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 58 章
川村學第一次見到了羽多野奈緒這樣的表情, 不是覆蓋著薄冰的暖流,反而像是海上的冰山。
隨著海面的降低,隱藏的龐然大物露得更多了。
“帶他們出去。”羽多野奈緒說。
白朗蒂沒有異議, 他從兜里掏出一把折疊小刀,兩三下割斷了綁著學生手腳的繩子。輕松提起兩個扛在肩上,當著川村學的面若無其事離開了。
川村學沒有阻攔,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面前的女性身上。女性應該是趕來的,呼吸不算平穩,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羽多野知道自己在這里,但在這個時候,這些事情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
她的手里拿著自己送出去的那枚戒指。
“shaoria是誰?”女性冷聲問。
“我跑了很多地方才找到和您之前一樣的戒指。”川村學答非所問,他的聲音有些啞,偏向娃娃臉的面容洋溢著某種不掩飾的真心。
“降谷零他們查到了什么,shaoria才會讓你出手?”
“學校的生活還好嗎?和我們那一屆相比, 這一屆的學生似乎要讓人頭疼許多吧。我實在不想讓學生的行為影響到您。處理完這里后,我會將所有的秘密都置于火焰里,明亮的光會照亮所有,您只要當什么也沒發生過, 等長夜遠逝, 一切都會恢復原先的模樣。”
這是最棘手的情況。川村學沒有信仰, 沒辦法用對付心智扭曲的狂信徒的方式來對待他, 也沒有可以被當作突破口的地方。
他的弱點看似很清楚,就是羽多野奈緒本人,但也正是因為這一點,他絕對不會將代表著危險的情報告訴羽多野本人。
川村學拿著引爆器, 自己沒有撤退的意思, 加上他所說的“我會將所有秘密都置身于火焰里”——他也不畏懼死亡, 所以讓白朗蒂來威脅也是沒用的。
什么情況才能讓一個要把秘密帶進墳墓的人袒露秘密呢?現在的情況已經容不得羽多野奈緒再多加思索了。
被白朗蒂帶走的兩個人被扔在了建筑外,他不清楚炸彈的爆炸范圍,只能帶到稍微遠一些的距離,然后折返回來撈走其他三個人。
偏遠地帶的好處就是即使有大范圍爆炸也不會牽連到無辜的人,壞處就是范圍實在是太廣了,想要排除炸彈的位置都十分困難。尤金嘗試著從引爆器與炸彈的通信入手,但那也只能在倒計時正式開始的時候才能捕捉到信號。
并且還不能排除炸彈即刻引爆的可能。
“阻止我是沒用的,前輩,”川村學又突然開口,他的聲音平穩又堅定,“那五個學生逃不了,就算今天他們活了下去,還有明天,下一周,下個月,往后推十年,二十年……shaoria是個比我還要不愿意放棄的瘋子,我不理解他追尋的東西,但我卻能理解他追尋著某個東西的固執。如果第二次生命是從我們找到意義開始計算,我監視您半年,我覺得這是比二十多年更有意義的半年。”
“這不是你帶來災難的理由,你和□□徒本來就不是一路人。”羽多野奈緒說。
川村學的邏輯并不難懂,他一開始喜歡的是羽多野奈緒,當付出的東西超出了自己能承擔的范圍,感情便開始變質。
但從行為上看,或許尤金還有些發言權,但這和尤金對白朗蒂的控制欲完全不同,尤金是準確地有自己想得到的結果的那一類人,川村學不是。他的感情就是要在陰暗的地方再不見天光,他不要羽多野奈緒的回應,自我欺瞞的奉獻感才是他活下來的意義。
“不要試著理解我啊,前輩。您有端正的德行和高尚的品質,太陽只是呆在那里就足夠了。您不需要為了我這種人燃燒,就算世界被瘋子點燃,您也不需要做出改變……再不離開的話就真的來不及了哦,前輩。”
他重復做著太陽的比喻,又將自己貶低得一文不值。羽多野奈緒懷疑他本來就做好了死在今晚的打算,只不過原計劃或許是處理完那五個學生之后再去找自己“殉道”,自己的到來將原計劃打破了,唯一不變的就是他最終的目的。
羽多野奈緒這樣想著,接著便發現川村學毅然而然地按下了引爆器的按鈕。
不知從哪兒傳出了“滴滴滴”的聲響,尤金不假思索地開始攔截信號波段,信息流在屏幕上飛速閃過,彈窗里的成型的地圖勾勒出羽多野奈緒所在地的立體圖,倒計時的時間有五分鐘,閃爍的光點至少是兩位數!
