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秘的心事在黑暗中，猶如沒關緊的水滴，那些源源不斷的啪嗒聲，被無限放大。

        吃完的外賣盒擺在客廳茶幾上。

        路歌躺在床上，睜著眼，無比清醒。

        她強迫自己不要再去想張凜，還有他不聲不吭送上門的粥。

        可人的心和腦子往往是分開行事的。

        于是路歌換了個轉移注意力的辦法，那就是想想明天的事。

        利南培已經去了f棟，他確認袁杰已經把貨帶回來了，計劃是明天分散帶過關。

        他找了十幾名水客，其中包括英姐。大家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單單消炎藥，止痛藥就買了一堆。

        路歌清楚用身體攜帶的方法，不止女人，其實水客里的男人也這么干過。

        記得有一年，也是碰上關口嚴查，一個月內上百名水客被罰。而碰巧那段時間路歌沒干活，因為她吃錯了東西，食物中毒，差點折騰掉半條命。

        利南培秉承著只要還有一口氣都得干活的黑心老板人設，硬讓她爬起來到關口附近去接一個貨。

        那會兒她連吐帶拉好幾天，虛得不行，腳發軟，終于爬到一個公共廁所旁，見到一個留著絡腮胡子的中年男人。

        他剛從男廁出來，渾身一股子臭味，路歌屏住呼吸，從他手上接過一個黑色塑料袋。

        她是后來才知道，貨是通過排泄拉出來的。

        那味道，路歌現在想起來都想吐。

        這四年多，利南培手段玩盡地賺錢，每年嚴查的時間，他都會想這種辦法把貨送出去。而路歌一碰上這種時候就想躲風頭，他也沒意見，他一向隨她的便。

        這一回，利南培給她安排的活兒也是整個環節里風險最低的。當然了，路歌也知道這狗東西也不會給自己多少錢。

        可即便這樣，路歌也得去，眼看著這四年多程序都快走完了，這狗東西不能出事。

        還有英姐，也不能有事。

        所以明天她必須得讓貨順利出關。

        另一邊局里連夜組織開會，目前各方掌握的情況匯總到一起。

        袁杰驅車去的那個農家樂，老板有前科，當地警察查到他這段時間四處采購了很多黃金。

        而經過核查，利南培雖然在證件過往記錄上干干凈凈，但是有情報顯示他是水客頭子，從事貴重珠寶首飾走私。

        而那個女人，路歌……

        張凜如實匯報，她疑似水客，可能會在明天下午或者晚上通過關口去香港。

        所以幾乎可以這個團伙要進行黃金走私。

        但這個案子還有一個目標，就是要抓捕袁芳。

        行動組長說，“港方已經在同步追蹤了，但現在的問題是，如果明天那些東西出境，我們要不要立刻行動？”

        周啟鳴半身不遂似的癱坐著，看向張凜，后者眼神沉重，下巴已經冒出青澀胡渣。

        “這是我們今晚開會的重點，現在袁杰不能動，這邊的風吹草動都很可能會讓袁芳再次跑路，大家都清楚如果這次不成，以后再想找她估計更不容易了。”

        外省刑警那邊的代表說，“我們這邊是命案，袁芳必須抓。”

        大聰明稍稍舉起手，左右看了看說，“我們隊長之前已經跟港方協商過了，應該可以配合抓住她的。再說那邊地方也不大吧，她能逃去哪兒？”

        “她當初能從內地逃出去，現在也能從那邊再偷渡去東南亞，去歐洲都有可能。”說話的是刑警隊，這次他們來了三個人，是為了一樁袁芳更早犯下的案子。

        行動組長點點頭，目光一瞥，“周隊，目前這種情況你怎么看？”

        會議室全部人看向周啟鳴。

        而他歪靠在椅子上，一只手用力薅著自己短寸的頭發，眉眼猙獰，明顯煩躁得很。

        怎么看？

        他當然想抓到人，可惜兩地沒有引渡條約，現在只能打配合還能咋辦。

        張凜看著他，上次也猜到周啟鳴過來肯定跟案子有關，他既然去過一趟，就應該最清楚聯合辦案，兩地配合行動的可能性大不大。

        既然周啟鳴不想做決定，張凜接話過來說，“袁杰在關口旁邊小區買了房。”

