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暗涌
幾日后。
徽禮把紫檀梳子遞給身后的人,那人接過,俯身在他鬢角落了一個吻,捧起他的長發,輕輕地梳著。
“小甜甜,大寶貝,怎么皺著眉,是不是昨晚弄疼你了?我今天輕一些,好不好?”
越檀又親了親他的臉頰。
這幾日徽禮被他心肝寶貝甜心小可愛叫來叫去,人已經聽麻了。
但是一想到昨晚他臉就一黑。
“閉嘴。我不是為著這個。”徽禮偏過臉,看著銅鏡,鏡子里面,整間屋子每個角落都堆滿了裝著各式珠寶首飾衣物的箱子,都是三四九這兩日差人送的。
“再過些時日,咱倆兒就走了,你叫三四九別再送這么多,也用不上。”
“那便扔掉吧,你夫君給你更多。”
徽禮聞言一笑,收回視線,在銅鏡里看著越檀。
那眼神實在曖昧,仿佛里邊什么情緒都有,只要越檀想,他就可以看到他想要的含情脈脈。只要他想。
可惜,越檀不得不承認,徽禮永遠像是一個局外人。
掏心掏肺的從來只有他越檀一個。
其實很難形容越檀自那日放任自己被巨大的幸福撞昏頭腦后,清醒過來是什么心情。
以前他總覺得徽禮的話含糊不清,意思套著意思,讓人捉摸不透,于是他習慣于一遍遍地去看,一遍遍地去挖,末了又斟酌再三才復又回應。
但事后一想,徽禮說得再明白不過了,就是一句話而已,再明白不過了。是他越檀自己添油加醋,胡思亂想,橫生枝節,一會兒覺得徽禮在說想他,一會兒又覺得徽禮想要親吻他。
其實,我才是不清不楚的那一個。越檀垂眸。
就像徽禮從來沒有問過他的過往一樣,越檀也沒有問過徽禮留下來的原因。
端著一碗滿滿當當的水,需要太多小心翼翼,究根問底不是一個好習慣,至少在這件事情上,挖掘真相會讓兩個人都很難看。
越檀嗤笑自己總是在對上徽禮時過分小心謹慎,像是一個懦夫。
其實無論是一時的感動也好,還是根植內心的寂寞也好,都好。
都好。
“丟掉它。”越檀對徽禮重復道,輕輕梳著他的長發,發尾一次次從他手中滑落。
別貪心,他告誡自己。
冷靜得太快有時會很殘忍,他甚至惡狠狠地警告自己不要去想。
但徒勞無功。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徽禮不可能不留下來,不是為了什么可笑的,幼稚的感動,成人世界不講這種東西;也不是因為他徽禮患上了斯德哥爾摩綜合征,愛上了一個只認識了三天的綁架犯。
利益而已。
從徽禮醒過來開始,越檀漏洞百出的謊話,生受的羽刃攻擊,深夜那場暗殺,長命鎖,最后的祝福,越檀處心積慮,處處暗示——一旦離開,他徽禮就會立即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這意味著徽禮真的就和過去一刀兩斷,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而留下來雖然受制于人,卻是他能找回過去的一根重要的線頭。
兩年前越檀把人從血泊中抱起來之后,他就沒想過要放手。
他想要他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邊。
這是他自導自演的一場大夢。
可到底不過是,夢而已。他甚至越來越不確定徽禮說的話到底什么意思,他永遠都是像一個鉤子,放點誘餌上去,靜靜等著什么人上鉤。
畢竟美夢這種東西不能細看,他也不敢細看。
更何況這個夢是徽禮。徽禮這種人,乍見就能同你勾肩搭背,打鬧玩笑,可是相處時間一久,你就會知道他把心藏得太好了,你一眼看過去,像是隔著一層霧,什么都似是而非,成看不真切,卻偏偏引得人浮想聯翩。
越檀遇到徽禮時還太年輕,不知道躲開這個陷阱。
