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得到統統搬進凌云宮命令的時候，白子雀正在換衣服。

        那件外袍被玲瓏的翅膀撲騰出好幾個口子，后來更是直接被云煜的罡風刮成碎布條，現在徹底不能穿了。

        自打來到修真界，白子雀其實沒過過幾天好日子，那么好的料子，還挺心疼的。

        沒想到想睡覺就有人遞枕頭，宣讀完搬家的命令，赤奴們就給送來了統一制式的新衣服，藥人們的是繡著大團牡丹的錦袍，嬌艷又富貴，煉藥師們則是翠竹紋案的素色對襟大袖。

        “這料子真好，是天蠶云錦，還是紅蓮宮財大氣粗。”

        魔界還沒被云煜統一前，大家都以‘行政辦事處’的名字來指代某一支魔修，魔界坊間都把云氏一族就叫‘紅蓮宮’。

        看來說話的這個小美人是魔族土著。

        白子雀在這里混了兩天，就大致把藥人們派系捋得七七八八，魔族的一派、正派大宗門一堆、零散小宗門一起，也有幾個無門無派的小美人。

        派系一多，就很容易吵起來。

        果然，沒一會兒就有人因為“這件是我先看中的你搶什么”開始，衍生到“小宗門就是土包子什么都不認識還要爭”，再到“穿什么衣服也得看臉你那么丑是得不到魔君大人青眼的”、再到“自甘墮落！堂堂男子漢竟然為了魔頭爭風吃醋，你們都忘了魔界是怎么對待我們正道的？”

        ……

        “其實這不都一樣么。”一個年輕煉藥師向白子雀吐槽。

        這人叫上官秋生，看起來和白子雀年紀相仿，凡人二十歲出頭的樣子，發出直男的靈魂疑問：“花紋、料子都一模一樣啊，他們到底在爭什么？”

        “是��！”白子雀早就想吐槽，接過衣袍，放在手里捻了捻，“這不都是天蠶云錦——”

        話說到一半，卻突然頓住，又捻了捻。

        這不是天蠶云錦。而是跟天蠶絲手感極像的蟬翼云錦，這種布料有個特性，一旦遇水，就會迅速褪色變薄，透明的蟬翼一般，濕漉漉貼在身上。

        那種濕冷的感覺，白子雀至今還忘不掉。

        那是他第一次代表申命閣去領“月錢”，彼時白子雀仍不太適應新身份，總覺得自己還是大學生白炎，對修真界的一切都很陌生，很多東西都不認識。

        可作為煜少主手下唯一的藥人兼仆從，白子雀不得不肩負起各種雜活兒，他抱著上好的“天蠶云錦”回來時，云煜神色便不大對勁，“這就是你領回來的衣服？”

        外頭雪大風緊，白子雀進門就急著給爐子添柴：“老魔君吩咐，年前每位少主都做一套新衣裳�！�

        “遇到誰了，有人刁難你么？”

        天真的白子雀還以為自家少主在關心他，感動道：“遇到另外幾位少主，不過您放心，沒人為難我�！�

        “是么？”云煜的調子忽然拉得意味深長，不知怎么，突然就沉下臉，既不肯吃白子雀烤的紅薯，也不愿穿那件柔軟的云錦。

        老魔君對兒子們完全放養，各憑本事搶資源，云煜貴為少主，竟然連口熱飯都吃不上，白子雀一邊從爐火里掏紅薯，一邊吐槽：“聽說別的少主都有靈獸肉做的點心吃，老魔君也太偏心了，不過，紅薯也是好的，熱騰騰的，驅寒，你真不吃��？”

        “你自己吃吧。”即便窮得快吃不上飯，少年云煜仍舊自帶一股拒人千里的貴族氣質，“沒有靈獸肉點心吃，大約我也不配做個少主�！�

        白子雀沒聽出這話里的微妙倔強，他餓壞了，從爐灰里扒出紅薯，草草吹一吹，就往嘴里送，燙得眼淚汪汪，還是吃得很投入，真忘了再讓一讓饑腸轆轆的少主。

        “白子雀！”少年云煜大聲道。

        然后年輕的少主就看到捧著紅薯的小少年，懵懵懂懂地抬頭看過去，穿粗布的小家伙，白皙的小臉兒都被爐灰蹭成小花貓，大眼睛里還含著燙出的淚，有點可憐，還有點可愛。

        他鼓著腮幫子，含含糊糊地問：“少主，怎么了？”

        “沒事！”云煜忽然又泄了氣，“吃你的吧。”

        白子雀時刻牢記系統交給他的‘輔佐云煜’的任務，兢兢業業地做藥人，真正做到‘主子不急爐鼎急’，沒有藥水便自己到處淘換，然后就在丹房外被幾個出身高貴的少主堵住。

        “小美人，跟著云煜有什么出息，不如跟我們吧。”

        “你來丹房做什么？不會是偷藥材吧，說，是不是云煜指使你？你若是指認他，這盒點心就歸你�！�

        白子雀本來想躲，聽到這話又折回去，“點心？是靈獸肉做的嗎？”

        年前白子雀總忙得不見人影，云煜也不過問，直到年三十這一天，他忽然賞了他一樣好東西——那件天蠶云錦錦袍。

        白子雀本來不敢收這么貴重的賞賜，但云煜說“這材質暖和，你每天在外邊跑，正好用得到。”

