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那些鬼氣森森的牌位、棺槨和土樓都消失不見，入目是一片絢麗的柑柤樹，紅的枝條，黃的葉，白的花，恍然如夢。

        而這些柑柤樹與之前在義莊內看到的都不同，并非生長在土墻縫隙里，還沒有巴掌高的模樣，反倒不少參天大樹，郁郁蔥蔥的形成一大片絳紅色森林。

        陽光依舊昏暗，像是傍晚的樣子，白子雀是被嗩吶聲吵醒的，掀開轎簾，看到的便是這一幕。

        他還記得自己方才碰瓷云煜來著，將碧玉菖蒲的汁液涂抹在手上，再狠狠抓上他的胳膊，自己便也跟著暈過去了。

        他沒本事讓云煜一個人跌入菌人幻境中，于是選擇了同歸于盡的方式，看來是成功了。那么，云煜人呢？

        白子雀把腦袋又往外探了探，試圖找到云煜的影子，卻見烏泱泱一排大紅轎子，在因為變調而顯得詭異的嗩吶聲中，一個挨一個緩緩前行。

        正所謂‘百般樂器，嗩吶為王，不是升天，就是拜堂’，看來這是一場集體婚禮？白子雀看著自己身上的大紅喜服，推斷出自己該是新……呃，等等，轎子里怎么還有個蓋頭？再仔細看看，這身衣服好像也是女式的。

        自己該不會是新娘吧？？？

        這幻境也太幾把詭異了！他一個大男人為什么要扮演新娘啊？！

        那云煜呢？難道也在某一個轎子里當新娘？

        白子雀又重新掀開轎簾探出頭，這次還沒來得及張望，就見一個老嬤嬤模樣的人回過頭，“新娘子不能見光！快回去！”

        “！！！”

        那老嬤嬤五官像是畫上去的，皮膚粗糙得像樹皮一般，詭異而丑陋，白子雀嚇得汗毛都豎起來了，在心里狂叫：“系統！你在嗎啊啊啊啊有鬼啊啊啊啊啊！”

        [淡定，宿主，那不是鬼。而是菌人，是這個幻境的制造者。]系統說。

        白子雀縮在轎子里緩了半天，“菌人不是長得白白嫩嫩的嗎？你從前給我的古書里是這樣寫的，她怎么跟一塊干樹皮似的？”

        [大概是她老了？]

        白子雀：“對哦，書上說‘菌人朝生暮死’，現在是黃昏，會不會所有的菌人都這幅鬼樣子？那這集體婚禮是啥意思？云煜在哪里？”

        系統：[幻境也不是憑空捏造的，也需要依托于‘養料’，跌入幻境的人，就是它們的‘養料’。]

        白子雀：“所以，這幻境是根據我和云煜的記憶制造的？”

        系統：[若多人同時跌入幻境，那么菌人會根據這些人的修為高低，來分配幻境養料，修為越高的人，其記憶占據的比例就越多。]

        白子雀：“以你的經驗，我和云煜大概占比是？”

        系統斷然道：[0：1]

        白子雀：“……………………”他就多余問，這不自取其辱嗎？

        不過話說回來，若是云煜的記憶，找到他就容易了，畢竟白子雀和他相處了整整五十年，自認對他還是了解的。

        但……婚嫁是哪一出？云煜沒有娶過妻啊，更別說一下子娶這么多了！

        像是聽到了白子雀的內心獨白，系統解釋道：[幻境只是依托于人的記憶，而不是照搬，也會自行補全缺失的記憶或是夸大，甚至憑空創造。不管怎么說，宿主你的終極任務是毀掉云煜，若能讓他永遠困在這幻境里，整個任務便可提前完成。]

        系統的博學程度永遠靠譜，就像一本“修真界百科全書”，比白子雀看過的所有書加起來還要全面，它提供的線索，白子雀自然深信不疑。

        所以，這開篇的一場‘集體婚禮’乃是菌人憑空創造的？

        聽說那些抬轎子、送親的隊伍，并不是鬼，白子雀就心安了許多，既來之則安之，也許到了地方……他的新郎就是云煜也說不定？

        新郎、洞房花燭……

        想到這些詞匯，想到今晚可能和云煜……白子雀就忍不住回想起上輩子一些旖旎露骨的畫面，酥麻感從心口一路延伸到尾椎，那些羞恥的、疼痛的、舒爽的感覺，直擊得他心臟也跟著砰砰砰直跳，連臉頰也染上一層淡淡的沱紅。

        越回憶，越覺得燥熱，白子雀扯了扯大紅喜服的領口，忍不住問系統：“要是在洞房之夜遇到他，我能不能……出其不意地，一剪刀閹了他？”

