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凜這兩天加班加到凌晨，得空休息的時候去抽根煙。

        他低頭把玩著那個紅色字體的西麗煙盒，總是不自覺地笑。

        那天晚上在病房里，張凜忽然接到科里臨時加班的電話，匆忙離開。

        而路歌是在水客群里才了解到旅檢大樓的情況，有人在閉關(guān)的最后半小時強行過關(guān)鬧事，導致個別旅客受傷，這件事登了第二天的新聞。

        張凜特意打電話告訴她本周的休息日被取消了，最近可能加班到夜里，路歌郁悶地問，"那你要加到哪天？"

        張凜想了好一會兒，"大概十來天吧。"

        路歌好氣道，"意思是我出院之前你不來了唄。"

        張凜想了想說，"等不忙的時候，我連休兩天賠給你。"

        路歌哼了一聲，"關(guān)口哪天不忙，你少敷衍我。"

        張凜說，"這段時間確實任務(wù)重，不過下個月應(yīng)該會好一點。"

        “你確定？”

        “嗯。”

        路歌輕聲道，"那你注意休息啊。"

        "好。"

        電話結(jié)束后，路歌打開微信給利南培發(fā)了條信息。

        關(guān)口管制大約要持續(xù)到月底。

        這次利南培回復極快--有沒有搞錯，我有批大貨要走，拖到月底就砸手里了。

        裸鉆成本高，來往多年的固定買家都是先預付，收到貨再給尾款。利南培賺個稅差，成本資金比較大，所以他通常是一筆生意做完，再接下一筆。

        貨拖久了出不去，他自然著急得很。

        路歌找主治醫(yī)生詢問出院日期，畢竟同房的病友這幾天都陸續(xù)出院了，可醫(yī)生依然堅持她需要再觀察三天。

        路歌這三天非常配合，該鍛煉鍛煉，該檢查檢查。

        她也終于加到了張凜的微信，但這個人回消息極慢，且極其簡潔。

        路歌呢，關(guān)心他工作和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什么時候回宿舍？室友睡覺打呼嗎？室友在哪個科室任職？旅檢科哪個同事比較有趣？哪個女同事性格好？上次見到的胖子多大年紀啊，他怎么說話好兇哦。

        張凜體諒她在醫(yī)院比較閑，但他不想打太多字，一般會在白天休息的間隙給她回電話，聊個幾分鐘。

        這天，張凜花了五分鐘吃晚飯，然后給路歌打了十分鐘電話，期間一直有個外地號碼打進來。

        張凜看了一眼，等路歌說完話，這才結(jié)束通話。

        再打回去時，那邊底氣十足地吼道，"張凜你個操/蛋玩意，不是關(guān)機就是正在通話中，你他么是不是剛把從黑名單拉出來？"

        張凜拿開手機，掏了下耳朵，"您哪位？"

        "孫子，你再說一次。"那邊機場廣播提醒乘客抓緊時間登機，周啟鳴邊跑邊說，"三點來接機，晚一分鐘看我怎么捶你。"

        說罷電話掛了，張凜看了眼時間。

        現(xiàn)在是晚上八點半，如果沒理解錯，周啟鳴是讓他凌晨三點接機。

        也就是說，他這趟飛機要飛六個半小時。

        張凜查了下航班信息。

        沒錯了，是趟深夜中轉(zhuǎn)航班，機票價格相當迷人。

        張凜和同事處理完所有的報稅工作已經(jīng)凌晨，他打了個車去機場。

        時間還早，他便在休息區(qū)瞇了一會，醒來時發(fā)現(xiàn)周啟鳴那趟飛機提前落地了，張凜走到接機處，旅客陸陸續(xù)續(xù)從里面出來。

        張凜等了一會兒沒見到人，他打電話也無人接聽，四處轉(zhuǎn)了轉(zhuǎn)，看到出口右側(cè)有個獨立的小柜臺，上面擺著透明的盒子。

        這個機場會把登機安檢處旅客丟棄的打火機放在出口，供落地的旅客隨意取走使用。

        那里站著一個頭戴黑帽的男人，身穿橄欖色外套，灰色褲子，低著頭正在里面挑挑揀揀。

        "喂。"張凜站在兩米外喊他。

        周啟鳴一回頭，手里舉著一個金屬質(zhì)感的打火機，給他炫耀："看看，這款式比我上飛機前扔的那個好看多了。"

        "好看什么好看。"張凜想踹他，"你出來也不知道打個電話。"

        "你眼神那么好還能找不到人。"周啟鳴環(huán)視一圈，"這機場不錯，以后可以多來。"

        "行了吧。"張凜問："你怎么突然過來？"

        周啟鳴說是調(diào)休度假，張凜連想都不必想就知道是胡扯。

        "看我這交通不就知道了？當然是來玩啊，公費我敢坐這個？"

        "你這趟中轉(zhuǎn)飛機，跟火車票也沒差多少。"

        "敲你大爺，張凜，你還真是一點沒變啊。"周啟鳴把行李扔給他，"你住哪兒？"

        "宿舍。"

        "你家不是在這兒？"

        張凜邊走邊說，"我和我爸以前住在他單位分配的宿舍，現(xiàn)在他退休住在養(yǎng)老院，你也知道我住宿舍習慣了。"

        "叔叔現(xiàn)在身體怎么樣？"

        "好多了。"

        周啟鳴了然點頭，忽然，歪著腦袋靠近張凜，"你就真不考慮再回去了？"

        這個問題令張凜恍然一愣，幾秒后他笑起來，"不了。"

        周啟鳴拉開視線，停在原地瞇眼瞧他，"你不對勁。"