        “所以呢？”

        張凜看著桌面，思索著說，“所以袁芳一定以為這兩年自己藏匿得很好，現在她才敢重操舊業。袁杰過來一定打算配合她長期發展走私的。而且按照目測的貨量，除非動用汽車或者其他交通工具運，否則單憑那個小區對面的關口，很難全部一次性帶出去。”

        術業有專攻，刑警對海關的業務不太熟，“你覺得他們還會去別的關口？”

        “也不一定，有的人喜歡分時間，慢慢帶。”張凜低下頭，說，“不過不管他們選擇哪一種，關鍵人物都在我們監控范圍內，我們只需要靜觀其變。”

        “沒錯！”

        周啟鳴忽然大喝一聲，顫巍巍撐著椅子扶手站起來，在安靜的會議室鼓起了掌。

        大聰明覺得周隊特別像剛睡醒似的，從不在狀態到打雞血只用了半分鐘。

        只見周啟鳴單手叉腰，指點江山，“得給點魚餌啊，這樣港方在那邊才能找到她的行蹤。”說完他朝張凜笑了笑，仿佛一下子來了干勁。

        “你給我坐下。”張凜瞟了他一眼，無奈搖搖頭。

        周啟鳴晃晃悠悠重新癱回椅子里，張凜繼續說，“其實如果不想打草驚蛇也容易，這次讓關口那邊代替我們出面，先攔下一部分貨，另一部分還是要過去，等袁芳出現，兩地再一起行動。”

        “對，關口正常查驗旅客，栽了一波，袁芳只會以為是她這次不走運，但是過去了的那批貨，她還是會去接的。”

        “這個方案得請示一下，畢竟這是涉及到貴重金屬流失問題。”

        張凜點頭，“當然，不過要盡快。”

        周啟鳴附和，攤開雙手說，“或者你們有更好的方案也可以提出來。”

        表情嘚瑟，但不知道他一個從頭到尾沒提出多少建設性意見的人，嘚瑟個什么勁。

        凌晨兩點，指示下來了。

        組長把任務布置完，散會。

        大聰明跟在周啟鳴后面，總算知道大家為什么說凜哥在就好了。

        除了他，誰敢跟周隊說。

        你給我坐下。

        次日。

        路歌身穿一條潔白的半身長裙，灰色的短款緊身t恤，腰肢露出來三四公分，肩上挎了個小黑包。

        “怎么樣？”

        路歌等在洗手間外面，英姐穿著松垮的真絲裙，臉上的表情不太好。

        “啊……”英姐皺著眉，摸摸肚子，“以前年輕的時候也這么干過，完全沒多大感覺，現在估計是老了，腸胃受不了。”

        那些東西進了身體之后，必須要在短時間內趕緊過關。

        “阿寶快放學了吧？”路歌扶著她走動適應，一邊問，“待會你順便接他回來嗎？”

        “我放完貨估計來不及，等會我們過去以后，你去幫個忙接他吧。”

        “行。”

        利南培在f棟把貨分散給了那些人，英姐過去跟他們匯合，袁杰連門都沒出，他看著路歌，嗤笑一聲，“美女，加油哦。”

        說完就沒心沒肺地回房了。

        出境關卡到了下午四五點，流量擁堵起來。

        路歌先出發，英姐他們一行人緊隨其后。至于利南培，早不知道跑哪個犄角旮旯里去了。

        到了現場，確實是一科室當值，路歌出門時原本在腰間系了件外套，到了旅檢大樓，她去趟洗手間，把衣服扔在里面，大大方方走了出來。

        剛進入海關查驗區，旅客流開始慢慢停下來，大家排隊等著被安檢。

        就在這時，后面有個人拍了下她肩膀。

        “小姐，你的裙子……”

        一個大腹便便的男人，目光下移，鄙陋的眼神看著她。

        路歌知道他在看什么，她冷冷道，“管你屁事，滾。”

        “哎你怎么說話的？”中年人又氣又火地指著她，“我是好心提醒你，不領情就算了，你還敢罵人？”