        果然又輕又保暖，白子雀干脆把笨重的破棉衣脫掉，貼身的中衣外直接套上錦袍，那會兒他和云煜身量差不多，穿起來剛好合身。

        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后，穿的第一件新衣服，又剛好是新年，少主人真好！

        按規矩，今天少主們都要去琳瑯殿給老魔君拜年，云煜卻說有事，命白子雀先行一步，無咎峰年味兒十足，一路上都能看到煮著新鮮靈獸下水的大鍋，赤奴們端著碗排著隊，普天同慶。

        琳瑯殿外是一片冰湖，湖中央有個直徑一丈長的捕魚洞，幾個少主圍著捕魚洞，遠遠地向白子雀招呼。

        白子雀沒怎么猶豫，屁顛顛地跑過去，沒注意到不遠處跟著的、本來推說有事的云煜。

        幾個少主見到白子雀都是一愣：“怎么是你？你怎么穿成這樣？”

        又一個膀大腰圓的赤奴鉚足勁兒沖過來，直奔白子雀，險些沒把他推下水，好在被一個少主攔下來，“看清楚了再推，這不是云煜！”

        那一瞬，白子雀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念頭只是一閃而逝，他還記得正事：“事情都辦好了，你們答應我的點心呢？”

        “還真執著，爺還能賴你的賬？拿去。”

        “云煜到底哪兒去了？等了半天就等到一小藥人，真晦氣，不如把他扔進去，看云煜心疼么？”

        “算了吧，他比凡人強不了多少，扔進去不凍死了？這小美人……還怪可惜的�！�

        可就在這時，白子雀只覺腰臀上一疼，一股大力襲來，就整個人被踹進了冰湖，入水的一刻，身上的蟬翼云錦迅速變薄變透明，也不再保暖，像被水融化了一般，只剩下刺骨的冰水浸濕了單薄的中衣。

        湖水嗆進來，喉嚨到肺都火辣辣的，身上卻冷得發麻。

        要被淹死了。

        這是白子雀昏過去前的最后一個念頭。

        再醒來已是第三天，白子雀躺在云煜的床上，高燒不退，迷迷糊糊地問系統：“我是任務失敗死了嗎？”

        系統平平板板地敘述事實：[你被云煜踹下去了，他應該是早有準備，不知什么時候悄悄給他那幾個兄弟和你都下了‘感同身受符’，你差點淹死，那幾個少主也都被凍傷了。]

        白子雀重點抓得很偏：“差點？我沒死？”

        系統：[被云煜救下來了，你該感謝你懷里的靈獸肉點心。不過他現在知道你跟那些少主們聯系，不是‘通敵’，而是為他要點心，應該會很感動的，恭喜宿主獲得‘忠仆’標簽。]

        白子雀：“……”

        狗日的云煜，虧我覺得你可憐，巴巴地給你弄肉吃，原來你是這樣的少主。

        然后白子雀睜開眼，就看到云煜坐在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沒有預想中的感動和悔恨，少年深黑的瞳孔一片漠然，只挑起他的下巴，皺著眉說了一句話：“白子雀，你是傻瓜嗎？”

        現在回想起當時的場景，白子雀還是氣，狗比云煜，從頭到尾根本沒把他當人，視他的命如草芥，好像那件事之后不久，云煜就變本加厲，把他拉上了床，彼時他燒還沒退干凈，那人渣竟然很新奇地夸“你里邊好熱”。

        熱你媽。

        “白仙師？”上官秋生打斷了他的思緒，“所以你要哪件？有什么問題嗎，要不……你也挑挑？我無所謂的。”

        白子雀恍然從回憶中抽離出來，差點就要把那件蟬翼云錦退回去，卻撞見送貨赤奴探究的眼神。

        ��！

        白子雀頓時清醒過來，直覺有貓膩，這蟬翼云錦比天蠶云錦還稀罕，乃是青樓楚館里助興的高端貨，他也是后來得知當年那些少主是花了大價錢才搞來的，總之一般人是不認識的，更想不到……

        難不成……是云煜在試探他？

        那就有趣了。

        “我也無所謂，這衣服不都是一樣的么。”白子雀自然地收下，還沒忘記笑瞇瞇地跟赤奴道一聲辛苦。

        等送衣服的赤奴們走后，白子雀才狀似不經意的檢查了下其他煉藥師的衣袍，有的是正派天蠶絲，有的是蟬翼，看起來很隨意，就像一場失誤，不過，藥人們的居然全是正經的天蠶云錦。

        嘖，時隔多年，云煜還是喜歡玩弄人心，搞這些小花樣。

        白子雀準備先以不變應萬變，姑且穿上，然后就發現，這套藥師袍，竟然從中衣到外袍全套都有！這要是沾了水，那還不……當場社死？嘖，其心可誅！

        看來要避免觸碰水，調制藥水的時候尤其要小心。

        穿好衣服后，白子雀思忖片刻，又掏出個防水的儲物鐲，悄悄將儲物袋里的成品藥、和各色藥材，一股腦倒騰進去，不管云煜如何懷疑，既然他敢讓他們搬進寢宮貼身侍奉，白子雀自然要抓住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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