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晦暗
椒蘭宮內燈火通明,屋內吊頂上墜著四十八顆從南梁高價購得的夜明珠,乍一看上去,比明帝的寢殿還要氣派上幾分。不過那都是貴妃母家自己掏腰包買回來的珠子,想來這宮里也不會有不懂事兒的下人敢亂嚼舌根。
“我問過了陛下了,”貴妃半倚在美人榻上,面前一張檀木小幾上用水晶盤子盛了白葡萄,“陛下說了,他寢殿內的擺設都是用了許多年的,不想再換了!
貴妃勾一下她涂著緋色丹蔻的手指,立即就有跪在美人榻邊的仕女剝葡萄。說來也是驚奇,寒冬臘月的日子里,那白葡萄居然還能保存的晶瑩剔透的。
“母妃,你還是收斂些的好!”南宮煜端坐在一旁,皺眉看著斜倚在美人榻上的貴妃。
貴妃冷笑一聲,朱紅的唇翹起來一點,“收斂?我收斂做什么?這椒蘭宮的門兒他有整整十年沒有踏進來過了!”貴妃的聲音本來柔媚,卻在最后一句驀然拔高音調,在裝潢華美卻空蕩的椒蘭宮里竟顯得有幾分凄厲。
那跪在地上的仕女手一顫,剝好的葡萄從她水蔥似的十指上轱轆轆就滾下去了,落在波斯地毯上,帶起一串水漬。那葡萄表面沾了塵灰,看上去臟兮兮的,可憐見兒,像是被遺棄了。
那仕女慌忙叩頭,口中喊著“娘娘恕罪”,那聲音細聲細氣的,聽上去是快要哭了。
眼見得貴妃就要發怒,南宮煜站起來把貴妃攔下了,“一顆葡萄而已,不值得母妃動怒,”他把那犯了錯的仕女擋在身后,在她原先的位置單膝跪了,沖她做個手勢,“兒臣來吧!”
“也就你護著這些下人們!慣得他們越來越無法無天!”貴妃只是恰巧在氣頭上而已,這不滿可以撒在仕女身上,到底也不會真的沖著自家兒子發火。她睨一眼南宮煜,抄了手不說話了。
那仕女低著頭輕手輕腳地退了。南宮煜摘下一顆葡萄送到貴妃嘴邊,“來,母妃,張口”
“我這半生,也就只有你這么一個兒子是稱心如意的!”貴妃抬手撫了撫南宮煜的肩,哀哀嘆一聲,張口接住了葡萄。
“這葡萄為何沒剝皮?”貴妃只咬了一口就皺起眉,含著葡萄,像含著什么不干凈的東西,要吐出來。
南宮煜笑著把她攔了,“白葡萄還要剝皮兒?母妃何時這么嬌氣了?”
貴妃半嗔半怒的瞪他一眼,被攔著,到底還是把帶皮兒的葡萄咽下去了。
“母親,”南宮煜扶著她坐起來,“如果非要兒臣說的話,你這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這半生只有兒臣是稱心如意的?你的家世,樣貌,才學,夫君,哪一樣不是尋常女子求也求不來的?都怪外祖與舅舅,自小就把你泡在蜜罐子里,慣壞了!
貴妃與他面對著面,她看著這個與自己有七分相似的兒子。
“這人生就與吃葡萄一樣,葡萄皮是澀的不假,但怎么可能事事都是甘甜?沒有苦澀襯著,甘甜又何嘗是甘甜呢?”
南宮煜看著母親,細細的與她講道理,像在哄著一個小女孩子,神情無比柔和。
貴妃笑了,“我老啦,不中用了,竟還要你來與我講道理!
“做兒子的讓母親開懷,本就是分內的事情,”南宮煜站起來,從托盤上拿起錦絹,擦凈了手,“再說了,母親才三十六,正是年華最好的時候,誰敢說母親老了?”
貴妃被他哄得開懷,下了貴妃榻,穿著繡羅襪的腳趿進狐毛鞋子里,“這張嘴倒是甜!”
南宮煜的眼睛像他,細挑的一彎,含著情,偏只一雙劍眉把滿臉的秀美都壓下去,顯出隱隱的兵氣。
“不說母妃了,”貴妃環著他的肩,把他帶到圈椅上坐下,自己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了,笑吟吟地看著他,“倒是你,我的兒,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天是什么風把你給吹來了?”
南宮煜沉沉笑一下,“母妃這話說的,做兒子的沒事兒,就不能來看看母親嗎?”
“你自己府上,還有你外祖家里一共幾百口人,你每天忙得腳都不沾地,如果不是有要事,哪里有這個閑工夫來喂我吃葡萄?”
貴妃還是一如既往的強勢而美貌,似乎連歲月也偏寵她,時光的流逝幾乎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跡,反而為她增添了年輕女孩字所沒有的風韻和氣度。
南宮煜嘆一聲,靠到椅背上,“果然什么都瞞不過母妃!”