從他十五歲那年遇到徽禮開始,他就一點一點溺亡在笑春風紛紛落落的碧桃花海里。他當然不是自愿的,這不過是一個可憐的被美所俘獲的獵物。如果這么說的話,徽禮是有罪的,但是越檀也不無辜,細究起來他算得上是幫兇,畢竟京都人人都知道,天下第一大富賈越氏的大公子處心積慮攀上了攝政王的高枝。
這話傳到攝政王耳朵里,攝政王只是笑了笑。攝政王當然知道越檀是處心積慮,但不是為了攀他這高枝,而是為了折他這高枝。
越檀從來不知道他眼里的殺意太過明顯,對于徽禮這種成功在宮里活了二十余載的皇子而言,這種眼神再好認不過。
徽禮就是故意的。
裝作毫不知情的模樣。在他眼里,越檀不過是一個小他八歲的毛頭小子,滿心是年輕人特有的憤世嫉俗,覺得要拯救天下黎民百姓就只需要殺掉他一個攝政王。那個時候,清道夫的重擔壓的是他太傅徐白道的肩頭,他要演一個殘忍暴虐,昏聵無能的攝政王,恰好需要一個知根知底的酒肉朋友。
這酒肉朋友殺了攝政王三年,次次都以失敗告終。最后一次當然是成功了,盡管是攝政王自盡的,盡管他原本想要攝政王活下來。但是那又怎么樣呢,反正刀是他的刀,手也是他的手。
這三年越檀沒有什么值得可惜的,盡管其中有些小插曲,也走了些彎路,可畢竟一切順利,萬惡的攝政王最終還是死在正義的刀口下了。要是越檀沒有背叛他自己,那么這三年沒有什么值得可惜的。
活的時候要人死,死的時候要人活。
見人活過來還不滿足,又以自由之名,施囚禁之實。
到最后,明知對方在做戲,他偏要逼著他假戲真做,他當然不愿意做,越檀知道他不愿意做,但是他出于近乎惡毒的報復之心,壞心地要他在自己的床榻上一邊承受他給予的,一邊裝作心甘情愿。
真是無恥啊。越檀短促地笑了兩聲,徽禮卻權當不知,正如他這幾天所做的一樣,省掉所有不必要的臺詞,只保留原定劇本的情節。
虛情假意,各取所需。很公平,演戲而已,兩人早就心知肚明。
可千萬千萬不要自作多情,姿態會很難看。
徽禮起身,隨意挑了一只簡單的木簪,插在松松挽起的長發上。他側過頭,視線落在窗外新翻過的土上,有一株小樹苗:“能活么?三月這般冷。”
越檀將木梳放進袖子里,朝窗邊走去:“怎么不能,三月再冷也是春天,萬物復蘇地,我又悉心照料,沒有理由它不活。”
徽禮搓著冰冷的手指:“怎么突然想到要種棵桃樹?”
越檀從背后抱住他,在他額角親了親,道:“從前有個人很喜歡。”
徽禮垂下眼皮,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喜歡看花開?”
越檀把他的手舉到嘴邊,哈了一口暖氣,又搓了搓,見重新暖起來了才回道:“不,他喜歡看花落。”
“那真是狠心腸。”徽禮輕輕把手抽出來,離開了他的懷抱,推開門,冷風迎面。
“確實是。”越檀在冷風中攬了一件大氅,跟著人出去。
徽禮在不及他腰高的樹苗前停下:“要等好久好久,能看到么?”
越檀把大氅披上他單薄的肩背,道:“總歸是個盼頭,苦冬難熬,就當是給個活下去的理由。”
徽禮笑,面不改色地甩出三張黃符,十數人從空中現身又跌落下來。
越檀看著熟悉的黃符,自嘲地笑笑。
“三天來的第五批。看來多的是人不想讓你熬過苦冬吶,少樓主。”又有破空聲響,徽禮卻收回黃符,伸手一攬越檀的腰,把頭靠在他的背上,輕輕喊他:“夫君。”
越檀感受著腰上的手臂,不合時宜地想起在汗涔涔的時候這人也這樣將腿環在他腰上。
晃神只是片刻,越檀一手擒住近身的襲擊者的脖子,一記手刀將人敲暈。
“是不想讓你我一起離開這水月樓,有些人的手伸得太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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