與此同時,川村學扔掉了手里引爆器。他全身都放松下來,隨手拖過剛才捆綁住學生的椅子坐了下去,雙手搭在椅背上拖著下巴,唯一不變的就是凝視著羽多野奈緒的視線,眼里的光像是從尸骨里滕起的森然鬼火。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鏡花水月:單單從動機和意圖來識別他人的意圖是尋求真相最簡潔有效的做法,卻無法得到你現在想知道的東西。想要做到那一點,你還需要一個精妙的關系語境來進行轉譯。】
許久未開口的vip觀眾突然出聲。
【鏡花水月:人類會用亢奮包裹抑郁,用無所謂掩飾在意,用威脅隱瞞期待得到憐愛的內心——要得到自己想要的就先要給出觸發條件的贈予。你還不明白他要的是什么嗎?】
若林春涼:“……他想要什么?”
藍染惣右介卻不回答了。
“他想要死亡,”黑貓弓起背,幽幽的眼神盯著川村學,嗓子里擠出了森然的聲響,“羽多野奈緒,殺了他。”
在之前黑貓主動提醒白朗蒂有人跟蹤的時候它就很不對勁了,若林春涼覺得這一定是有所根據,但想著就算問了也得不到回答,所以也就把疑惑吞了下去。
現在它展露出來的敵意已經絲毫不加掩飾。
即使川村學看不見它,也沒有直接的利害關系,黑貓很清楚自己在若林春涼面前表現出的態度無疑會暴露一些以前極力隱藏的事情,但它還是這么做了。
尤金給出了計算后的爆炸范疇,白朗蒂正在帶著學生撤退,倒計時還有五分鐘,若林春涼覺得這點時間遠遠不夠他同時解決川村學和黑貓這兩個難題。
黑貓還在陰冷地教唆:“伊塔庫亞不會被區區爆炸影響,立刻殺了他,羽多野奈緒,奈亞會給您權限外的提示——您不是想知道馬丁尼的角色卡為什么不能使用嗎?”
若林春涼:?!
【平平無奇私人醫生:殺了他。】
【好心的俄羅斯人:殺了他。】
【蜘蛛多可愛啊:殺了他。】
若林春涼:……
你們這也太實用主義了點吧。
在他還沒給出回復的時候,白朗蒂那邊突然出了一些意外。
他不可能像渾身掛滿葫蘆一樣一次性把人全部帶走,只能分批次地帶人撤離,當他一手一個把降谷零和伊達航帶遠后,留在原先地方的還有三個人
被物理擊暈的降谷零一時間醒不過來,但之前被□□放倒的諸伏景光緩緩睜開了眼。
他記得自己和伙伴們從羽多野老師接觸過的人開始排查,知道羽多野奈緒和樋泉大河有過警署外交談的人本來就不多,就算一個一個查過去也費不了多少時間。
然后他們又一起在原先公安的檔案里找到了有關川村學的蛛絲馬跡——當然,警校學生調查這些很困難,諸伏景光被伙伴們慫恿稍微借用了自己在長野縣的哥哥諸伏高明的權限。
權限內的東西本來就不多,剩下的還基本被銷毀了。除了川村學很可疑這一點外,他們沒有實質性的證據。
萩原研二和諸伏景光傾向于將自己調查到的情報先和羽多野老師同步,說不定還能有額外的消息。但降谷零和松田陣平覺得直接去找川村學會更好。
“如果監視著老師的變態就是他,我們去找羽多野老師的話,他不就知道了嗎?”降谷零分析道,“不如直接找川村,我們不和他攤牌,只是以想了解警校畢業生以后的工作內容為借口,看看能不能套出什么話來。”
設想很美好,現實很骨干。
在見到他們后,川村學正在警署外的路邊和誰在打電話,見他們有靠近的意思,朝他們揮了揮手。
等五個人走近后,不知道從哪兒出現的人從他們身后捂住了他們的口鼻。
這可是警署門口!
等諸伏景光再次醒來后,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廢棄的走廊,身邊是仍然昏迷著的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
他掏出手機,重新開機,立刻給降谷零與伊達航打電話,對方卻處于關機狀態。
諸伏景光想了想,又給羽多野奈緒撥了過去。
電話響了兩聲立刻被掛斷,但他卻聽到了不屬于自己聽筒里的鈴聲。空曠又安靜的夜晚帶來了遠處的聲響——羽多野老師居然就在附近?!
來不及多想,諸伏景光立刻向聲音的源頭找了過去。
僅憑著那三秒不到的鈴聲,他居然真的找到了正確的地方。
推開門,房間里的川村學有些意外地看了過來,“居然還有繼續跑回來送死的?”
接著便是一陣憤怒:“你難道就不能安靜的死在不妨礙我和前輩的地方嗎?”
