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拾玖、好景片時期莫負
夜深人靜,鐘粹宮的內室里,只剩主仆倆:“自打格格回來后,您就心神不寧的。奴才打小就伺候主子,這些年再大的風浪,也沒您犯這么久的愁。恕奴才多嘴,您可是擔心格格日后的歸宿?”
“到底是你懂我。”皇后嘆息聲重,“前些日子蒙古來求親,已經有朝臣說瑤兒年滿十三,也到出嫁年紀了。皇上推說她還小,要再養幾年。剛好琇瑩到了年紀還沒婚配,這才封了她和碩公主,指婚給觀音保。”
“觀音保出身貴重,姓的是孝莊皇后的博爾濟吉特氏,又是孝惠皇后的從孫。琇瑩格格雖然現在封了公主,可以她前廢太子庶女的出身,若不是萬歲爺開恩將她養在宮里,興許還嫁不到這樣像樣的婆家呢!依奴才看,這事兒倒算一舉兩得。”
皇后坐在床邊,愁容不減:“哪有什么得……瑤兒少不經事,在江南捅了隆科多的馬蜂窩,一干朝廷大員受牽連,隆科多也因此被罷了吏部尚書。佟氏一門世代顯赫,外面都稱他家‘佟半朝’,提出讓婉瑤嫁到蒙古的,少不了佟家的人。他們這次沒能忤逆萬歲爺的意,難保日后找不到機會。”
珠哥聞言忙安慰道:“主子您別多想,不看看咱萬歲爺多疼格格,幾個阿哥成了家都沒有封賞,唯獨咱們格格早就有了封號。我看佟家那些奴才,也不敢作死!”
“你越這么說,我就越寬不了心了。”皇后愁腸百結,“北宋仁宗也有個寵到不行的女兒福康公主,可再怎么爹疼娘愛,一朝嫁為人婦,還是被那森嚴的禮法規矩,逼得只剩一條死路。朝廷里那些人,面兒上看著俯首帖耳,肚子里卻有的是算盤。我大清自太宗開始,便世代聯姻蒙古,嫁公主過去是慣例。這幾年還能借著瑤兒年紀小當幌子,我只怕再過幾年,爺他再是萬人之上,祖宗家法面前,也有不得已的時候。”
“唉,格格……若是個男孩兒就好了。”
皇后低聲冷笑:“真是男孩兒,只怕先帝就做不得‘仁’皇帝了。”
珠哥忙握住皇后的手,神色凝重,“娘娘慎言!”
皇后不假辭色:“這宮里頭的人,又有幾分真心,我與爺雖是夫妻,可有些話,也是不好明說的。也只是對你牢騷幾句罷了,你且放心,我不會再失言的。可憐了我的瑤兒,不知將來何去何從……”可憐天下父母心,她說到最后,一聲長嘆,連帶珠哥也愈發神傷。
偌大皇城,只有那受盡千恩萬寵的小公主,日日歡聲笑語,不知愁為何物。
這日值守午門的侍衛剛換完崗,就見固倫公主身影閃現,眾人忙不迭行禮,婉瑤笑吟吟地走到一人近前:“你叫什么名字?”
那侍衛面如冠玉,唇紅齒白:“稟公主,卑職傅恒!”
“傅恒……”她念叨著,眸光微動,“我記得,你姐姐是我四哥的嫡福晉,算起來咱們還是親戚。”
“公主所言極是。”
婉瑤忽又一笑:“本宮再問你,你身邊這人,叫什么名字?”
傅恒不解地望一眼同伴,對方見狀,忙恭敬地再行一禮:“卑職滿洲正白旗舒穆祿氏祈彥,叩見固倫公主!”
“舒穆祿氏,怪不得你要自稱蘇德言。”
祈彥不卑不亢地又答:“公主明鑒,蘇是卑職祖上入關后改的漢姓,德言則是卑職從祖父所贈表字。”
她抿嘴笑著:“好,那就饒了你的欺君之罪,都起來吧!”
