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被莫名其妙捉到這里來,跪在地上的男人顯然有些恐慌,警惕地四下打量。
看到汪倪像木頭樁子似的抱劍杵在一旁,他連忙縮回頭,不敢再張望。
崔玨冷不防出聲,“周北修?”
忽然聽到屏風后的聲音,周北修嚇得哆嗦了一下。
崔玨慢條斯理道:“陳五娘快要出嫁了,你知道嗎?”
此話一出,周北修心頭一緊,隱隱猜到自己為何被帶到這兒來。
也不知是室內太熱還是被嚇的,他覺得腦門出了些汗。
“據我所知,你與陳五娘情投意合,上次在龍臺寺被鄭王妃棒打鴛鴦,不知周郎君心中是何滋味?”
周北修冷汗淋漓,整個身子都軟了下來,好似一灘爛泥。
崔玨放下棋譜,緩緩站起身,背著手在屏風后來回踱步。
伏跪在地的周北修聽著里頭的腳步聲,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人才道:“陳五娘不愿嫁到交州,你可愿帶她遠走高飛?”
周北修心中詫異,忍不住抬頭,“惠州是淮安王的管轄地,要從他眼皮子底下逃走談何容易?”
崔玨頓住身形。
周北修連忙垂首,心中暗暗猜測對方的意圖。
“你自然逃不掉,不過,鄭家可以兜底。”
周北修愣住。
崔玨故意壓低嗓子,發出惡魔低語,循循善誘道:
“我就只問你,作為一名讀書人,周郎君心中可有抱負?
“你難道甘心一輩子做書傭,永無出頭之日?”
這話戳中周北修的痛處,胸中血氣翻涌,卻答不出話來。
崔玨正色道:“現在婚期已近,一旦陳五娘逃走,府里當務之急應付的不是你們,而是交州。
“只要你二人躲開了淮安王,避過這陣風頭便能得平安。
“事后有陳五娘護身,生米做成熟飯,鄭王妃總會想法子替你們善后。”
“就算你最后沒有謀到前程,至少也有機會擺脫往日窘境,這難道不值得一試?”
他說話的語速不疾不徐,好似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發出引誘。
引誘周北修借助陳賢樂翻身。
這對于一個窮書生來說,確實值得斟酌。
一包錢銀從屏風后扔了出來,滾落到他跟前。
“交州牧已五十有余,那對陳五娘來說就是一個火坑。
“你若有膽量就帶她走,若沒有膽量,我便另尋他人。
“不管怎么說,鄭家不會眼睜睜看著她去受辱。”
這話故意往鄭家身上引,使其誤會。
周北修的心思果真活絡了,連忙撿起地上的錢銀,說道:“且讓周某回去考慮清楚。”
崔玨:“事態緊急,容不得你耽擱。”又道,“之所以出此下策,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算是便宜你了。”
周北修連連道:“周某心中有數。”
崔玨做了個打發的手勢,汪倪上前將其一掌砍暈。
周北修兩眼一翻,軟綿綿倒在地上,汪倪把他扛了出去。
室內一下子又變得寂靜下來。
崔玨重新回到榻上,繼續拿起棋譜研究。
當周北修清醒過來時已近傍晚。
他平時靠書傭過活,窮困潦倒,忽然得到一包錢銀,周北修狠狠地掐了一把大腿。
不是做夢!
他誤以為白日尋他的是鄭家人,心思開始變得活絡。
而在他蠢蠢欲動謀求上進時,陳賢樂已經決定自救。
她把劉婆子喚來,吩咐她與龍臺寺那邊聯絡。
劉婆子心頭一驚,眼皮子狂跳道:“小娘子且三思,若被……”
陳賢樂打斷道:“事到如今,我管不了這許多!”
劉婆子閉嘴。
陳賢樂眼含恨意,“爹非要把我送到交州那個火坑,他不仁,別怪我不義。”
“可是……”
“沒有可是!我不想葬送下半生,有何過錯?”
劉婆子答不出話來。
陳賢樂不服氣地絞手帕,一張臉倔強又剛烈。
“阿娘兄長和舅舅們都不管用,爹根本就沒有把我當親生女兒看待,我豈能坐以待斃?”
