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
老式居民樓的供電設備斷斷續續地工作著, 漆黑的排棟像木質的棺材,閃爍的微光便是不愿意被拽入地獄的幽魂發出的最后吶喊。
自從上次警方在這里踹掉了一個小型制毒團伙后,這附近基本都沒剩下什么住戶了。按理說這樣的建筑早該停止供電, 但是每個月都會有一筆費用上繳給供電局,似乎有誰把這里當作了倉庫。
川村學知道這是為什么,他知道很多東西。
比如墻壁上的紅黑色銹跡,這是那群瘋子在討論自己信仰的時候割開自己的喉嚨濺上去的,那也是他第一次親眼見到大動脈被隔開后血液噴射的距離。
現場只有越來越小的笑聲, 從音量來看算不上歇斯底里,但川村學找不到其他的詞匯來形容了。
當人類像是動物一樣在地上抽搐,嗓子里發出老舊風箱的聲音時,不論是誰也無法再將其視作人類了吧。
而周圍的人只是把自己的臉掩埋在各式的大兜帽中,寬厚的披風遮擋了所有的身型。他們發出了贊嘆,將血液抹在了那具逐漸喪失生命力的軀殼上, 稱“自己的同胞終于走到了偉大的彼岸”。
蜿蜒蔓延的血液,死后不自覺暴凸的雙眼,周圍人狂熱又自持的高雅做派,川村學在這里格格不入, 只能依葫蘆畫瓢指揮著自己僵直的軀體,
那天晚上, 北落師門星升至樹梢之上。
他行尸走肉般回到家, 抱著馬桶嘔吐了起來,直到胃里空空如也,再繼續吐只能吐出胃酸。
強烈的惡心感遲遲沒有消除,他感覺自己吐得兩眼昏花, 視野里所有的東西都帶著刺目的紅, 這樣的感覺已經持續了很久了, 時間長得像是半輩子。
川村學,二十四歲,從警察學校畢業不到兩年。在畢業的時候有人找上他,問他要不要加入公安。他不明白,因為剛畢業的菜鳥很少直接被調去那種部門,而找到他的人卻說,他們現在需要的就是檔案清白的菜鳥。
他被送去了一個沒有名號、規模不定、不清楚具體目的的□□組織。加入的名義是「克圖格亞」。
川村學不知道「克圖格亞」所代表的含義,提供名義的上司只要求他呆在那群□□徒里,定時向他們匯報里面的行蹤。
而□□組織則根據他在現實里“普通新手警察”的身份,要求他在警方那邊提供一定的協助。
俗稱,雙向臥底。
剛成為臥底的時候,川村學很激動,覺得自己就像日劇里的主角一樣。
在警署,他是剛步入社會的稚嫩新人,還有一個外表非常冷酷,但誰都能看出她柔軟內心的前輩,每年的五月五日都會給他送帶鯉魚旗的和果子套盒——川村學偷偷地喜歡著這位前輩。
在□□組織里,他是「克圖格亞」的信徒,神秘,不茍言笑。川村學學著羽多野前輩的樣子,把自己塑造成了一個冷酷又認真的形象。
雖然沒有影視中臥底常有的考究黑色西裝,也沒有華麗又時尚的高科技設備,但他樂在其中。
這樣的工作持續了快半年,一天,上司突然出現在了他家。
以一具尸體的身份。
“我想要再給你一個機會。”玄關處的男人壓低了帽檐。
那個自稱為shaoria的男人穿著川村學夢寐以求的考究西裝,禮帽遮住了大半張臉,只能看見瘦削的下頜,和慵懶揚起的嘴角。
門還開著,血泊中的川村學緊緊扣住了掌心,極大的恐懼攝取了他的心魂,他知道這群□□徒的作風,但僅僅是恐懼還不夠。
如果他是某場熱血電影的主角的話,那么自己不能低頭,不能屈服。即使那么做了,也只應該是一時的委曲求全,是絕地反擊的序曲,是美好結局前微不足道的波折。
川村學始終記得自己警察的身份。
但男人接著說:“真好啊,知道你身份的只有上司。你是一個合格的臥底,就算深深愛慕著前輩,也沒有將自己的秘密告訴她,省下我不少功夫。”
川村學的血液凝固了。
如果災難降臨會帶來預兆,那此刻就是那個瞬間無疑。一種無形又巨大的存在悄然降臨了,他的頭腦清明,身體被恐懼喚醒,宛如蟲繭中的幼蟲終于戳開了纏繞著自己的束縛。
男人起身走向大門,在靠近的時候他拍了拍川村學的肩膀,“追隨著「克圖格亞」的同胞啊,你注視的究竟是哪片光明呢?”
川村學不知道。
但恐懼化為了翅膀,讓他奔向太陽。
此刻,川村學掛掉了來自前輩羽多野奈緒的電話。他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很多東西,那些讓他在冰冷中得以喘息的光和熱正在離他原來越遠。
他知道自己還會失去更多。
但這是無能為力的事情,在攬過羽多野奈緒相關的事情的那一刻,川村學就想好了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
按照shaoria的囑咐,他殺了羽多野前輩的男朋友,處理了查到名字的樋泉大河——他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保護著羽多野奈緒。
可即使如此,川村學依舊沒辦法擺脫溢滿的惡心感和炫目的紅光,每個夜晚他都能很清醒地察覺到自己在往病態的沼澤中又下墜了一點。
我為什么要這么做?
