我萬念俱灰，無意識地注視著不遠處發霉的墻角，壁虎沉默了一會兒，把我松開，蹲在我臉旁問：“你叫什么來著？尼可好像說起過，但我不記得了。”

        “我的名字是小森淺海！……”我條件反射地回答了。

        “咬文嚼字。”壁虎皺了皺眉頭，站起身，用鞋尖頂了頂我的胳膊。“起來。”

        我恐懼之余也按捺不住疑惑，顫顫巍巍地照他說的做了，立正站好，收起赫子。他手上的穿透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胸前傷口流出的血在深紅色襯衫上留下一片濕痕，但他反而收斂了戰意，不像剛剛那么兇暴了，臉上帶著我捉摸不透的神情。停止交戰后，我總算聽到了其他人趕來的腳步聲。幾個穿紅袍子的青桐樹成員站在樓梯下方，猶豫著不敢上前，一個身著深色衛衣和牛仔褲的男孩從他們身后闖過來，大大咧咧地來到了我們中間。

        ——這個偏藍紫色的頭發。這個比我還稍矮一點的身高。這個囂張的態度。在青桐樹里擁有這種形象的人準是霧島董香的弟弟，我直到現在都沒搞清他的名字到底該怎么翻譯。

        年輕男孩——我暫且先當他叫霧島綾人——抬頭望向天花板的大洞，叉著腰抱怨：“你的玩具這回實打實地給別人帶來困擾了啊，壁虎。”

        “這不關你的事。而且這小鬼不再只是玩具了。”壁虎沒有看他，而是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復原的手掌，握起拳頭，滿意地揚起嘴角。“她有比那更高的價值。”

        “是艾特說的那個日語不太行的家伙？……”霧島綾人的目光掃到了我身上，玩味地哼笑一聲。“我說，你難不成就是有與笨蛋相互吸引的特質啊？”

        “你剛剛說什么，綾人君？……”

        “啊啦，我錯過了什么嗎？”尼可萬金油般地笑著出現在樓道口，打斷了壁虎瞇起眼發出的低吟，霧島綾人瞥了他一眼，露出吃了蒼蠅一樣的表情，掃興地揮揮手，帶著幾個部下離開了。

        等到霧島綾人他們的身影消失在破敗的走廊間，壁虎轉向尼可，把我推向他。“剛才謝了。我去跟多多良先生報備一聲，你帶這個，小森……淺海，去找件袍子。”

        “不客氣，我隨時在你身邊。”尼可眨了眨眼，攬住我的肩膀，與壁虎走向了不同的方向。有他帶路，我就可以把注意力放到別的地方了，我悄悄聞著味道確認了方圓五十米內沒有其他食尸鬼，才敢問他：“現在到底是什么情況？我會怎么樣？剛才發生了什么？佐藤先生在哪里？他……他還活著嗎？”

        尼可耐心地聽完了我語無倫次發音不準的問話，開口回答道：“ratora沒事了哦，我給你找了袍子就帶你去見他。放心吧，壁虎應該不會再無緣無故地拷問你了，他這算是決定把你收作部下了。”

        “……哈？”

        ——難道是因為我成功傷到他了？他是想以后慢慢打壓報復回來嗎？

        尼可又猜中了我的顧慮，搖了搖頭：“如果他只是不滿，剛剛就干掉你了。順便說一聲，我的嗅覺可是很靈敏的，你聞上去……像是有吃過別的食尸鬼赫包的感覺哦？”

        “這都能聞出來！……不過我不是故意要吃的！”我嚇得一下子從尼可臂彎里掙脫出來，自己都覺得自己的反駁毫無說服力。

        “這個我也不在意，我不是熱衷于共食的人。但我想，壁虎之所以認定你成為部下比當折磨道具更有價值，可能就是因為你展露出來的可以鍛煉得更強的潛質，以及你疑似共食過的味道——不過，我也不確定，他到底只是想培養你呢，還是想把你當做儲備糧呢？無論是哪一種，我都很期待未來會發生什么～”

        尼可掩著嘴笑著，領我走進了一個地上沒那么多雜物，墻角擺著一架衣柜的房間——準確來說是塌了一面板子的半架衣柜，里面堆著一摞青桐樹的紅色袍子。我注意到走廊對面的另一個房間角落里有一張搭著白色西服外套的破舊沙發，平時壁虎可能會在那里休息。

        “讓我看看有沒有適合你體型的……啊，對了，我差點忘了，我把這件也放在這里了。”

        尼可“啊哈”一聲，從袍子之中抽出一件羊毛衫，拎到我身前比量大小。

        “這本來是我為萬圣節買的，但買小了一號……小淺，你來試試。”

        沒等我發表意見，尼可就把衣服當做圍巾一樣圍在了我的脖子上。“換上這個，我再找件袍子。”

        說實話我一直不喜歡毛衣扎著皮膚的觸感，雖然佐藤之前為我準備的上衣也是多色的細條紋圖案，但這件衣服亮眼的紅綠條紋比那還要更醒目，正好也不是我喜歡的圖案類型。我掛著羊毛衫糾結了好一會兒都沒下決心穿它。