眾人謝禮平身,婉瑤雙目灼灼地看著祈彥,毫不羞澀,順福故意干咳一聲,湊到她耳邊:“主子,您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混賬!”她佯作嗔怒,拍一下順福后腦勺,“死奴才,你倒管起我來了!”說著,又看向祈彥,“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你?”
祈彥瞠目結舌,不知如何作答,順福見狀捂著嘴笑。正這時,只聽身后有人道:“他管不了你,我呢?”
弘晝過來執起妹妹的手:“瘋丫頭,跑午門胡鬧來了,跟我走!”
婉瑤不依不饒:“五哥,你放開,我還有話要問呢?”
“改天再問。”弘晝頭也不回,攬著妹妹肩膀往御花園方向去。
傅恒長出口氣,嘟囔起來:“這刁蠻公主,還跟小時候一樣!”
祈彥聞言神色微變,不疼不癢地問:“你們小時候就認識?”
“也說不上認識,就是見過幾面,當年我們一塊兒玩的都知道,雍王府的格格,輕易沒人敢開罪。那會兒先皇還在,皇十子家的小格格嘲笑皇十三子府上小格格是藥罐子病秧子,惹了這位主兒不高興,她在御花園里當著命婦、奴才們的面為堂妹推倒了堂姐,鬧到先帝那兒,反而還得了嘉獎。對了,那時候祈兄應該還隨令尊在江南……”
祈彥嘴角不禁勾起笑意:“還真是個不拘一格的公主。”
傅恒一轉眼珠兒:“誒,祈彥,聽她剛才的語氣,你們見過?來,快跟兄弟講講怎么一回事兒……”
祈彥故作鎮靜,看向遠處:“額都統過來了,再鬧,今天咱們又得吃瓜落兒!”
傅恒忙噤了聲,站正身姿。
御花園里,弘晝打量著秋千上的妹妹,揶揄道:“真是女大不中留,往常小年糕似的纏著我,現在眼珠子恨不能長那野小子身上,連你親哥哥都快看不見了!”
婉瑤也不甘示弱:“彼此彼此,有的人啊,成了親都不告訴親妹妹的。我回宮這么久你才來看一次,哼,有了媳婦兒忘了妹妹!”
弘晝忙辯解:“哥這不忙著辦皇阿瑪交代的差事嘛!”
“我才不信呢!”婉瑤跳下秋千,趴到格格肩膀上,“阿瑪差了四哥去景陵祭奠,他要說忙沒空看我,還過得去。哪像你,天天找借口呀?不過話說回來,阿瑪真偏心,你也是他的兒子,怎么回回都指派四哥去祭拜。”
“阿瑤!”弘晝登時正色,喝止妹妹:“往后不準胡說,四哥打小就優秀,皇瑪法在時就對他格外青眼,四哥身上寄托著皇阿瑪的厚望,我怎么能跟他比!”
“是嗎?”婉瑤看著弘晝,眼中頗有不甘:“我怎么記得,皇瑪法當年最垂青的,是二伯父家的弘皙。對四哥,也不過一般疼愛,還有你,干什么妄自菲薄,我看,你絲毫不必四哥差!”
弘晝忙掩住她的嘴:“你若認我這哥哥,這種話,以后再也不準說了!不然對你對我,都將埋下禍事,明白嗎?”
許久不見哥哥這樣鄭重,婉瑤再不敢口無遮攔,怔怔點頭。見弘晝余光瞥來,順福忙捂住耳朵:“奴才什么也沒聽到!”
弘晝放開妹妹,說起別的:“聽說甘雅搬去承乾宮跟你住了,你出來玩兒,就留她自個兒在宮里?”
“早上天蒙蒙亮我就去養心殿看阿瑪了,雅兒還沒醒,她一向睡不好,我留了踏月、橫云在跟前伺候。這會子日上三竿了,估計她們該是去鐘粹宮給我額娘請安了,對了五哥,你要不要一道過去?”
“好!”弘晝兄妹并肩而行,婉瑤一時想起昨日的事,不禁問道,“聽說八叔的側福晉病故了,阿瑪不是不喜歡他們家人嘛,怎么還勞動我額娘派人前去吊唁?”
