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永近英良的重新出現讓未來的希望又亮起了一點微弱的光，但夢魘所面臨的局勢并不能稱得上樂觀。在春季的季度集會中，有一名負責十三區夜巡的干部提出，干脆不要干預實力強大的食尸鬼對搜查官的反撲了。目前，夜巡組既要阻止搜查官對同類的討伐，還要控制同類的捕食，壓力已經很大了。

        佐藤看起來正在猶豫的時候，我直接從他身邊站起來，使用了自己作為整個夢魘最強戰力的決策權，駁回了那名干部的提議。散會后，我注意到好幾名干部都看起來悶悶不樂，似乎是我站在了不少人的對立面。

        “小淺海，下次注意一下措辭。”和我一起留到最后的佐藤癱在座椅里，揉著眉心嘆息。“你就像在袒護那些獵殺我們的家伙一樣。要記住，你可是夢魘的頂梁柱，要成為令人聞風喪膽的存在，而不是讓同伴都摸不清你的立場。”

        “令人聞風喪膽？這簡直就是在說助眠人。”我在他座位旁蹲下來，趴在扶手上嘀咕。“佐哥才是，你一開始建立互幫互助小聯盟是為了什么？不是為了揚名立威，而是為了讓大家在力所能及的程度，要像人類，不要徹底變成他們口中的怪物，對吧？”

        “倒是沒錯。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讓大家都在生存之余保持人的心啊。可現在街上游蕩的食尸鬼和搜查官都越來越厲害了，單純地抱有求和之心是無法生存的，別告訴我你沒看到前些天g在自家網站上放出的那個視頻。”

        一被提到這個，我的腦海里自動浮現了佐藤所說的視頻里的景象。那是一個自稱木島的搜查官錄制的拷問記錄，黑白相間的瓷磚地上垂頭染血的人質直接讓我夢回趣味屋里的慘痛經歷。木島抓到了一個食尸鬼，藉此引誘這個食尸鬼所屬的名為“玫瑰”的組織去營救自己的成員。視頻里的木島安著一只海盜般的假腿，面孔蒼白，半張臉都是手術痕跡，像是鋪了一張大補丁，嘴唇和鼻梁也像被削下去過一樣扁平，再配上他手中剛剛割下來的人質的舌頭，很難說他和食尸鬼哪個更恐怖一些。

        “拜托了，佐哥，千萬別背棄原本的愿望……我們可以組建小隊，讓戰力凝聚起來。等這個月我和別人換的班都值完，我就辭掉快餐店的工作，承擔起十三區的夜巡，這樣能為其他區域省下不少人手吧？”我試著勸說，自己卻覺得有些無力。

        聽到這兒，已經快從椅子上滑下去的佐藤稍稍支撐起了身子，一臉難以置信地看過來：“那不是長久之計。”

        “不需要太長久。再相信一次我作為異世界來客的預知能力，好嗎，佐哥？食尸鬼的生存現狀一定能在近幾年得到改變的，我們一定能看到和平到來。”

        在我堅定的注視下，佐藤緩緩吐出一口氣：“當年是醫生告訴我他已經得到了證據，我才會第一時間相信異世界的存在。不過……既然都相信過那種事了，那么我就再信一次，這個和平的未來暢想吧。”

        獲得佐藤的同意后，我與永近英良保持會面時也更有底氣了。由于已經全盤托出，我們交流起來相當順暢，交換情報首先要梳理出兩個世界之間的差別——從時間線開始。我是在自己升上高二的時候穿越過來的，在我那邊，已經是2015年的8月份了，兩季動畫放送完畢，第二部漫畫也在更新，但在這個世界，鋼筋掉落事件發生在2011年的十月份，與第一部漫畫的刊載時間相差無幾，現在這個世界才剛剛運行到2015年。

        兩個世界擁有整整四年的時間差，基本可以排除兩邊相通、時間同步流動的可能性。但世界上所存的國家和歷史基本上都是相同的，我一邊在手機上記錄一邊向永近英良確認大事件。

        “兩次世界大戰都發生過吧？”

        「有的。不然我們不會有自衛隊。」

        “廣島和長崎呢？”

        永近英良明顯地愣了一下，才微微一點頭，但沒有寫下回應。

        “最近幾年的奧運會是在哪里舉辦的？”

        永近英良查出來給我看，從二十一世紀開始的三次奧運會舉辦的地點與我來自的世界相同，但年份錯亂了一下。2012年時我剛脫離青桐樹，還在努力邊適應這個世界的日本社會邊自己謀生，時間感模糊，認的字也不多，即使看到運動會相關的新聞和轉播，也沒往奧運的方面想過。

        “……出現變化了。我那邊不是這個舉辦順序。”

