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捌、無限青山入目妍
年氏驚覺禍起身邊,為之一顫,拖著抱恙的身子跪在福晉門前請罪,任是誰也勸她不住。
待各院福晉、格格們請過安走了,珠哥端一盞參湯上來,一邊伺候福晉一邊道,“年福晉一直在外頭跪著總不好,主子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畢竟是皇上賜的婚。再一個,這幾年咱王爺很是看重她二哥年羹堯,她若在外頭再跪出個頭疼腦熱來,外頭又不知道怎么傳呢!”
福晉嘆口氣:“你當我想要她請罪呢?她這不是向我請罪,是要跪給爺看的。這年福晉向來是個妥帖人,可她屋里的丫頭供認不諱,與蠟紅交好,婉瑤才因此染了病。這事,爺若計較起來,只怕誰也不好過。”
珠哥聽到這里,突然壓低了聲音:“主子,獅子園里遞出話來,說王爺嚴令他們不得聲張遇刺之事。那蠟紅自隨格格回府以來,一直本本分分,誰也沒料到包藏禍心的竟是她,這事還將年福晉也扯了進來,事關格格身世,王爺必不想滿城風雨。福慧閣伺候的,除了奶娘和琴嬤嬤外,都是咱們信得過的。那奶娘是十三爺送來的,雖然乖張些,卻不敢生二心,琴嬤嬤更不必說,年福晉跟前那丫頭雖不知情,可留她下去,難保不會夜長夢多……”
聽及此,福晉眉尖微蹙:“你是說?”
珠哥眼中閃過一絲凌厲:“主子,茲事體大,格格染病這事,王爺心里難免要生芥蒂,這樣的時候,慈心生禍患呀!”
福晉閉目沉吟良久,才點頭道:“也只能這樣了,不過……這事總是要爺允了才師出有名。趁現在天色還早,你就說去給婉瑤送換洗衣服,跟蘇培盛一起去趟獅子園,務必要問明爺的意思。”
珠哥霎時了然,斂眉道:“奴才這就去準備!
婉瑤受了驚嚇,當夜燒的更重,太醫來看時,突然轉憂為喜:“恭喜王爺,經微臣診斷,確診格格出的不是天花痘,只是一般的水痘。”
果不其然,幾日后,婉瑤的病情漸有好轉,胤禛大喜過望,面上積壓多日的陰霾終于消散,特地大賞了太醫。
外人都傳,雍親王因她愛女的出痘,也跟著大病一場,父女兩個在獅子園養了多日才痊愈。蠟紅行刺致使胤禛受傷的事,就此被壓下,康熙心知肚明,卻是不動聲色,暗差德妃的人入獅子園探望一番。
胤禛誠惶誠恐的謝過了父皇恩典,轉而對上女兒恢復神采的眼眸,終于心安下來。
年福晉的貼身丫頭因犯了事被罰沒出去,暗暗被議論了幾日,便沒了風聲。
年福晉依舊溫良恭謹,也依然寵愛如前,雍王府照舊風平浪靜。只是,朝內風云,平流暗涌。
又到年關,婉瑤跟著阿瑪額娘入宮拜見祖父母。路過偏殿時,忽現一人,白衣長袍滿面滄桑。
望見胤礽,胤禛頓時面色暗沉。胤礽卻不管他,雙目慈愛地看著婉瑤,招手道,“是婉瑤嗎,已經長這么大了,過來二伯這里。”
婉瑤看看胤礽,又看看自己阿瑪,清澈的眼眸里寫滿了疑惑。
胤禛牽著女兒的手,遲疑一瞬,終于松開。
婉瑤不解,為何二伯端詳自己時會眼含淚光?她伸手觸上胤礽的面頰:“二伯別哭,瑤兒給你糖吃。”說著,從隨身的小荷包里捻出一顆酥糖,胤礽滿面和淚,甜意由他的舌尖彌漫至肺腑心田。
寒風凜然,吹亂了胤礽的發辮。他站起身,目光從胤禛夫妻身旁掠過,轉身吹起排簫,飄然而去。
事后,婉瑤問她的額娘:“二伯為什么要哭?”
福晉面色一白,解釋道:“大概是前陣子你二伯母去世了,你二伯傷心吧,連你皇瑪法都難過呢!”見女兒點頭,福晉話鋒一轉,“瑤兒聽話,以后不要問你二伯的事,尤其是在你阿瑪面前,千萬不能提他,知道嗎?”
她雖不明其意,卻還是點了頭:“額娘我記住啦!”
福晉本想再叮囑兩句,弘晝的聲音忽然從外頭傳來:“阿瑤,下雪了,我帶你去后園玩雪!”
弘晝恭恭敬敬地給嫡母請了安,婉瑤見到哥哥頓時歡欣雀躍,福晉不由點她額頭:“瘋丫頭,就知道胡鬧。去吧,玩會兒就回來,可不許磕了摔了……”
漫天飛雪,弘晝拉著妹妹的手,躲進花園一角:“這個面人是我最喜歡的,送給你吧!”
