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不戰則亡
房門傳來一聲輕響,雁安寧扭頭,卻見阿韭端著木盤進來。
盤中放著一碗黃澄澄的小米粥,另有一碟腌制的小蘿卜,和剛出籠的蒸卷子。
蒸卷子里裹了雞蛋粉條,口感又軟又糯,腌蘿卜清脆微酸,配著小米粥,正是合口。
阿韭聽著雁安寧將小蘿卜嚼得嘎吱作響,高興道:“姑娘的胃口總算好些了。”
她今早還在擔心,雁安寧起床之時面色憔悴,說是沒病卻又神思不屬,眼下卻似好了許多,不但臉上有了神采,就連胃口也大開。
雁安寧喝了口粥,夾起一只蒸卷子:“這卷子是誰做的?”
她們這兒離御膳房很遠,若等宮中的飯食送來,怕是過了飯點也吃不上。是以從搬進梧桐苑的第一天起,阿韭就先打掃了小廚房,花大價錢請采買的太監買了米面肉蔬,這些日子,梧桐苑的每日三餐一概由阿韭下廚,從不假手他人。
阿韭見她連吃了好幾個卷子,可見對味道很是滿意,笑道:“是小金做的,她以前在御膳房打過下手,會做好些糕點。”
雁安寧笑問:“你怎么愿意讓她來做了?”
阿韭做了個鬼臉:“剛來的時候是得防著,但這些天我觀察下來,她倆不像有二心,姑娘以前教過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今天小金主動要求試試,我就答應讓她做一回。”
雁安寧吃掉一只卷子,慢慢道:“她敢對你提出想法是好事,你可以放手讓她去做。”
阿韭點點頭:“我看她怪機靈的,趕得上我一半了。”
雁安寧失笑:“你這自信的本事可沒人比得上。”
說到這兒,她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人影,雁安寧收了笑,夾起一塊蘿卜脆生生咬了口。
阿韭可比那人可愛多了。
她端起碗,埋頭喝粥。
這頓早飯用罷,阿韭再不擔心她不思飲食,小丫鬟匆匆收起碗筷,對雁安寧道:“我去給姑娘弄些山楂糖水消食。”
她家姑娘不但喝光了粥,六只蒸卷子一個也沒剩,雖說每只卷子只有一指長、半指寬,但雁安寧這幾日胃口不佳,一天吃的比這一頓還少,阿韭擔心她積食,收拾了桌子就要去煮山楂。
“不急,”雁安寧叫住她,“你讓小金去弄就是,你去把我昨晚交代的事情辦了。”
昨晚阿韭回來,她特地將她叫到房中吩咐了一通,阿韭此時聞言,立刻會意:“放心吧姑娘,我馬上去辦。”
她說走就走,風卷殘云一般,雁安寧聽她在院中叮囑小金和小玉看好院門,暗中笑了笑,她從撿到阿韭那天起,就知她是可造之材,這樣一個好苗子,她怎舍得讓她陪自己耽擱在宮里。
所以百里囂猜的沒錯,她在進宮之前就給自己預謀了后路。
倘若一切如她預想的那樣順利,她在宮里不會待太久,倘若失敗,她也不怕什么。
失敗的后果她一人承受足矣,至于身邊的其他人,她會竭盡所能護他們周全。
她現在唯一擔心的,只有梁州。
……
梁州城,殺聲震天。
城下的北縉軍隊如潮水涌來,又如潮水般退去。
亂石俱下,流矢齊飛,無數尸體從墻頭墜落,有敵人的,也有雁家軍的。
老穆一刀將攀上城墻的敵軍砍倒,扶著城墻喘了口氣。
他拖著刀走過去,往敵人身上又補了一刀,徹底結果對方的性命。
他從尸體上拔出刀刃,刀尖卡在敵人的盔甲縫隙間,他用力一抽,往后退了半步,鮮血飛濺,他終于將刀拔了出來。
他苦笑著抹掉臉上的血。
他是身經百戰的將領,往常只要一刀就能砍中敵人要害,但現在他的胳膊幾乎不聽使喚,出刀的角度不再準確,他不得不每砍掉一人都多補上一刀,以免敵人臨死反擊。
耳后寒風襲來,老穆來不及招架,就地一滾,躲開致命的一擊。
“鐺”的一聲,老姚趕來替他架住了敵人的一劍。
老姚一把長刀舞得虎虎生風,三兩下將人逼退,瞅個空當一刀削出,敵軍的頭顱從墻頭飛了下去。
老姚一腳踢開無頭尸首,啐了聲:“還是個偏將。”
他彎腰朝老穆伸手:“還能站起來嗎?”
