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朝陽灑在青磚鋪就的宮道上。
  下了早朝，石守淵率領(lǐng)群臣步出殿門，前往各自的衙署。
  幾名大臣跟在石守淵身后，輕聲說笑——
  “今日真是解氣。”
  “是啊，蘭嘯天不在，他手下那幫人連個屁都不敢放。”
  “哎，劉方兄，斯文，斯文，你好歹也曾在翰林院行走，怎可像那些莽夫一樣出口成臟。”
  “哈哈哈，一時痛快，忘形，忘形了。”
  幾人笑罷，劉御史快步來到石守淵身側(cè)，低聲道：“宰相大人，關(guān)于蘭嘯天一黨營私舞弊，賣官鬻爵之事，我已掌握了足夠的證據(jù)，可要借此機(jī)會奏本上報？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石守淵將笏板插進(jìn)袖袋，邁著不急不緩的步子走在青磚道上：“這個法子可以擾亂他們一時，但要撬動他們的根基，沒那么容易。”
  “為何？”劉御史不解，“近半年以來，蘭嘯天已在戶部、吏部、兵部安插了十六人，這十六人里面，有九人的履歷都有造假，另外七人也都才干平平。若讓陛下知道此事，定會龍顏大怒，定他一個欺君之罪。”
  石守淵搖了搖頭，抬手指向遠(yuǎn)處宮殿的琉璃綠瓦，慢慢道：“這些人對陛下可有什么影響？”
  “當(dāng)然有了。”劉御史沉聲道，“他們尸位素餐，在其位不謀其職，只知結(jié)黨營私，瞞上欺下，這樣的官吏留在朝中，長遠(yuǎn)來看，必成禍害。”
  石守淵轉(zhuǎn)頭看看他，笑了笑：“劉方，陛下登基三年，他最在意什么？”
  劉御史頓了一下：“是……長生？”
  “這就對了，”石守淵道，“為官者，若不清楚上意，便是花再多力氣，也只會吃力不討好。你以為蘭嘯天一躍成為陛下的心腹，是因?yàn)楹髮m有個蘭貴妃嗎？不是的，蘭嘯天走遍大江南北，為陛下搜羅金丹煉材的時候，咱們這些人，還在案前苦苦謄寫上諫的折子。”
  劉御史咬了咬牙：“蘭嘯天所做都是阿諛奉承之事，非忠臣所為，下官身為御史，怎能如他一般溜須拍馬，蠅營狗茍？”
  石守淵嘆了口氣：“劉方啊，為臣耿直不是錯，但你得看看你的對手是什么樣子，你所效忠的人又是什么樣子，一旦用錯了法子，那就一切都錯了。”
  劉御史愣了愣，自嘲地一笑：“下官自知才疏德淺，若非宰相大人多次相助，下官早就丟了這頂官帽，只是下官實(shí)在學(xué)不來那等曲意奉迎之舉。”
  “你是學(xué)不來，”石守淵道，“你們私底下不還抱怨過我，說我總是忍讓，助長了蘭嘯天驕橫跋扈之氣嗎？”
  劉御史一驚：“這……下官……”
  石守淵擺擺手，笑道：“你們是知道我的，我從不在意別人如何看我，有些事，我不是不知道做了會如何，但我不得不做。”
  他拍拍劉御史的肩膀：等你坐到我這個位置，就什么都明白了。”
  劉御史面紅耳赤：“下官不敢。”
  石守淵嘴角浮現(xiàn)一絲笑意，溫和道：“你方才所說的上報之事，盡可去做，不過務(wù)必一擊中的，不要給那些人反撲的機(jī)會，至于蘭嘯天那邊——”
  他搖搖頭：“還得我去應(yīng)付。”
  今日朝上，皇帝問起蘭嘯天的傷勢，石守淵作為宰相，于情于理都要親自去蘭府探望，他還得順道去趟金吾衛(wèi)駐地，替皇帝安撫軍心。
  石守淵在皇城大門驗(yàn)過門籍，來到自家馬車等候的位置。
  他登上馬車，掀開車簾，身形不由一頓。
