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懋才《備陳災變疏》
(崇禎二年四月二十六日疏):
行人司行人臣馬懋才謹奏,為備陳災見異常災變以祈圣鑒事:
臣陜西安塞縣人也,中天啟五年進士,備員行人,初差關外解賞,再差貴州典試,三差湖廣。頒詔奔馳四載,往還數萬余里,其間如關門當柳河之敗、黔南當圍困之余,人民奔竄、景象彫殘,皆臣所經見,然未有極苦楚、極慘傷如臣所見臣鄉之災異者。
臣接邸報,見諸臣具疏,有言父棄其子、夫鬻其妻者,有言掘草根以飼馬、采白石以充饑者,猶未詳言其甚也。
而今且如何?臣請得詳悉為皇上言之。
臣奉差事竣,道經臣鄉延安府,自去年一年無雨,草木枯焦。
八九月間,民爭采山間蓬草而食,其粒類糠皮,其味苦而澀,食之僅可延以不死。
至十月以后而蓬盡矣,則剝樹皮而食。諸樹惟榆樹差善,雜他樹皮以為食,亦可稍緩其死。
殆年終而樹皮又盡矣,則又掘山中石塊而食,其石名曰“青葉”,味腥而膩,少食輒飽,不數日則腹脹下墜而死。
民有不甘于食石而死者,始相聚為盜,而一二稍有積貯之民,遂為所劫而搶掠無遺矣。
有司亦不能禁治,間有獲者,亦恬不知畏,且曰:“死于饑與死于盜等耳,與其坐而餓死,何若為盜而死,猶得為飽死鬼也。”
最可憫者如安塞城西有糞場一處,每晨必棄二三嬰兒于其中,有涕泣者,有叫號者,有呼其父母者,有食其糞土者。至次晨,則所棄之子已無一生,而又有棄之者矣。
更可異者童穉輩及獨行者,一出城外便無蹤影,后見門外之人炊人骨以為薪,煮**以為食,始知前之人皆為其所食,而**之人亦不數日面目赤腫,內發燥熱而死矣,于是死者枕藉,臭氣熏天。
縣城外掘數坑,每坑可容數百人,用以掩其遺骸。臣來之時,已滿三坑有余,而數里外不及掩者,又不知其幾矣!
小縣如此,大縣可知!一處如此,他處可知!幸有撫臣岳和聲拮據獨苦以彌盜而兼之拯救,捐俸煮粥以為之率,而道府州縣各有所施以拯濟。然粥有限而饑者無窮,杯水車薪,其何能濟乎?
臣仰窺皇上宵衣旰食,無念不為民生慮,無刻不為安民計。若不急救,此一方遺黎恐死者死矣,為盜者為盜矣。見有之民,旦夕莫必其命,西北疆域,幾成無人區矣。
伏乞敕下該部從長計議,或發賑濟,或蠲加派,或姑減其分數,或緩待之秋成,惟在皇上急為渙汗耳。
然臣猶有說焉,國初每十戶編為一甲,十甲編為一里,今之甲里寥落,戶口蕭條,已不復如其初矣,況當九死一生之際,即不蠲不減,民亦有呼之而不應者。
官司束于功令之嚴,不得不嚴為催科,如一戶只有一二人,勢必令此一二人而賠一戶之錢糧;一甲只有一二戶,勢必令此一二戶而賠一甲之錢糧,等而上之,一里一縣,無不皆然。
則見在之民,只有抱恨而逃,飄流異地,棲泊無依。恒產既亡,懷資易盡;夢斷鄉關之路,魂消溝壑之填,又安得不相率而為盜者乎?此處逃之于彼,彼處復逃之于此,轉相逃則轉相為盜,此盜之所以遍秦中也。
臣目睹此光景,心幾痛裂。知皇上亦必惻然動念,當事諸臣,自有碩畫,然早一日則救數千萬之生靈,遲一日則斃數千萬之性命,惟皇上速加之意也。
大抵總秦地而言,慶陽、延安以北,饑荒至十分之極,而盜賊稍次之;西安、漢中以下,盜賊至十分之極,而饑荒則稍次之。
(陜北饑荒太重,連盜賊都少了;關中饑荒稍次,盜賊很多)
緣系異常災變,從來所未經見者,不敢不據實以聞?
伏乞皇上睿覽施行,臣不勝激切戰悚之至。
此文《明季北略·馬懋才備陳大饑》同樣有記載,崇禎皇帝下令寬恤,但戶部無能為力,只能緩征賦稅。
崇禎二年閏四月初七日,奉圣旨:覽奏延慶等府饑荒情狀,朕心惻然,應議蠲賑減緩,該部作速從長計覆,預備倉谷。救荒首務,地方官平日留心,何至束手無策?本境寬恤事宜,一并申斥行該部知道。
《崇禎長編》(崇禎二年閏四月初七)
壬戌,戶部尚書畢自嚴疏言:
行人馬茂才(馬懋才)疏陳延慶餓莩之狀,不啻流民之圖,圣心惻然,銳意寬恤。顧寬恤亦難言矣。
延寧、甘固諸鎮無不仰給民運以為軍餉,近又議留加派二十萬以充軍餉,各軍方嗷嗷待哺,則民運不可蠲,加派亦不可蠲也。
若議賑則自一萬四千之外無可措手而分散俱成涓埃矣。議拯救則自畫地煮粥之外無所措手,而倉庾且可懸磬矣。
查秦中災荒惟延慶最慘,延慶災荒又惟安塞、安定、保安、膚施、甘泉、清澗、綏德、米脂、府谷、合水十州縣最慘。
今議蠲賑不可、議拯救不能,則惟有緩征一法,應將前項州縣,不論民運加派姑緩征于秋成之后,庶可稍蘇其殘喘耳。
從之。(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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