        “嗯？難道小淺不好意思和我在一個房間里換衣服嗎？”找好袍子的尼可轉過身，歪歪頭，一副明知故問的姿態。“那么，袍子我放在這里了，你換好后去對面往左數第三個房間去找我，ratora也在那里。”

        “啊，我就不能……”

        ——我就不能繼續穿原來的衣服嗎。

        尼可沒給我反對的機會，閃身出了房間。我做了能有一分鐘的心理準備，覺得還是聽他的話比較好，不情不愿地用勉強恢復得能動的手脫掉之前那個帶孩子的女人給我換上的粗布衣服，穿上羊毛衫，披上積了不少灰的袍子，來到了尼可所說的房間。

        這兒的每一個房間都很相似，我推開門，看到了靠在窗邊的尼可和半躺在一張床墊上警惕地抓著床墊邊緣盯著他的佐藤。佐藤聽到開門聲后猛地回過頭，見是我進來，不禁叫道：“小淺海！你沒事吧？”

        我匆匆來到床墊旁，蹲在佐藤身邊。他臉色十分蒼白，脖子上全是虛汗，他的手臂已經連回了肩上，但連接處有著明顯的瘢痕和腫脹，被嚴重凌虐過的左臂也還傷痕累累。

        “那個人妖給我接上了，但他說不能保證一定不會有后遺癥。”佐藤微微活動了一下肩膀，壓低了聲音，似乎不想被尼可聽到。“我不清楚那家伙想要什么，他們威脅你了嗎？”

        我搖搖頭。“壁虎好像想要讓我做他的部下。我短時間內應該是……安全的？”

        “你們先聊，過一會兒壁虎應該就會來告訴小淺她以后的工作是什么了。”尼可插嘴說了一句，步出房間，還為我們帶上了門。

        佐藤松了一口氣，整個人也放松了下來。他試著從床墊上站起來，但腿還是用不上勁，只能重新坐回去，與我交換情報。

        “除了我們兩個以外，我的小聯盟里還有一個小組被壁虎逮到了。他們被安排到了青桐樹的后勤部……話說你之前沒聽說過青桐樹這個激進食尸鬼組織吧？他們最近對搜查官的襲擊很猖狂的。”

        “我知道他們。”我指指自己的腦袋，為了不讓尼可竊聽到而盡可能隱晦地說：“‘iknow’他們大概想做什么。”

        佐藤了然地點點頭，沒有追問，他抬手碰了碰我還腫著的臉，嘆了口氣。“抱歉啊，我負責帶著你逃跑，卻害你落到了壁虎手里……”

        “如果沒有你在的話，我說不定就被搜查官抓到了！”我忍不住激烈地反駁。“而且都怪我不夠強到可以反抗壁虎，才阻止不了他切斷你的胳膊——”

        “咱們別相互背鍋了。”佐藤堅決地打斷了我。“這怎么算都是壁虎的錯，好嗎？我沒怪你，那種時候能做出選擇來已經不錯了。赫子可以代替手，但沒了腿就麻煩了。”

        佐藤一切看開的語氣稍微安撫了我內心的焦慮，我與他并排坐到床墊上，一個無關緊要卻也困擾了我很久的問題從我腦海里蹦了出來：“對了，ratora是什么意思？”

        “是我的綽號啊，我作為食尸鬼的代號。你也該有一個……”

        佐藤上下打量我一番，忽然一拳砸在另一只手掌上。

        “等等，你這身太絕了！——嘶，疼疼疼……”

        “當心點啊！”

        佐藤揉著手臂，兩眼放光地問：“你是要在壁虎——‘杰森’手下做事了，對嗎？”

        “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我哀怨地聳了聳肩。“你還沒告訴我ratora作為你代號的含義。”

        “哦，你是說這個詞的釋義。它的意思是——”

        佐藤讀了一個起碼有五個音節的單詞，我對此一臉茫然。

        “嘎啦嘎啦啥？”

        “garagarahebi啦。snake，你懂嗎？我的赫子……現在放不出來。和我的赫子很像的那種？”

        “啊……是rattler？響尾蛇？”我回憶著他的赫子尾端旋轉的樣子，終于想出了能對得上的詞語。

        “你是怎么把英語讀得那么平的？”

        “我倒想知道你們日本人是怎么把英語分成那么多聽上去很有彈性的小音節的。”

        “你們在嘮什么呢？”

        門被“砰”地一聲推開了，壁虎漫不經心的問話讓我和佐藤雙雙噤聲，齊轉向門口擺出了防御的姿態。

        壁虎看到已經脫離生命危險的佐藤，不悅地咂了咂嘴，轉頭直對著我說：“淺海，從今天開始，你要開始做其他工作了。作為我的直屬部下，你會擁有外出的資格。但如果你作出反叛的舉動……我想你能想象到佐藤君和他的同伴們會遭到怎樣的懲罰。”

        “……啊？”

        直到這一刻，我才確定我以后不用被拷問了。局勢和身份的轉變讓我一時間無法立刻消化壁虎所說的話。

        “你有沒有聽明白？”

        “啊……是！”

        佐藤偷偷捅了捅我，我連忙應答。管他要給我安排什么工作呢，我還活著就好，接下來走一步看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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