——因為我喜歡前輩。
可我只是一個畢業沒多久的普通警察。
——因為我喜歡前輩。
好痛苦,我為什么還活著?
——因為我喜歡前輩。
他通過各種暗示和操縱,讓羽多野奈緒去了相對安全的學校。在單純又安全的環境中,他以保護的名義牢牢的監視著自己喜歡的前輩,這樣居然也能涌生出巨大的滿足感。
當滿足感達到一個闕值,無法再上升后,那份空虛急需另外的感情來填充。
于是,鋪天蓋地的恨意便席卷而來。
這份孤注一擲的感情讓他開始無法控制自我。
川村學笑了笑,將面前人手上的繩子捆得更緊了一些。
這是羽多野前輩的學生們,靠著一些捕風捉影的情報居然找到了他身上。川村學不喜歡這五個人,他們眉宇間的銳氣讓他回憶起了自己還在警察學校的日子。
那時候他心懷正義又滿心敞亮,也是在學校里,他見到了來客串指導員的羽多野奈緒。漂亮的指導員看出了他的青澀,特意在名單里找到了他的名字。
“加油,川村。”她簡單的一句鼓勵讓他心如狂鼓……而這已經快要成為上輩子的美好了。
“川村學。”降谷零睜開眼睛,念出了他的名字。
“是我沒錯,降谷同學。”川村學捆好繩子后重新站直,他看了眼以學生自己的名義申請的假條,上面已經傳來了反饋。
作為曾經的學生,他很熟悉這一套流程。
“你為什么要把尸體寄給羽多野老師?”在這樣的關頭降谷零還在試圖解答自己的疑惑,“這完全不像是喜歡,萩原說你的恨遠大于愛,比起威脅,這完全是徹頭徹尾的報復。”
川村學聞言看向旁邊的萩原研二,過量的□□吸入讓他還沒從昏迷中醒來,其他三個人也一樣,現在還醒著的就只有因為有所防備而控制了呼吸的降谷零。
“你是想要理解我的情緒嗎?”川村學問。
“我想要知道原因。”
“既然不清楚我的情感驅動,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這并不矛盾。”
這種對峙毫無意義,川村學其實沒必要給出任何回應,他現在要做的就是盡快完成他要做的事,然后離開這里,去找羽多野奈緒。
但降谷零明亮的眼神在夜色中像是帶著溫度的火焰,他甚至不用追逐著太陽也能洋溢著充滿生機的暖,這種暖深深地刺痛了川村學的內心。
憑什么?
“我是喜歡羽多野前輩的,”他認認真真想了一會兒,“她就像是易碎的雕塑,想要她折腰就只能讓她絕望,硬生生掰斷根骨,碾碎那些根植于靈魂的驕傲。”
說完后,川村學卻發現降谷零根本無法理解自己的意思,他干脆地放棄了,只是說:
“我試著這樣做了,但她還是冰冷又堅強。一個罪犯對得不到反饋的犯罪行為充滿了憤怒,這是可以理解的吧?”
聽到“罪犯”這個說法,降谷零虛起眼:“我們查到了以前的檔案,你在公安那邊留有記錄,雖然已經被銷毀了,但肯定的是,你執行過某件任務,你是公安的人。”
“然后我就開始想,羽多野前輩的內心里到底有些什么呢?我的愛意她無動于衷,男朋友死了她不為所動……那她在乎自己的學生嗎?一個不夠的話,五個呢?”川村學說。
“這一切一定還有別的原因。你很清楚我們五個和羽多野老師根本沒多少交集。”
兩個人雞同鴨講地對話了兩輪,最后又重新歸于沉寂。
降谷零終于意識到面前這個人早已“不正常”,從他敢對五個即將畢業的警校生下手就可見一斑,并且這里沒有任何他的同伙。
如果沒有百分百自信全身而退,那只有一種可能——他已經瘋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降谷零問。
川村學臉上的笑容擴大了幾分,充滿希冀的明媚搭配著僵硬的面容,他的眼里有某種危險的東西在析出,“我要見到我的太陽。”
他這樣回答著,從手里拿出了一個巴掌大小的遙控器。
降谷零心頭一跳,瞳孔驟然放大,他知道那個東西的構造,就在平日的課程里接觸過太多次,他還知道萩原和松田十分精于此道。
那是炸彈的引爆器。
就在降谷零思緒急轉,考慮著自己要怎樣才能帶著其他四個人一起脫困的時候,一股力道擊中了他的后頸。
那個男人是突然從陰影中躥出來的,沒有任何遲疑地下手,并在確定降谷零重新昏過去之后才繞過椅子,走到川村學面面前。
川村學的臉色變得不善,攥著引爆器向后退了一小步。
白朗蒂原先在酒店洗澡,一路狂奔而來頭發還是濕的,他抬手把額前的頭發全部往后捋,極具攻擊性的眼神一覽無余。
“你的太陽就在身后呢。”他一步步靠近道。
這句話讓川村學屏住了呼吸,他緩緩轉過頭。
銹紅的斑駁橫亙光暗交界處,過時的破舊房門在被推開的時候必定會發出喑啞的聲響,但不知何時,它毫無聲息地被打開了。房間外沒有風,只有比平日更寒冷的氣息逐漸蔓延過來。
羽多野奈緒就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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