白朗蒂此刻才回到萩原研二身邊,時間爭分奪秒,現在跑去帶走諸伏景光已經來不及了,他沒有猶豫,立刻撈起萩原研二往外跑。
倒計時還剩下兩分鐘。
“老師,您沒事吧?”諸伏景光將羽多野奈緒擋在身后,斜著頭問,“您怎么來這里了?趕緊離開,川村他——”
若林春涼搖搖頭,“你不該回來的。”
“您還在這里,我不能自己離開。”諸伏景光認真道。
看著他的表情,若林春涼只想嘆息。
“殺了他。”黑貓催促道。
“就算我不出手他也會死在爆炸里,為什么要多此一舉。”若林春涼在心里說,“我想不出你這么憤怒的理由,他甚至沒有信仰,不可能和你的……”
突然,若林春涼想起什么,“不,想要融入那群□□徒必須有名義上的信仰,那是和你不對付的存在,對不對,奈亞?”
黑貓尖笑:“和我不對付的存在可太多了,出現在我面前的可只有這一個。”
“他活不下來的。”
“那我就這樣告訴您吧,只要有奈亞在。在信徒生死攸關的時候,只需要一點點微弱的禱告,那個討厭的家伙也會回應召喚,我們對彼此的厭棄就是到了這個地步。如果您不趕在一切發生以前殺了他,新的舊日支配者就會出現在這個世界,您要賭嗎?”
“我需要確定一下,你會告訴我馬丁尼的事情。”
“奈亞無法欺騙您。”
“所以你需要的是‘自己的死對頭’無法被召喚。”
“也可以這樣說。”
“好的。”若林春涼說,“我知道該怎么做了。”
還剩下一分鐘——
若林春涼拉住了諸伏景光的衣袖,在對方看過來的時候輕輕說:“諸伏,閉上眼。”
諸伏景光露出不解的表情。
“不論發生什么都不要睜開眼。”他抬手覆上學生的眼。
即使十分忐忑,諸伏景光還是照做了。
剩下的幾十秒時間里,若林春涼慢慢走近川村學,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椅子上的青年,握住他搭在椅背上的手,平緩又不容拒絕地放到了自己的胸口上。
川村學的表情從隱約的疑惑在短短幾秒內變為了不可置信。
他觸碰到的是安靜的,毫無心跳的冰涼尸體。
“你知道嗎,”若林春涼冷冷看著他,“人類最懊悔的幾件事——”
“自始至終都無人知曉的自我犧牲;”
“選錯了開頭,于是無論如何挽回都是錯誤的抉擇;”
“還有在死前才知道自己早就失去的珍貴事物。”
“不——這是——”川村學大叫起來,想要收回手。
“以及,不懂真正代價的不平等交換。”
若林春涼死死按住他的手,就在最終倒計時前還在不斷擊潰著他的心理防線,“羽多野奈緒早就死在了某個無人知曉的夜里,她不知道你做的一切,好的壞的,她什么也不知道。”
“難道shaoria所說的,不,不對,你到底是誰——”
爆炸前的幾秒,若林春涼脫離了羽多野奈緒的身體,屬于伊塔庫亞的身軀瞬間撐破了整棟建筑,被撞破的混泥土帶著裸露的鋼筋向下墜,來自遠方的咆哮順著充斥著寒意的冷風送到了川村學的耳邊。
不可名狀的邪惡巨人展露了全貌,祂將在場的幾個人全部圈在了掌心,依舊緊閉著眼的諸伏景光、倒在地上早已沒了呼吸的羽多野奈緒,還有滿臉絕望之色的川村學。
「你已狂呼神的恩典。」
可怖的獸型頭骨在夜色中彌漫著腐敗的寒意,祂頭骨的眼眶比人類更大,里面的紅色火焰沒有任何溫度。
閃爍著紅光的炸彈在瞬間被引爆,巨大的爆炸聲響起,火光與塵囂彌漫在巨人的周遭,卻在靠近祂的瞬間便被風雪所驅散開。
川村學跪在冷硬的尸體前,嗓子里擠出了人類能發出的最痛苦的哀嚎,他已經被摧毀了神志,虛假的信仰、理想的太陽、他追尋的光和熱都從這個世界離開了。腦海中能浮現的就只剩
“把她還給我……”川村學渾身顫抖,他早就忘記了自己想要拖著一切走向地獄的打算。
羽多野奈緒怎么會在他的保護下一聲不響的死了,那他存在的意義在哪里?自己被折磨的無數個日夜都算什么?
“不管是誰也好,請把前輩還給我……”
颶風將閉著眼的年輕人和那具尸體卷到了另一個骨質的掌心,諸伏景光在碰到羽多野奈緒的瞬間就緊緊地抱住了她,即使發現這已經是一具停止呼吸的尸體也沒有放手。
伊塔庫亞緩緩合攏了手,心懷不甘的川村學無法逃離骨質的牢籠,依舊瘋狂地向外探出手,仿佛想抓住那些他這輩子都沒能抓住的東西。
遠方傳來不屬于這個世界的聲音,「失去靈魂的人類,為了你信仰的太陽,你能獻上何物?」
川村學渾身冰冷,顫抖著垂下頭,他像是已經死去了,某種執念驅使著這副軀殼還在回答著問題:“一切,我愿獻上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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