        她咧嘴一笑，可正愁著呢。

        好家伙，往槍口上撞。

        “你好心？”路歌抱起手臂，提高了音量，逼近他，“剛才你那副色瞇瞇的眼睛往哪看呢？還敢上手摸我，不要臉。”

        “你說誰不要臉，我，我哪摸你了，臭女人！”男人又一次拍她肩膀，“我只是這么碰一下你，這叫摸？”

        “你他媽再碰我下試試！”

        爭吵聲引得旅客紛紛看過來，旅檢那邊來了個女海關。

        路歌一看，是熟人，張凜同科室的，上次見過。

        “你們在這兒鬧什么呢？”

        路歌縮起肩膀，一下子躲到陳映荷身后，“我要報警，他是色狼。”

        陳映荷扭頭看著身后的女人，似乎是認出來了，眼神有些微妙的變化。她看向中年男人，問，“怎么回事？”

        男人指著路歌說，“警官，我真沒那個意思，真的，是這個女的誣賴我。”

        路歌的臉上是弱小，無辜，慌亂，她用余光看向人群里的英姐他們，此時大家都分散在這個大廳里，等著通關。

        就是這個時候了。

        路歌抹著眼淚，哭腔瞬間爆發出來，“你剛才在背后摸我，還盯著我屁股看。你不怕我報警，因為你覺得我沒證據是吧，但是我告訴你，就算治不了你，我也不會輕易放過你，死色狼！”

        站在查驗區的梁銳遠遠看著，用耳機說了幾句話，然后走了過來。

        此時安檢人員只剩下兩三個人，大多也在觀望著這邊的爭吵聲。

        所以，已經陸續有幾個水客在這個時間段順利出去了。

        梁銳走到路歌身邊，看了看她的裙子，“女士，他剛才盯你可能真的只是好心。沒別的意思。”

        路歌氣呼呼看著他，“什么叫沒別的意思？”

        梁銳讓陳映荷跟她說。

        經梁銳提醒，陳映荷往后面也看了一眼，明白了。

        他們驅散了人群，陳映荷把路歌拉到一邊，說，“你裙子臟了，人家只是想提醒你一下。”

        路歌扭臉往后一看，白裙子上一大塊血紅色，她瞬間即哇亂叫，“啊……這，這怎么辦啊。”

        陳映荷很是無語地看著她，“你沒帶衛生棉？”

        路歌搖頭，不知是不是看錯了，陳映荷不屑地表情一閃而過，“那你回去先處理自己吧，別在這里鬧事。”

        路歌煩躁地遮擋著裙子，再抬起頭時，她看到有個白制服走到了英姐身旁。

        原本，原本英姐已經通過了安檢區，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被截了回來。

        路歌心跳加快，不自覺地往那邊走，她看到英姐閃躲的眼神，意思是讓她不要過來。

        可路歌還在一步步往前走，前半段的順利幾乎讓她開始驕傲了，不過轉眼的功夫，海關像開了天眼一樣，開始在整個大廳查人。

        可以說是準確無誤，一個比一個準。

        緊接著，又有一個沒走掉的水客，被要求通過金屬探測門。

        嘀嘀報警聲響起！

        人也被攔住了。

        這時有人瘋狂地往前跑，在一片叫喊聲中，還是被抓了回來。

        路歌看著這一切，像是被開了倍速一樣，形勢急速轉變。

        一張又一張臉，從她眼前經過，被摁著后背走遠。

        就這么，沒有征兆地，無聲地結束了。

        英姐是直接被帶走的，路歌知道這不對勁，按正常流程，她應該先進隔板間被詢問才對。

        這一伙被抓住的五六個，甚至有一個還沒上到二樓，也被抓了。

        路歌的手臂垂落下去，攥著裙子，她趕緊拿出手機，顫抖中她停止了撥號動作。

        她想起利南培最早的時候告訴過她，一旦在關口出現緊急情況，不要互相聯系。

        對，她不能打給他。

        路歌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轉身，下樓。

        快要走到電梯的時候。

        一個男人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路小姐，你需要跟我們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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