老穆拍開他的手,撐著地面猛喝一聲,拄刀站起:“老子還能再戰八千回合。”
老姚大笑,笑聲未盡,又嗆咳出聲。
“將軍還沒回來,我們說什么也要把城守住。”他舔舔干裂的嘴唇,朝城頭左右望了眼。
這場戰斗已經從半夜持續到天亮,雁家軍扛住了一波又一波攻勢,刀口卷了刃,鮮血糊了眼,身邊的同袍倒下,又有新的同袍頂了上來。
他們都是人,連續奮戰一晚,便是鐵打的身體也受不住。
但他們必須受著,這里所有人都必須受著。
戰場之上,沒有人會因為對手的疲累手下留情,敵人不會,他們也不會。
老穆一瘸一拐來到墻垛邊,從了望孔往下望:“這批攻戰的領頭人,官職都不小,看來他們把主力全都壓了上來。”
“何止。”老姚道,“他們好像勢在必得。”
老穆粗濃的眉毛皺得死緊:“將軍遲遲未歸,怕是不好。”
兩人正說著,就聽城下有人大喊:“梁州城的士兵聽著——”
“你們主帥雁長空已經喪命亂箭之下——”
“我們北縉無意趕盡殺絕——”
“只要你們投降,必能活命——”
一聲又一聲喊叫鋪天蓋地,如雷鳴一般蓋過城頭的廝殺聲。
所有雁家軍的士兵,在聽到這些喊話后,有人怔愣,有人依舊殺個不停。
老穆猛地探出頭:“放你媽的狗屁!老子馬上就去扒了你們的皮!”
話音未落,他被老姚扯著往下一扽,一支利箭從他頭頂飛過。
老姚怒吼:“不要命了!”
老穆漲得臉紅脖子粗:“老子這就點兵出戰!”
“回來!”老姚抓住他,“敵人兵力比我們多,他們那么喊就是想逼我們出城,你不要犯渾!”
老穆甩開他:“將軍去救援軍,到現在都沒消息,不是我犯渾,再讓他們喊下去,只怕會動搖軍心。”
“將軍一定不會有事。”老姚道,“你忘了他走時的交代?我們現在只要做好一件事,那就是守住城門。”
老穆握著刀把,重重一頓足,轉身就走。
“你干什么去?”老姚喊。
老穆頭也不回:“去守城!”
老姚望著他的背影,笑罵:“滾犢子你!”
笑完,他面上卻一臉凝重。
他相信不只是他們兩個,在敵軍喊出那些話的時候,雁家軍有許多人都在懷疑,雁長空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盡管許多人并不知道雁長空去了城外,但從昨晚到現在,主將遲遲沒有現身,這對將士們來說已經極為反常。
老姚暗自嘆了口氣,掄起長刀,加入守城的軍士之中。
他的年紀也不小了,戰斗到此時,太陽穴陣陣發脹,心跳如擂鼓。
可他不敢退,也不能退。
城下的敵軍還在叫喊,疲憊與不安蔓延在城頭,就在這時,老姚聽到了另一個聲音。
不只是他,城頭的所有人都聽到了。
是鼓聲。
作戰的鼓聲。
聞鼓而進,聞金則退。
眾人的目光望了過去——
城頭的擂鼓臺上,雁來身披鎧甲,兩手握槌,巨大的戰鼓在他的敲擊下,發出一陣陣沉厚而雄渾的鼓聲。
“殺!”
短暫的沉默后,不知是誰率先爆發出這聲吶喊。
“殺!”
無數嘶吼從梁州城頭響起。
“殺!——”
潮水般的咆哮,炸響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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