        「不出意外的話，2000年是一個刷新點。從創作者的角度來看，如果要創造一個現代架空卻又基于現實的世界觀，應該會默認大體的歷史軌跡，然后在近現實一百年內的時間里創造不同之處。」永近英良寫下他的新思路。

        “可能確實是2000年，因為我之前發現，哆啦a夢、龍珠、名偵探柯南這種從二十一世紀之前就開始連載的漫畫在兩個世界都存在，只不過你這邊的設定與我那邊的有些微小的不同。但我能想起來的二十一世紀之后發表的漫畫在這里并不存在與其大體類似的作品。”我一直以來積攢的疑問在這時變成了解釋問題的輔助證據。

        「不過，2000年只是產生表面變化的分界線。食尸鬼不可能是在這短短十幾年來突然誕生的生物，世界各地的食尸鬼部族蹤跡都可以追溯到上個世紀。」

        “但我覺得食尸鬼誕生的時間也不會太長。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和金木先生在古董咖啡店里聊過這個話題吧——猜測食尸鬼長什么樣子。”

        「是的，我們還畫了各自心目中的食尸鬼……說起來，雖然我已經知道有一個世界把我們這個世界的故事當作虛構作品，但你突然提到這么私人的經歷，我才有了被人觀測的實感，還挺詭異的。」

        “你可是監聽過我的人，還好意思說自己被觀測。”我看著他補充的后半段，感覺終于有了自己在與漫畫人物對話的實感也挺詭異的。“說回這件事本身。我想，如果食尸鬼真的是很久以前就與人類同時起源的物種，那么人類不可能對食尸鬼這么無知。就算是在人口普查時多加一項采血，或者進行地毯式搜索，也能達成大面積篩查的作用吧？為什么g應對食尸鬼的策略還那么原始，像是獵人在叢林里捕捉動物呢？”

        「做血液檢查的部門也不是沒有，但人類對食尸鬼缺乏認知有一部分是因為g對此類信息造成了壟斷，他們只讓民眾看到他們想讓我們知道的部分。不過按照歷史傳說來看，食尸鬼這個物種的產生應該不會超過一千年，從‘庫因克斯’的建立也能看出來，食尸鬼和人類的生理特征幾乎完全相同，只有赫包這一個區別。順便……你知道rc細胞過剩分泌癥嗎？」

        “沒有。rc細胞不是越充沛越好嗎？”

        「那是對食尸鬼來說。如果人類的rc細胞分泌過于活躍，就會從身上生長出類似于赫子的東西，但那東西不受控制，還會阻礙患者的發育，影響智力和五感。」

        永近英良這么一說，我意識到自己對于這個世界上面向人類的常識未免有些缺乏，不過他的話讓我重新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rc細胞是區分兩個物種的指標，但這個世界上人類和食尸鬼體內都有rc細胞……”

        「我有一個猜想，小淺海。幾百年不足以讓智人完成一次完整的進化，說不定人類與食尸鬼在最一開始是同源的生物，后來因為某種緣故變異了，才分化成兩個物種。那么且不說未來會不會有二次變異和切換的可能，這個猜想若是得到證實，或許可以化解種族仇恨，促使主和的人類和食尸鬼聯手面對變異所帶來的災禍——這是一個打破現狀的突破點！」

        “不過……仇恨應該是無法消除的吧？我知道一名叫真戶吳緒的搜查官。本來他會被霧島董香殺死的，但因為我搞出的差錯，導致他比原劇情多活了很久。三年前那場梟討伐戰后，我看到了他的訃告。那時候……我竟覺得松了一口氣。我知道，他是個被仇恨扭曲了的人，所以就算我希望不再有犧牲，也明白有些人永遠不會放下仇恨。”我深吸一口氣，直視永近英良。“就算是我自己，也是一樣……我在課上聽老師講過，也看過紀錄片。我知道核武器造成了多么慘烈的悲劇，也希望未來不要再使用它，但是當我提起廣島和長崎時，就算明明知道很多無辜的生命因此而死，我還是沒有辦法產生同情。”

        永近英良的眼皮微微垂下，他像是嘆了口氣。

        「我在這里向你說對不起，你也不會覺得開心吧。」

        “不會。英君本身沒有做錯事，而且你是我的同伴。你道歉的話我只會覺得虛假。”

        「說的也是呢。仇恨永遠無法完全消融，未來還有好多需要處理的問題和困難。不過……」

        他停下手上的動作，重新看向我，像是在詢問。我注視著他寫到一半的話，不由自主地接了下去。

        “不過……至少讓戰爭結束。”