  車外，心腹忠順問：“老爺，怎么了？可是忘了什么東西？”
  石守淵望著馬車車廂，沒有回頭：“忠順，這趟你就不必跟我去了，你回府去問問夫人，她請的郎中到了沒有，若是沒到，你就去城門口迎著。”
  忠順垂首應(yīng)了聲是，將腳凳放回馬車：“老爺慢走。”
  石守淵這才走進(jìn)車廂，放下車簾。
  前方的車夫一抖韁繩，馬車轔轔跑了起來。
  踢踢踏踏的馬蹄聲中，石守淵在一側(cè)坐下，他撫平膝上的衣擺，看向?qū)γ妫骸伴w下好大的膽子。”
  車廂另一側(cè)，黑衣青年倚壁而坐，一條長腿伸直，另一條腿微曲，兩腿交疊，姿態(tài)懶散。
  他聽了石守淵的話，略抬了抬眼：“宰相大人膽子也不小，瞧見我在車內(nèi)，竟敢獨(dú)自上車。”
  石守淵朝低垂的門簾望了望，收回視線：“你是百里囂？”
  “看來石大人已經(jīng)知道我的身份了，”黑衣青年點(diǎn)點(diǎn)頭，“我是百里囂。”
  石守淵將他仔細(xì)打量了幾眼：“那晚在宮宴上見到你，就覺你舉止不凡，沒想到竟是百里將軍親臨。”
  他說到這兒，面上忽然多了幾分凌厲：“你在皇城縱火，刺傷我大衍官員，現(xiàn)在整個京城都在找你，你還敢出現(xiàn)在我面前？”
  百里囂笑了笑：“石大人剛才沒喊，現(xiàn)在又何必虛張聲勢。我出現(xiàn)在這兒，不過是為了讓石大人放心。”
  “放什么心？”
  “宮宴那晚石大人沒見到我，難道你不擔(dān)心？”百里囂道，“我與石大人有約在先，總要過來給你一個交待。”

  石守淵緩和了臉色：“百里將軍好身手，你昨晚一直藏在皇城里面？”
  百里囂不答，他掀起車窗簾的一角，朝外看了看：“石大人要去探望蘭嘯天？”
  “正是，”石守淵道，“百里將軍最好在下一個街角下車，不然一會兒到了蘭府，我怕你行動不方便。”
  “沒什么不方便，”百里囂道，“石大人的馬車是京里最安全的地方，蘭嘯天再討厭你，也無權(quán)讓人搜你的馬車。”
  石守淵眉心一皺：“百里將軍到底意欲何為？”
  百里囂笑笑：“不管我意欲何為，石大人都得了一份大禮，難道你不高興？”
  石守淵面色微沉：“我以為百里將軍此來是為了與大衍結(jié)盟，你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生事？”
  百里囂攤了攤手：“我也沒辦法，若不是石大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猶豫，或許我們早幾日就見上了。”
  石守淵的臉色變了變：“你一直在京城？”
  他沉默半晌：“我早該想到，這么要緊的會面，你不可能不提早過來。”
  “石大人不是沒想到，只是大約覺得，一支小小的西南軍，不值得你費(fèi)太多心思，”百里囂懶懶提起嘴角，“何況你在朝中還有那么多要事，一時半會兒顧不過來也是應(yīng)該的。”
  他的語氣淺淺淡淡，充滿了諷刺與漫不經(jīng)心。
  石守淵身為宰相，哪怕平日總被蘭嘯天壓過一頭，但他畢竟位高權(quán)重，明面上多是被人捧著，除了蘭嘯天，還沒人敢對他這么無禮。
  他登時有了幾分不悅：“百里將軍如果不想結(jié)盟，那就不必再與我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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