劉婆子憂心忡忡道:“話雖如此,一旦小娘子逃婚,可曾想過后果?”
陳賢樂顯然經過深思熟慮,認真道:“自然想過。”頓了頓,“府里又不只我一個女兒,我若沒了,總有其他人替上。”
劉婆子:“小娘子三思,整個章陵郡都是王府的人,你能逃到哪里去?”
陳賢樂理直氣壯道:“誰說我要逃了?
“我只需躲藏起來便是,待風頭過了,再跟舅舅聯絡,他們總會拉我一把。”
劉婆子愣住。
陳賢樂謀算道:“那時候與交州的聯姻已經促成,舅舅和阿兄定會想方設法護我。
“只要有阿娘在,我至多被父親責罰,他總不會奪我性命。”
聽了她的謀算,劉婆子竟然覺得此計可行。
陳賢樂竭力說服她道:“劉媽媽你打小看著我長大,難道真能眼睜睜讓我嫁給一個可以做爹的糟老頭嗎?”
“這……”
“父親心狠,阿娘又無計可施,我與其坐以待斃,還不如拼他一回。”
“請小娘子三思,此事風險實在太大,萬一事敗,后果不堪設想。”
“能有什么后果?至多我嫁到交州去。我若冒一回風險,尚且還有回旋的余地;我若坐以待斃,最后的結果還不是一樣。”
劉婆子沉默。
陳賢樂拿定了主意,“不論我反抗還是順從,最壞的結果都是一樣。
“爹反正都要把我送走,就算我氣死他,他也不會把我殺了,還得用我去聯姻。
“此事我想了許久,倘若乖乖順從,只怕會悔一輩子。”
她說得堅定。
一個未出閣的少女能有膽量與外男私會,可見骨子里是有幾分叛逆的,也自有主見。
劉婆子勸說不過,陳賢樂鐵了心自救,讓她想辦法聯絡情郎周北修,計劃潛逃。
原本周北修想與她見一面,不曾想她主動約見。
手帕交朱嫻與她情誼深厚,知曉她跟周北修的事,陳賢樂借她之手把周北修約到朱家的別院會面。
朱家是章陵郡的世家大族,在當地頗有威望。
這樣的身家背景自與淮安王府走得近。
那朱嫻已經定親,是個真性情的人,私下里曾議論過淮安王糊涂。
如今陳賢樂想要逃跑,朱嫻并不贊成,卻也沒有做攔路虎。
在她的掩護下,陳賢樂得以跟周北修商談逃婚一事。
室內二人卿卿我我,傾訴衷腸,朱嫻則守在外面看門。
陳賢樂依偎在周北修懷里,把自己的計劃同他詳細敘述一番。
周北修握住她的手,腹中同樣算計著靠她翻身,試探問:“你阿娘真的會護我們嗎?”
陳賢樂點頭,“只要我們避過了這陣風頭,我便求舅舅想法子,他打小就疼我,定不會坐視不理。”
“我擔心的是你爹……”
“我管不了這許多!他若非得逼死我們,阿娘定會恨死他。”
周北修閉嘴不語。
陳賢樂仰頭看他,問道:“周郎,你可有膽量帶我走?”
周北修忙道:“我自想護五娘。”
陳賢樂滿意道:“有你這句話就夠了。”又道,“若過不了爹那一關,我們便離開惠州,靠鄭家也餓不死。”
得了這句話,周北修心里頭才安穩了些。
“只要能陪在五娘身邊,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在所不惜。”
陳賢樂歡喜地笑了。
二人細細籌謀接下來的潛逃計劃,商議了許久才各自散去。
眨眼間到了臘月初四。
眼見婚期臨近,不止鄭氏焦灼,梨香院這邊也忐忑不安。
許氏一邊慶幸淮安王沒再提及過繼陳皎一事,一邊又擔心臨頭出岔子。
陳皎同樣心神不寧,在事情沒有落實之前,一切皆有變數。
當天晚上淮安王還是把偏愛落到嫡女身上,決定應承鄭氏的要求,把陳皎過繼到大房替嫁。
當消息由侍從高展傳到金玉院時,鄭氏高興壞了。
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又問了一遍,“郎君當真應允我過繼九娘?”
