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侯、伯、子、男，論禮制，出身鄞國公府的忘憂子身份高于出身平南侯府的丹霞子，因此說起話來底氣十足。

        丹霞子見是忘憂子來為沖靈子主仆解圍，語氣稍微軟下來道：“不敢不敢，鄞國公家的公子才是名副其實的出身顯赫。”

        忘憂子道：“慚愧慚愧，出身之事不過是仰承先祖功勞，不敢隨意掛在嘴邊炫耀。若是來日能夠自己建功立業、光耀門楣，那才值得四處說與人聽�！�

        丹霞子聽出忘憂子的弦外之音是諷刺自己仰仗家門，不禁面露窘迫。但他不甘就此收斂，于是陰陽怪氣地挑撥道：“不欲顯擺家門、炫耀祖蔭，因此鄞國公的公子便甘愿自降身份與一個奴婢做同修？這么尊卑不分、貴賤同席之事，忘憂子也能欣然贊許？”

        忘憂子道：“阿英姑娘不過是旁聽，并沒有修士身份，算不得我們同修。既然不算同修，又何來尊卑不分、貴賤同席呢？”

        丹霞子冷笑道：“旁聽？說得好聽！連名門保舉、繳費做工都免了，這旁聽也未免太舒坦了些！想當初，你我這樣出身的世家公子尚需跟人爭搶入學名額。這個奴婢倒好，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不費出灰之力便進了朝暉樓聽學。仙師這樣破例收徒，實在壞了規矩、有失公允�！�

        沖靈子道：“丹霞子覺得仙師這樣收徒有失公允，自己去找仙師抗議就是了。若是不敢去找仙師，又怕自降身份，也可退學回家，獨善其身嘛，何必來找阿英麻煩！”

        丹霞子道：“哼！仙師貴人事忙，教人規矩這樣芝麻小事，何必去煩擾他老人家？何況一個奴婢來了，便要把我擠回家去？她算什么狗屎鳥糞，也配我如此避忌？”

        沖靈子道：“把你的狗嘴放干凈些！直說吧，你想怎樣？”

        丹霞子道：“沖靈子，你敢罵我？我想怎樣？我本來只想教教你的奴婢規矩，現在我想連你一起！”說罷，拔劍出鞘。

        忘憂子和沖靈子聞言，也一齊拔劍，異口同聲道：“你敢！”

        阿英真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到，只不過是安安靜靜地坐著旁聽，跟丹霞子真人也從未見過，往日無仇近日無怨，竟會無端惹來這樣的是非！

        她謹記冠帶之前的囑咐和仙師方才的教誨，一直按捺，一言不發，但現在為了幾句齟齬，雙方竟要兵戈相向，這也未免太過稀奇！

        阿英此時緊張極了，腦中飛轉到底該怎么辦，心想總不能讓沖靈子仙姑他們真的動手打起來吧？

        眼見沖突一觸即發之際，金蟬童子從偏殿走出來高聲喝止道：“放學多時，各位修士，還不打算回去歇息嗎？”

        眾人劍拔弩張，沉默不語。

        金蟬童子接著道：“那正好，仙師有一事讓我向各位修士宣布，請各位修士靜聲傾聽。仙師道，自己久居清虛閣之內，日常除了教學，便忙于練丹制藥。因此，再無多余心力時時看護各位修士心智成長，督促各位修士學業進步。也因此才疏于管教，鬧出了碧桐子仙姑枉顧人命、過責阿英姑娘之事。仙師內心深為自責。未免今后再發生類似事件，仙師決定聘請一位監學。監學主管各位修士的聽學修習、言行舉止和生活起居。仙師讓我向各位修士宣布，仙師決定聘用的監學，便是阿英姑娘�！�

        眾修士詫異咋舌，紛紛側目道：“她？！”

        金蟬童子點頭道：“不錯�！�

        丹霞子不服道：“為何？”

        金蟬童子道：“仙師說，各位修士大都出身名門望族，是家中的掌上明珠。仙府的家臣也好，教學的道長也罷，都畏懼各位修士家中的權勢，深怕得罪了各位，未有敢對各位盡力監管者。唯有阿英姑娘，在面對碧桐子仙姑的責罰時，威武不屈、不卑不亢。因此，仙師認為阿英姑娘勇氣可嘉、堪當重任。仙師命我特此釋明，望各位修士知悉�！�

        丹霞子還欲反駁，只聽金蟬童子搶白道：“仙師還說，自己雖受先帝敕封為‘平定乾坤濟世救民鎮國大法師’，但這不過是個封號，不比各位家中族親文治武功，文有官階，武有爵位。仙師自忖，自己不過一介貧道布衣，各位修士的家長讓各位修士屈尊紆貴來此聽學，乃是對仙師莫大的信任和抬舉。仙師深感重任在肩。為免辜負各位家中對仙府的期許抬愛，仙師除每日竭心盡力傾囊相授外，更決定對各位修士的各個方面加強監管。倘若哪位修士不愿服從仙師管束，仙師只能席蒿待罪，恭請這位修士回轉尊府，另投高明了。”