        系統：[？]

        系統斟酌道：[也不是不行，你們在幻境受的傷，也會影響到本人，但閹割這種外傷，只能算輕傷，評分比較低。]

        閹割竟然算輕傷？？白子雀震驚，不過很快又自行梳理出邏輯：云煜那東西都已經成擺設了，切不切的，可能影響也不大。

        系統：[最高分值還是把云煜整個人困在此處，不再放出去。]

        這一點白子雀是知道的，若是一個人長久地留在幻境中，便會慢慢喪失自我意識，化作柑柤樹的養料，連神魂也漸漸消失殆盡，可不就是魂飛魄散？自然是最高評價。

        但把他困在此處又何其容易？看云煜的意思，并不擔心玲瓏無法從幻境中醒過來，連心智單純的玲瓏都能走出來，何況是云煜那魔頭呢？

        [玲瓏是只妖獸，心思單純，沒什么欲念，反而容易清醒過來，而云煜雜念太多……總之宿主加油！]

        和系統有來有往地探討了一路，白子雀反而不怎么怕了，任由那荒腔走板的嗩吶做背景音，居然還給他熏出了困意。

        迷迷糊糊地打了個瞌睡，等落轎的時候，才恍然醒過來，白子雀以為自己睡了很久，沒想到天色還是灰蒙蒙的，并未入夜。

        “老奴來攙你，哎呦，您要戴上蓋頭啊。”那位阻止過他掀轎簾子的老嬤嬤絮絮叨叨的，“新娘子不能露面，不吉利。”

        可白子雀才不打算聽她的，等老嬤嬤轉過身，便又悄悄地掀起蓋頭，偷偷去找云煜的身影，這一看不得了，只見偌大的禮堂內，竟然有十幾個新娘子！

        每名新娘都有個面孔僵硬的老嬤嬤伺候著，面前都有一方大紅蒲團，等著行三拜之禮，雖然都蓋著蓋頭，可白子雀能確定，這里邊沒有云煜——云煜身高出眾，屬于人群里一眼就能看到的那種。

        既然不在新娘群里……白子雀心中狐疑，莫非云煜真是新郎？這么說，那王八蛋竟然要一口氣娶十幾個老婆？還包括自己？

        白子雀忽然有點不爽。

        他也不知道是不爽那準太監竟然還要在‘夢’里娶妻，還是不爽他竟然那么滋潤要一口氣娶十幾個，亦或是不爽他還有臉跟自己成親。

        白子雀悄聲問系統：[有剪刀提供嗎？我覺得之前提的第一個方案還不錯。]

        沒等到系統的回應，就聽司儀捏著嗓子高聲道：“吉時到！有請老爺！”

        白子雀倏然把蓋頭掀開，在老嬤嬤著急的“哎呦造反了！說了多少遍你不能掀蓋頭！”的尖聲提醒里，也震驚住了——他看到一個穿新郎喜服的、熟悉的面孔。

        那人比記憶中年輕不少，鳳眸修眉，身量高挑，與云煜有五六分相似，正是……云煜的親爹老魔君。

        ？？？！！！

        這是什么走向？

        他竟然要跟老魔君拜堂成親？？差輩兒啊這！

        然而老魔君現在并不老，不過二十多歲的模樣，他能生出云煜那么好看的孩子，顏值自然不差，瞧著還是頗為養眼的。

        老魔君與白子雀四目相對，竟沒氣他壞了規矩，反而露出驚艷的神情，像是對白子雀很滿意，邁步朝他走過來。

        白子雀：“！！！”你不要過來啊！！！

        他不想跟云煜洞房，更不想跟云煜他爹洞房！這也太他媽魔幻了！

        好在，老魔君還沒走兩步，就被司儀攔住，司儀也長得像跟枯樹枝，臉上的五官像用紙畫上去的，僵硬地說：“老爺，得按順序，不能壞了祖上的規矩。”

        老魔君不滿地哼了一聲，卻還是折返回去，白子雀悄悄松了口氣，正打算老老實實蓋上蓋頭，卻突然有個東西飛過來，直砸到他腳下。

        確切地說，那東西是被人一腳踹過來的。

        再確切地說，那不是東西，是個小孩兒。

        白子雀被嚇了一跳，攥著紅蓋頭遮住眼睛，生怕再看到一張紙畫的臉，可慢慢挪出個縫隙，卻見那小崽子生得極好，身上雖然瘦，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可臉上還有嬰兒肥，五六歲的小東西，粉雕玉琢，一雙含著淚的大眼睛，委屈而倔強地瞪向白子雀。

        “！”白子雀，“云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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