“前些時候玉疆退居二線,宮禁右衛領軍的位置不是空出來了么?我已與側妃打過招呼,讓柳家使力!
貴妃側耳聽著,若有所思的模樣,“側妃上頭有位嫡親的兄長,叫什么來著,柳無思?那樣子太文弱了,做不了右衛領軍。”
“無思那樣好的才華,可堪國之棟梁的,怎么會指望他去做一個小小的右衛領軍?”,有下人奉茶上來,南宮煜接了,不急著喝,搖著茶蓋兒等水涼下來,“是柳家的姻親,裴家三郎。之前在西北軍中磨礪過一段日子,去年負了傷回京,而今也正想要謀個職位。”
“這便是你不懂事,”貴妃不看兒子,低頭看自己手上的丹蔻,“執掌宮禁,事關陛下的安危生死。這么大的事情,他那么精明的一個人,怎么可能會用你那個什么裴家三郎?”
“是玉疆給陛下寫的推薦!蹦蠈m煜扣上茶蓋。
“哦?那這可就奇了!”貴妃抬起眼睛,“玉疆么,我記得他,陛下還未登臨帝位的時候,玉疆就伴在陛下左右了,算來,還說得上是從龍之功!”
“不過煜兒最近也是愈發了得了,都已經聯系上玉疆了嗎?”
“仗著外祖的面子罷了!蹦蠈m煜笑一下,垂眸喝茶。那茶略略有些燙,但若是再涼上一分,也就不好喝了。
“如此說來,是你二哥的人?”眸色流轉,貴妃終于坐正了身子。
“倒也不是!蹦蠈m煜不緊不慢的,“母妃還記得十八年前那位鳶國的長公主么?”
“提起她來做什么?”貴妃握緊了扶手,涂著丹蔻的指甲在硬木上劃出刻痕,“都是死了許多年的人了!
“母妃可知,那位長公主當年曾為父皇誕下一子?”
“這些事情你是從哪里聽來的?”顧樂之初進宮的時候煜兒才不過四歲,待到那個孩子出生,煜兒也還是少不更事的年紀。亡國的公主不詳,進了異國的宮殿,誕下了皇子,也不是什么光彩的值得大書特書的事情。過去了這么多年,這些事情早就成了宮中秘辛,都已經入了土了。是誰現如今又把它們翻出來了?
“從何處聽來的不要緊,”南宮煜搖頭,“要緊的是,當年那個小皇子現在已經長大成人了,并且還接任了執戟郎的職位!
“怪不得,”貴妃冷笑一聲,松開了握著扶手的手,“難怪連玉疆的話也信不過了,原來是有親兒子為自己賣命!也是,左膀右臂又怎么樣?哪里有自己的骨肉親啊?”
“母妃!”南宮煜連忙安撫,卻又有些無可奈何。母妃本是七竅玲瓏蕙質蘭心,奈何任何事情只要一和父皇沾上邊,她的脾氣馬上就要起來了。
貴妃堵了氣甩開他的手,視線別向另外一邊,眼里浮著點淚花。
“罷了,”南宮煜起身告罪,“本是想與母妃商量一番之后該如何行事,到不料惹了母妃不快。是兒臣的不是!
“我自己發脾氣,與你有何關系?”貴妃三兩下把眼底的淚抹了,“你今日來想說的事情我明白了,我在宮里的勢力比你還是要雄厚許多,你且放心,這邊我替你盯著。”
南宮煜彎腰抱住了貴妃,“多謝母妃!”
他正要起身,卻被貴妃摟住肩膀。貴妃在他耳邊開了口,聲音顫顫的,帶了些潮氣兒,“我的兒。∧稿褪O履憷!你可千萬要好好的啊!”
南宮煜閉了閉眼睛,“兒臣明白!”
走出椒蘭宮的時候暮色已深,南宮煜看一眼送他出來的錦瑞姑姑,“我有一事要拜托姑姑!
錦瑞福一福身,“靖王殿下請講!”
“今日犯了錯的那個仕女,從母妃身邊調撥開吧!”他負手又往前走了幾步,錦瑞跟在他身后,“母妃在這宮中仿佛籠中鳥,心里面不痛快難免要發脾氣。她今日在母妃跟前犯了錯,難免母妃日后看她不快,殃及池魚!
“是!卞\瑞低頭應了,“倒是難為靖王殿下宅心仁厚!”
南宮煜腳步頓一下,回頭似笑非笑地看錦瑞,“姑姑這句宅心仁厚聽上去倒像是反話!
“奴婢不敢!”錦瑞就要跪下去,被南宮煜一把拉住了。
“如此便有勞姑姑了!”語畢,南宮煜轉身走進濃稠的暮色。
錦瑞立在雕欄旁,只覺得心口生寒。
生在帝王家,很多事情都是不得不為。有些東西你本不想要,可是卻架不住有人來搶。搶過了還不算數,還要把沒有那樣東西的你踩進泥里。
人生到處知何似?
不過是一個“身不由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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