婉瑤將那手持青龍偃月刀的紅臉關公拿在手里,笑道:“五哥,你最好了!
弘晝看妹妹臉上一派天真笑意,不禁有些艷羨,他揉一把婉瑤頭發:“我是你哥哥,當然要對你好了!
婉瑤眼睛一轉,忽然神秘兮兮地湊到他耳畔:“五哥,你有沒有見過二伯?”
聽到這話的弘晝,稚嫩的臉龐上驀地浮現出了孩童不該有的驚恐,他打斷妹妹:“阿瑤,以后不要問二伯的事,阿瑪會發火的!”
從未見過哥哥如此鄭重其事的婉瑤,怯怯點頭:“嗯……我以后……再也不問了!
弘晝捧著她的臉,稚氣未脫的臉上寫滿了一本正經:“不是嚇你,事關朝局……說了你也不懂。我們還是去堆雪人吧,總之你聽我的,不要惹阿瑪生氣就對了!
瑞雪瑩瑩的京城,暮色漸落,琉璃世界下,兩個小人兒追逐玩鬧著。
巍峨聳立的紫禁城,還是那般莊嚴肅穆,籠罩在皇城上方的風云,卻是瞬息萬變。雄才偉略的康熙大帝,日漸老矣。可他的兒子們,還正值盛年,諸子奪嫡,勢不可擋。縱然大阿哥因此遭圈禁,曾經深得圣寵的皇太子也遭廢黜,但這依然無法遏制儲位之爭的水深火熱。
年華如水,香雪樓的梨花開了又謝,歲月何曾饒人?
胤禛看著女兒一天天長大長高,不覺間,已是兩鬢微霜。
康熙六十一年的秋天,來的那樣急切。
西郊殘陽如血,野渡無人舟自橫。古道長亭,芳草萋萋,胤禛身影落寞,懷表走動的聲音喚他回神,攤開手掌那一瞬,淚水不偏不倚打在表面上。
世人眼中,今天是個再平常不過的日子,可歲歲清寒,胤禛一輩子都不會忘,九月初七,是他一生摯愛的忌日。
那個唯一懂他萬丈雄心的女人,于十年前的今朝,做了他萬丈雄心下的祭品。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v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紫瑛,自君去后,十載蹉跎,這天下,我勢在必得。我們的女兒長大了,她會是大清朝最尊貴的公主。只是,年年秋色,夜來幽夢輾轉,唯獨沒有你。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天色逐漸暗沉下來,胤禛平復心境,轉身上馬,折返歸途。
駝鈴聲響,野菊清芬,他一身孤寂,任秋風侵襲。
那年陌上柳青,也是在這里。
“你說吧,到底想要我拿什么報答你?”
“你的名字!
重到舊時明月路,袖口香寒,心比秋蓮苦。
三個月后,隆冬飛雪。
婉瑤去給額娘請安時,發現一家人竟都在。
主屋里,福晉正中坐著,各院主子依次列作。婉瑤行了禮,退到一旁,她邊接了珠哥遞來的手爐,邊溜去弘晝身旁:“五哥,出什么事了?”
弘晝偷望一眼福晉等人,跟婉瑤耳語起來。
弘歷收回眼神,對弟弟妹妹的小動作視而不見。
圣上龍體欠安,在紫禁城里已經不是秘密。暢春園一大早傳出口諭,召諸皇子胤禛覲見。福晉此時已經顧不上女兒了,她手把念珠,暝著雙目,心中默默祈禱丈夫平安歸來。眾人曉得個中利害,也都噤聲無言。
胤祥府中傳話的門人來來去去,卻還是無法將胤禛的處境探聽清楚。
大雪傾城,暢春園里一片琉璃世界,康熙的臉色比屋外的雪還要白上數分。他八歲登基,擒鰲拜平三藩收臺灣,六十一年風雪載途,到如今,也該江山留與后人愁了。
康熙渾濁而暗淡的目色,膠著在胤礽身上,四目相對,他心底的不舍越發深重。這是他最愛的兒子,是他最愛的女人,他的發妻臨終的托付,更是他一生的牽掛。
可是這個兒子,卻并沒有擔負起他寄予的厚望。
帝王的目光掠過一眾皇子,落在皇四子身上,胤禛跪在床邊,眼神殷殷。
往事歷歷,記憶猶新?滴踝詈笠淮握J真打量著這個為圖皇位處心積慮的兒子,終是一聲嘆息,讓他得償所愿君臨天下,究竟會是大清之幸,還是不幸呢?
人死燈滅,身外事誰說得清?就留與后人評說吧!
“傳朕遺命,傳位于皇四子——胤禛……”
眾子默然,闐寂無聲。
康熙嘴唇翕動,梁九功示意胤禛趴去床邊,皇帝微弱的聲音里依稀透著鏗鏘:“就算朕死了,也會會雙目灼灼盯著你……”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清圣祖玄燁晏駕于暢春園。
大雪依舊在下,紛爭亦未停歇。
婉瑤始終記得那個雪天,她們一家人從白晝守到黃昏,直至深夜,九門提督的重兵終于打破了雍王府無邊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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