        丹霞子聞言，只好將方才卡在喉嚨里的話，又硬生生咽回了肚里。

        金蟬童子見各修士已無不服，便道：“午時已過，還請各位修士不要繼續在此逗留，各自回屋用膳歇息吧。”說罷，打了一拱。

        眾人見金蟬童子如此發話，便相互遞了眼色，匆匆離開了學堂。

        沖靈子和忘憂子帶著阿英一同出了朝暉樓。

        出門后，沖靈子欣喜道：“阿英，這下你可揚眉吐氣了！搖身一變，從旁聽變成了監學，以后就再也沒有修士敢欺負你了。”

        忘憂子道：“豈止，簡直害怕得罪還來不及�！�

        阿英道：“仙姑、真人，你們不要取笑我了，我只求不得罪別人就好了。不過，之前仙姑跟我介紹每個修士的簡況時，說丹霞子修士蠻橫無理，最愛欺男霸女，我還不大信。只想著我不去得罪別人，別人自然也不會來為難我。直到方才親身經歷，我才不得不信。原來這世上真有這樣不講道理的人！”

        忘憂子道：“丹霞子是平南侯的獨子，從小備受家中寵溺，橫行霸道慣了。平南侯主轄廣南西路，因此他便有個諢號叫‘廣南西路小霸王’。他們家和我們家平日也有往來，只是我看不上他那仗勢欺人的蠢相狂樣，所以以往都懶得搭理他。”

        沖靈子道：“什么小霸王，我看是小王八！所有修士里最討厭的就是他！不對，還有他身邊那倆狗腿子——元晦子和樸陽子！我剛來聽學時，他們就欺負過我。還好后來有次被仙師發現，出面訓斥了他們，他們此后才不敢了。阿英你記得，當了監學之后，隔三差五就去找找丹霞子的麻煩，氣死他！”

        阿英擺手道：“仙姑說笑了，我只求他不要來尋我的晦氣就好，怎么還敢主動去找他的麻煩？”

        忘憂子笑道：“沒錯，你家仙姑是在說笑。以后從仙府學成歸去，大家說不準還會碰面，也不必結下這等沒來由的梁子。只是，他要是欺人太甚的話，你也不必怕他，他們平南侯府在我們鄞國公府眼里，也不過如此�！�

        沖靈子聞言，忍不住看了忘憂子一眼，二人正好目光相接，眼里都是說不盡的柔情蜜意。

        阿英見他二人情意繾綣，只好偷笑嘟囔道：“真人此言，不像說給我聽的�！�

        沖靈子和忘憂子聞言，不禁都紅臉淺笑，不再言語。

        到了無相境小院門口，忘憂子與沖靈子、阿英道別，獨自回住處去了。沖靈子和阿英又挽著手，一路說說笑笑回了鳳初園。

        阿英的首日聽學，便這樣有驚無險地結束了。

        前有碧桐子被嚴懲，后有丹霞子不討好，再加上阿英身份的轉變，從此以后，再無修士敢來尋阿英的不是。阿英也由此得以沉下心來求學問道，逐漸適應了旁聽監學的生活。

        此后，阿英不僅大開眼界，學到了比以往更多的道學知識，還接觸到了自己心心念念、渴慕已久的武學。雖然阿英在武功修習上起步甚晚，但因每日加倍練習，所以在無人覺察中，也一點一點緩慢進步著。

        自從阿英成為監學，開始旁聽上課之后，便無法再像以往一樣全力照顧沖靈子起居，所以仙師索性將絳萱等三人一直留在了沖靈子房中，照料二人生活。

        沖靈子之前本來擔憂絳萱她們會發現自己的秘密，但過了這兩月，見一切風平浪靜，并未怎么被打擾，且阿英當了監學以后，與自己同出同進，一起聽課，自己的功課還能得到更多助益，便漸漸消除了內心的排斥，欣然接受了仙師的安排。

        阿英坐在最后旁聽了一段時間之后，便通過觀察和聆聽漸漸摸清了所有修士的情況。

        雖然在阿英看來這些人都可算作人中龍鳳，但他們內部似乎也有尊卑之分。

        身份尊貴者中，有像忘憂子那樣隨性平和、平易近人的，也有像丹霞子那樣仗勢欺人、為非作歹的。而身份謙卑者中，有像沖靈子那樣敢于爭取，不甘受人欺負的，也有像抱山子那樣不敢爭取，一味忍讓的。總之，情況殊異、好壞皆有。

        除此之外，阿英還發現了一件怪事，那便是上課時，坐在女修后排的鏡涵子時常癡癡望向坐在男修前排的忘憂子，目不轉睛、深情款款。

        阿英心道：仙姑曾道忘憂子真人頗得女修喜愛，莫非鏡涵子仙姑也鐘情忘憂子真人？

        阿英向來對男女情·事不甚上心，但想起鏡涵子仙姑曾以忘憂子真人打趣過自家仙姑，并提及家中已為其定下婚約之事，不免感慨唏噓。

        她察覺此事后，并未向鏡涵子點破，也對沖靈子閉口不提。本以為，此事終會在各人完成學業各奔前程后煙消云散，卻不料將來某日會鬧出一場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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