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拾捌、默乞天公十日晴
順福見主子站住腳,循聲看去,頓時也呆住,嘴里結巴起來:“蘇……蘇……公……?”話沒說完,卻被蘇培盛一眼瞪過來,咽下了后面的話。
弘晝眼角余光掃過幾名侍衛,轉回妹妹身上,他二話不說扯起婉瑤腕子便走。
“五哥,你放開,我有話問他!”
弘晝連扯帶拽著她,走出好遠,才低聲告誡道:“皇阿瑪還等著你呢,不許胡鬧!”
婉瑤無奈地往養心殿方向去,順福跟在蘇培盛后面,不時回望,心中疑惑:那個江寧見過的蘇德言公子,原來是三等侍衛?
胤禛仍在批閱奏折,忽然蘇培盛進來回稟:“萬歲爺,奴才代您將公主迎來了。”
“啪”的一聲,帝王手中的朱筆一松,掉在地上。清脆的落地聲,回蕩在殿內,胤禛滿眼殷殷,顫著身子站起:“瑤兒——”
殿門前,父女二人相顧無言。胤禛紅著眼眶,唏噓起來:“我的瑤兒真的長大了……”
長得跟你母親,一模一樣了。
婉瑤頓時眼淚滾滾,嗚咽道:“阿瑪怎么這么瘦了,白頭發都多了。”
弘晝手指輕彈妹妹衣袖,叮嚀道:“還不快給皇阿瑪見禮!”
一時眾人齊齊叩首請安,婉瑤剛要欠身,卻被胤禛扶住,他抬手為女兒拭去眼淚,微張臂膀,將婉瑤攬在懷中:“瑤兒是阿瑪的貼心小棉襖,回來了,以后就再也不離開阿瑪了。”說著,他又想來什么,目色看向蘇培盛,“承乾宮收拾出來了沒,還不讓人把公主的行李歸置過去?”
婉瑤滿腹狐疑,卻不忍此時發問。直到用了中飯,胤禛才不舍地讓蘇培盛送女兒去鐘粹宮。
直到見了額娘,婉瑤才終于明白,為何自己要住去承乾宮。
自前明起建州女真部便于蒙古世代聯姻,先代后妃,出身蒙古者不在少數。而大清每代都有公主下嫁蒙古,也早有慣例。雍正已下旨,封胤礽的庶女琇瑩為和碩淑慎公主,命其嫁科爾沁博爾濟吉特氏觀音保。如今鐘粹宮不只住著待嫁的琇瑩,連怡親王胤祥的幺女甘雅,和莊親王允祿之女慶珠,也早被接進宮里養在了皇后跟前。原先只有母女二人居住的宮室,就變得促狹起來,胤禛自不愿委屈女兒跟別人擠在一處,因此賜了承乾宮給她。
皇后見婉瑤初初長成,欣慰不已,下一瞬卻面色一沉:“小冤家,虧得我求你皇阿瑪讓你早些回來,不然指不定你又要惹出什么大禍來!”
婉瑤不明所以,看身邊順福指指衣服,登時會意:“女兒不該把額娘給女兒做的衣服,拿去典當。還遇見了惡人,女兒后來真的知錯了……”
皇后嘆口氣,更加憂心忡忡,拉她坐到身邊,語重心長:“傻孩子,我是你額娘,再怎么樣,也不至于為兩身衣服怪自己女兒。可是瑤兒,你不該與什么漕幫,和兩江的官吏攪在一起……”
“額娘,我沒有……”
“你聽我說完!”皇后嘆口氣,思緒一下子遠了起來,“你貴為公主,那些外臣敬你,是不敢不敬。而他們心里,未必沒有微詞。不論是京城還是別處,朋黨之爭,都不稀奇,你不知個中究竟,就卷入其中,就算你是公主,也會有人懷恨在心。瑤兒,額娘不想令你經歷那些世道艱險人心叵測,可是,你自己也要心中有數。”說著,皇后已然淚眼婆娑。她無法將隆科多的用心全盤告知婉瑤,她只愿,自己養大的女兒,一輩子都似當初一樣,琉璃無塵。不知這樣的期盼,會否如意?
順福跪在一旁,不住叩頭:“娘娘,千錯萬錯,都是奴才沒照看好主子,請皇后娘娘責罰!”
婉瑤忙請罪,“額娘,女兒真的曉得厲害了,你別哭!女兒甘愿領罪……”
半晌,皇后才止住眼淚,她溫柔地撫著婉瑤的頭發:“額娘怎么會怪你呢?快起來去換身衣服,你的幾個姐妹,還等著見你呢!”
婉瑤年少時就與幾個堂姐妹相識,幾年不見,也并不認生。然而宮里規矩森嚴,三人在皇后勉強,卻破拘束。甘雅悄悄打量,見皇后時時望向女兒的目光,百般慈愛,艷羨不已。婉瑤看她眼中繁星如水,心向往之,一時起身又給皇后見禮:“額娘,女兒有個不情之請,請額娘恩準。”
皇后眉目含笑:“鬼丫頭,說吧!”