        他點了點頭。

        「至少先讓戰爭結束。」

        ……

        為了避免被食尸鬼勢力察覺，永近英良每次都特意挑選g占據上風的區域來進行會面，第一次是在g總部位于的一區，這次則是奎庫利亞所在的二十三區。因為要照顧我的往返時間，這次我們是定在稍早的時候見面的，結束時間也比之前要早一點。我決定在八區下電車，觀察一下非常駐城區的治安，順便去六區拜訪一下萬丈，看看他們有沒有搜集到什么新情報。

        戴好面具和帽子，脫掉外套露出毛衣，我開始了在陌生地界的夜巡。在十三區住慣了后，我甚至會驚嘆于“食尸鬼大都收斂氣息躲得很好”、“街頭也不怎么明晃晃地發生暴力事件”這種本該稀松平常的事情。

        在一處小巷里，我放慢腳步，半是為了拿手機查地圖認路，半是因為感受到了另外兩個食尸鬼氣息。那兩人沒有釋放出敵意，但已經尾隨了我兩個路口。

        正如我所料，在我停步后，那兩個食尸鬼反應也停了下來。不久后，兩個人影出現在了我面前。離近了分辨的話，他們身上的味道與普通的食尸鬼似乎還微妙地有些區別。

        ——大概是獨眼，或者共食過的吧。

        我暗暗作出了第一判斷，二人中矮小的女孩子自來熟地向我打招呼：“是傳說中的‘弗萊迪’嗎？我聽說弗萊迪的活動區域是十三區啊！”

        另一個高個子的青年似乎對我心存芥蒂，手足無措地左顧右盼又搭上同伴的肩膀，像是不知該如何阻止她隨便搭話。他的面具上繪制著大大咧開的笑臉，頗有小丑的風格。

        “我的名字叫蝎子，不是弗萊迪。”我哀怨地糾正。“我不常駐這個區，你們找我有事嗎？”

        “總之，你是那個，‘初號弗萊迪’、‘十三區的夢魘’、‘不殺的夢魔’、‘庫因克獵食者’，對吧？我們剛剛離開一區，想找一個新的落腳地，請問弗萊迪桑有什么好的建議嗎？”女孩開口蹦出一連串我都不知道的綽號，若不是隔著面具，我感覺我幾乎都能在她臉上看到漫畫式星星眼。

        “如果你們對自己的實力有自信，可以考慮躲藏在十三區。那里經常發生暴力事件，但也正因如此，搜查官搜查食尸鬼的效率不是很高。”我首先想到的還是自己的居住地。“四區、十四區和二十區是我所屬的組織——夢魘的主要活動地區。如果你們在捕食這方面有困難，可以投靠我們。”

        二人相互對視了一眼，女孩迅速從斗篷里掏出一只便簽本：“請留一個夢魘的聯系方式吧，弗萊迪桑！”

        “如果可以的話，請叫我蝎子……”我咬牙再度糾正，接過她的本子。這是我首次遇到初次見面就主動交換聯系方式的食尸鬼，在以往的觀察和合作中，需要聯系的對象通常都是謹慎地定一個下次見面的時間和地點。于是，我沒有把佐藤或自己的私人手機號告訴他們，而是給了他們十三區情報組員有信號保護的公共聯系方式。

        告別了兩名可疑的搭話人后，我加速趕向六區，緊接著就得了個“別不提前說就貿然拜訪”的教訓。萬丈今天不在，只剩下一味兄弟中的兩名留在駐地。率領萬丈幫派情報班的二璐提到，六區最近也有兩名味道奇怪的陌生食尸鬼在打探落腳地。

        “是扎著兩條馬尾辮的小個子女孩和高個子青年嗎？”我以為是我剛遇到的那兩人移換了目標。

        “不，他們身高相仿，有人說是兩名男性，也有人說是一男一女。自打叫木島的那家伙在六區抓捕了那個來自‘玫瑰’的食尸鬼，大家都變得很警惕，沒有與那兩個家伙多交談。”

        “這四個人會不會是其他組織來刺探情報的？”我猜測。“但我不太了解其他大規模食尸鬼組織，不清楚誰會對六區和八區感興趣。”

        “萬丈先生和一味大哥這次離開就是為了去打探其他地區有沒有類似的情況。”三特在一旁補充。“不過，小森小姐剛才說，你遇上的那兩人主動要你的聯系方式，對嗎？我覺得這更像是人類的行為方式。”

        經三特這么一說，我終于知道為什么會有違和感了。想到這兒，我連忙給情報組補發了信息，一旦有陌生的號碼與他們取得聯系，一定要先告訴我，不要輕易應答。在有“庫因克斯”這種位于人類和食尸鬼邊界線的搜查官存在的情況下，那些我們遇上的可疑食尸鬼甚至有可能是g的眼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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