        張凜拉住他衣領(lǐng)，拽著繼續(xù)走。周啟鳴在市區(qū)定了酒店，扔下包片刻也沒休息，就讓張凜陪他吃宵夜。

        兩人吃完回酒店后，天都快亮了。張凜索性就在沙發(fā)躺了一會兒，等早班公交車過來，他要回宿舍換衣服去上班。

        周啟鳴惺忪睜眼，"瞎講究什么啊，我在這兒人生地不熟的，你不陪陪我？"

        張凜走進洗手間，打開水龍頭，往臉上撲水，"你該干嘛干嘛去，別說沒時間，我就是有也不打算陪你。"

        "狗東西。"周啟鳴打著哈欠跟進去，拿胳膊肘戳他："你在這兒干得怎么樣？有沒有不順心的事，說出來，讓爺爺聽了高興高興。"

        張凜抹了把臉，水珠從眉尾滾落，脖頸濕到領(lǐng)口，他甩甩手說："周啟鳴，你到底來這里干什么的？"

        "你猜猜看。"周啟鳴展開困倦的眉目，挑釁地笑。

        "你最好憋著一直別說。"張凜隔空點了點他。

        走出房間，酒店門一開，一堆印著特殊服務(wù)的小卡片落地上。

        張凜踩在腳下離開，周啟鳴扒著門框，捏著嗓子喊道："大哥慢走，下次再來啊。"

        "滾。"

        張凜一方面確實沒工夫招呼他，另一方面也是存心晾著他。

        連著兩天沒搭理周啟鳴，再見到他卻是在旅檢大樓。

        剛結(jié)束一整天的執(zhí)勤工作，張凜摘下白手套和口罩，去隔板間拿自己的水杯。

        周啟鳴跟旅檢科的領(lǐng)導打過招呼，坐在辦公室等了一個多小時，張凜知道他是從口岸的入境處進來的，便問，"你去香港了？"

        "去了。"周啟鳴意味深長的笑。

        張凜看他那副嘴臉，偏就不繼續(xù)問了。

        周啟鳴見張凜手里的雙層隔熱玻璃杯，想起還是幾年前他們到外地出聯(lián)合任務(wù)，在當?shù)鼗疖囌九赃呝I茶葉店家送的，周啟鳴也有一個，那杯子上原本刻著的紅字店名，張凜這個早已被磨沒了。

        "下班了吧，走吃飯去。"周啟鳴伸手管他要水，張凜轉(zhuǎn)身就蓋上杯子，沖周啟鳴招手，指著桶裝純凈水讓他自己倒，"行啊，我請你。"

        出了旅檢大樓，張凜帶著周啟鳴走上天橋。

        "這趟到底來干什么的？"

        "喲，第三遍了嘿。"周啟鳴數(shù)著手指頭，"我來玩的，不行？"

        張凜停了下來，"現(xiàn)在什么月份？往年這個時候局里忙得屁股不沾凳子，蹲點人手不夠都要向警隊借人，他們會放你出來度假？"

        "往年這個時候，"周啟鳴重復著他的話，收起玩笑臉，說，"你還在外面抓走私犯呢，現(xiàn)在還不是在這兒查奶粉，手機，還有女人的衣服化妝品。"

        周啟鳴靠在天橋欄桿上看著他。

        當初張凜決定辭職，隊里的人好一頓勸說都沒用。局里人都知道張凜父親身體狀況不好，他想離近點方便照料也是人之常情。

        再說了，全國各地緝私局每年都有內(nèi)部人員交流調(diào)動名額，他如果愿意申調(diào)，也沒必要辭職。

        但張凜呢，不肯等一層又一層的手續(xù)流程，直接辭去偵查一處隊長的工作，回來考進了這里的旅檢部門，當個執(zhí)勤人員。

        張凜一時語塞。

        靜默許久，兩人眼神看向天橋的兩邊。并肩作戰(zhàn)的好友中途退場，這讓周啟鳴一直氣不順，但張凜并不認為這和之前的工作性質(zhì)有什么區(qū)別。

        "都一樣。"他說。

        "行行行。"周啟鳴自顧自朝前走去，"你反正沒一句實話。"

        魚粉店生意興隆，一座難求。

        張凜占了個靠近空調(diào)的座位，回過身說："坐啊，愣著干嘛？"

        周啟鳴料到張凜不會請他去什么高檔地兒，但這晚飯也太敷衍了。

        他拍拍張凜："走，我請你行不行，咱換個地方。"

        "不去。"

        "嘖，你這人真他么沒勁。"

        張凜無所謂笑笑，"等你升職再請客也不遲。"

        "呵，我不升職，以前也沒少請你吃飯。"

        "我窮，你請不是應(yīng)該的？"

        "窮？"周啟鳴像聽了個笑話，"我看你給杜景十萬倒是挺大方啊。"

        張凜抬起眼，倒水的手停頓下來，茶葉水回流，那根細細長長落入杯子里的水線斷了。

        他給杜景轉(zhuǎn)錢是剛回到本地的時候，這事沒人知道，只能是她告訴周啟鳴的。

        張凜看向他，周啟鳴端走杯子，喝了一口，覺得茶還挺香。

        "你想得沒錯，是杜景。她問我要你的聯(lián)系方式，我沒給。"

        張凜坦然地說，"我沒別的意思，只是想她嫁人有底氣點，杜正運如果不是在牢里，應(yīng)該會給她辦一個風風光光的婚禮。"

        張凜工作以后唯一的女朋友，就是杜景。

        也只有跟她交往最淺，仇怨最深。

        這個名字像一根線，在他過往之路的某棵樹上，打了個死結(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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