“女兒跟甘雅妹妹幾年沒見,有好多話想跟她說呢,那么大個承乾宮,就我一個人住,空蕩蕩的。額娘能不能讓她陪我一起住些日子?”
“好。”皇后微微頷首,望著擠眉弄眼的姐妹倆,笑意更濃,“雅兒去陪你姐姐吧,你們兩個打小就親近,這兩年還能讓你們姐妹做個伴兒,也是好事。”說著,嘆息起來,皇后的目光輕輕掠過琇瑩,眼中隱隱多了惆悵。侍候在側的珠哥看在眼里,也跟著腹內泛酸。
回了承乾宮,兩姐妹更是有說不完的話。甘雅拉著婉瑤胳膊,不愿松開:“姐姐,雅兒真的好想你。往年在還能去王府去獅子園找你,自從你去了江寧,我生怕自己哪天生場病,就見不到你了。”
“怎么會!”婉瑤抱著妹妹,細聲安慰:“我在江南,就怕你們府里那些奴才不仔細,照顧不好你,所以才讓我阿瑪接你進宮。對了,上次江蘇巡撫李衛進京時,我托他帶了好些民間玩意兒給你,你喜歡嗎?”
甘雅點頭:“姐姐,你真好。”
看著多愁善感的堂妹,婉瑤忽然嘴角微挑:“往后不準唉聲嘆氣了,我說個秘密給你聽——”
兩人湊在一處,竊竊私語半天,甘雅難掩臉上吃驚之色:“姐姐,真的嗎?那個你在江南見過的公子,竟然也在宮里當差?”
婉瑤點頭,眼尾上揚:“是呢,他穿著侍衛衣服,我差點兒就沒認出來!”
“姐姐!”甘雅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意味深長,“你該不會,心里裝著他了吧?”
“人小鬼大,再胡說,我不理你了!”婉瑤轉過身去,臉上緋燙起來。
姐妹倆相談甚歡,誰也沒在意,一旁伺候的宮女看婉瑤的眼神里,雜糅了多少心思。
雍正對政事從來勤勉,三更燈火五更雞,于他已是常事。
紫禁城尚未破曉,胤禛坐在桌前看書,身后有人正在為其梳發。
“重了!”他猛地擱下書,回頭便要斥責那梳頭的奴才,卻望見身后手持梳子的,竟是自己女兒。
堆積怒火的面孔瞬間和悅,他看著女兒布滿笑意的容顏,語氣溫柔下來:“天還這么早,瑤兒怎么不多睡會兒,跑來阿瑪這做什么?”說著,轉眼看向門邊,聲音忽冷,“公主進來怎么不通報一聲,你們這些奴才怎么當差的?”
那原本伺候雍正梳洗的太監張鵬嚇得膝蓋一軟跪倒在地。
婉瑤笑著執起父親披散的頭發,撒嬌道:“是我不讓他們出聲的,阿瑪你別動嘛,往后女兒來幫你梳頭!”
一向威嚴莊肅的君王,終究拗不過自己的女兒,他嘴角噙笑地暝上眼,靠在椅背上,手里摩挲起有些泛舊的懷表。
“阿瑪,我有禮物送給你!”編好最后一個辮花,婉瑤忽然變戲法似的從背后取出一副眼鏡,胤禛眼中竟有了幾分得意,他朝蘇培盛一努嘴,“朕女兒送的,還不收好了!以后批奏折,朕都要戴這副鏡子!”
蘇培盛強忍笑意:“嗻!”
胤禛在女兒注視下用了早膳,才又專心看起折子。小太監輕手輕腳地撤下御膳,婉瑤也悄然出了養心殿,蘇培盛送出來,低聲道:“萬歲爺看您出來了,說早晨間冷,叫奴才拿這件披風給格格披上。”
順福忙接了為主子披了系好,主仆兩人一路往鐘粹宮去。
珠哥正伺候皇后在內殿梳妝,門邊婉瑤探出腦袋,笑容可掬:“額娘,我摘了花給你戴!”
皇后看著女兒小心捧著牡丹芍藥的樣子,莊重的面孔浮現出笑意:“小花貓一樣,大清早的跑去哪兒瘋了?”
“剛從養心殿回來。”她說著,拈起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額娘,戴這朵好不好?”
“好,瑤兒挑的都好。”珠哥接了花朵仔細插入皇后發間,芳香襲來,沁人心脾。
“對了,你阿瑪今早傳膳了沒有?”
婉瑤得意地點頭:“當然了,我看著阿瑪吃的,一大碗燕窩粥,還吃了些燉鴨子、羊肉絲。”
“那就好。”皇后纖細的手指縷著婉瑤額間碎發,“你阿瑪時常顧不得用早膳,那些奴才話多了總惹他大動肝火,往后瑤兒在了,你阿瑪就不好餓著自己了。”
“嗯!”
婉瑤趴在額娘腿上,安閑愜意,母女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莫不靜好。檀香裊裊,掩映著皇后眉間的淡淡哀愁。
珠哥面上不露,早已上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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