弘晝也是一知半解:“我記得那位側福晉本是漢人,當年出嫁時皇瑪法賜她姓吳扎庫氏,她本來養在咱們皇祖母跟前的,說起來跟皇阿瑪還有手足情分,不然你以為皇阿瑪為何大動肝火,特命八叔休妻?還不是那郭絡羅氏驕橫善妒,常借無生養之故欺凌側福晉,八叔在外八面玲瓏,回家也只能做小伏低。好好的人,被個悍婦折磨死了。”
婉瑤默默點頭,卻是怎么也記不起那位少時見過幾面的側福晉面貌了。她忽的又想起二伯母舒倫,小時候逢年過節碰見了,對方總是待自己十分親切,如今斯人已故,也快要記不清模樣了。卻又一霎閃念,想到江寧清涼庵外匆匆拜別的了如師太,更是唏噓。
“五哥,改天你陪我出宮,去大覺寺上柱香好不好?”
見妹妹臉上閃現出愁容,弘晝擰了眉:“好好的怎么拉下臉了,你看我,好好的跟你這小妮子說那些不著邊兒的干什么!”
“沒什么。我只是想到,有些人可能短短幾面,就是一生了,白駒過隙,飛鴻雪泥,終歸要被遺忘,想起阿瑪寫過的詩里有兩句:冉冉浮生成往事,茫茫世事總飛塵。人世間,哪樣不是如此?”
弘晝哭笑不得:“小小年紀,跟誰學的滿腹愁腸?你嫌宮里悶想出去玩兒,跟我說就是了,到時帶上甘雅一起,省得她說我這堂兄偏心!”
轉眼到了鐘粹宮,兄妹二人都收起閑話,踏入宮門。
胤禛知道女兒活潑好動,轉天聽她說要去大覺寺上香,也沒攔著,吩咐弘晝點幾個身手好的侍衛跟著。
覺空早早命人灑掃,率眾僧侶侯在寺門前恭迎皇子、公主。
“大師別來無恙?”婉瑤縱身下馬,英姿勃發。身影面容,無不像她的生身之母。
失神片刻,覺空行個合十禮:“貧僧恭迎固倫公主、五阿哥、格格。”
“幾年不見,大師不如從前精神矍鑠了。可是寺中雜務繁多,擾了修行?”
覺空不免苦笑:“貧僧謝公主費心,榮枯有數,周而復始,乃是人間常態。誠然公主慧眼如炬,只是貧僧上了年紀,難免顯露老態。”
婉瑤也沒再多問,拉著甘雅入殿上香,參拜祈禱。
將去時,覺空突然行起大禮,他跪在地上,頂禮獻上手中佛珠:“此乃明朝高僧無心舍利所制佛珠,貧僧珍藏半生,可貧僧自認駑鈍,不配如此圣物。公主天性聰慧仁慈,與佛有緣,貧僧愿將此珠敬獻公主!”
見婉瑤遲疑,覺空又道:“公主若不肯笑納,貧僧唯有長跪不起,以表誠意。”
她無奈只得收了佛珠,上馬拜別,腹中滿是狐疑。
覺空目送一行煙塵散去,滿心空曠,暗道三生因果,無量悲辛,半世掛礙,得失因情。此后是福是禍,全憑天意吧!
婉瑤總覺得覺空行徑離奇,卻又說不上哪里不對,一路上就有了心事。坐在馬上,也懶得多言。弘晝將她們送到宮門口就調轉馬頭回了府,婉瑤見甘雅一臉疲累,囑咐隨行宮女伺候妹妹回去休息,又差順福去養心殿跟蘇培盛報歸。
她獨自在走在御花園,心不在焉。身后,有個腳步聲靠近。
“奴婢參見公主!”婉瑤回身打量,看那宮女眼熟,知是自己宮里的人,因此道:“不是讓你們先回去伺候甘雅格格,你怎么跑這兒來了?”
宮女跪在地上,答非所問:“奴婢云惠,今日冒死跟到公主面前,只想問您一句,公主可還記得蠟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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