高展點頭。
鄭氏激動得手足無措,旁邊的曹婆子也欣慰不已。
鄭氏看向她,說道:“天可憐見,郎君到底有把五娘放在心上!”
曹婆子連忙道:“娘子趕緊把好消息告訴給五娘,她定會高興不已!”
鄭氏:“對對對,我這就過去告訴她。”
主仆二人興奮地去了陳賢樂住的沁芳樓。
不曾想撲了場空。
劉婆子壓下心中的恐慌,說道:“小娘子一早就去了朱家,只怕是要宿一晚的。”
鄭氏愣了愣,上午陳賢樂確實過來跟她說過要去朱家。
她知道朱嫻跟女兒關系要好,往日雙方也曾有過留宿的經歷,當時并未多想。
明日再差人去接她回來也不遲。
于是第二日一早鄭氏就派人去朱家尋人。
不曾想那邊回復說昨日根本就沒見過陳賢樂。
得知這個消息,鄭氏整個人都懵了,她拔高聲音質問婆子:“什么叫沒見著人?!”
那婆子伏跪在地,哭喪道:“回主子的話,是朱小娘子身邊的丫鬟親口所說。
“她說昨日朱小娘子一直陪著朱夫人禮佛,不曾見小主子過去。”
鄭氏瞪大眼睛,仿佛聽到了天方夜譚。
這么大一個活人,難不成憑空消失了?!
曹婆子隱隱意識到不對勁,連忙道:“此事蹊蹺,娘子且差劉媽媽過來問個清楚。”
鄭氏深深地吸了口氣,做了個手勢,曹婆子下去傳令。
跪在地上的婆子也意識到事情不對勁,大氣不敢出。
鄭氏盯著她,說道:“這事若傳了出去,便割了你的舌頭。”
婆子連忙道不敢。
鄭氏心煩意亂揮手打發她下去,婆子如釋重負,起身退下。
不一會兒劉婆子被喊了過來。
鄭氏心中有所猜測,壓下壞脾氣問道:“劉媽媽,五娘到底去了哪里?”
劉婆子垂首不語。
一旁的曹婆子看得心急,插話道:“劉媽媽莫要隱瞞,家主已經準允娘子過繼九娘替嫁了。”
此話一出,劉婆子如被雷劈。
她猛地抬頭,詫異道:“你說什么?!”
曹婆子道:“五娘不用去交州了。”
劉婆子呆呆地望著她,如被抽去靈魂的人偶,一下子就腿軟跌坐到地上。
見此情形,鄭氏暗叫不好,心急火燎問道:“五娘到底在何處?”
劉婆子差點哭了,哆嗦道:“已、已經晚了,晚了……”
她顯然受到了刺激,情緒激動道:“小娘子,昨日便……便逃了……”
此言一出,鄭氏血氣翻涌,直沖腦門,氣急敗壞道:“去往了何處?!”
劉婆子搖頭,哭喪道:“老奴不知,她不曾提起。”
曹婆子心急如焚,“劉媽媽,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要隱瞞!”
劉婆子悔不當初,紅眼道:“都怪老奴沒有勸住她,以至于釀成大錯。”
說罷扇了自己幾個耳刮子,顯然悔恨不已。
鄭氏看得火冒三丈,顧不得主母儀態,沖上前揪住她的衣領質問。
劉婆子把事情經過一五一十講了,鄭氏差點被氣暈。
然而當務之急還不是責罰的時候,而是背著淮安王尋人。
鄭氏壓下心中怒火,當機立斷差人去告知兄長鄭章,讓他派人去把陳賢樂偷偷找回來。
就在金玉院一團糟亂時,淮安王親自走了一趟梨香院,把自己的決定同母女說了。
許氏聽后當場發癲。
陳皎則冷冷地看著跂坐在榻上的便宜爹。
崔玨豎子,毀我道心!
我不好過,大家都別想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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