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廿二、移床巖畔看秋云
胤禛見女兒沉靜了許多,只當她是挨了教訓規行矩步,卻不知另有隱情。
這日處理政務的皇帝剛合上一份折子,抬頭的剎那,忽然瞥見面前擺盤里的梨子。
他驀地失神,摘下眼鏡,輕拿起一只梨:“今年進貢的庫爾勒香梨,個兒比往年大了。”
蘇培盛賠笑:“可不是嘛!底下人知道主子愛吃這梨,特意挑了最大個兒的送來,也難為他們這份心了。”
胤禛頓時思緒渺茫,想起了當年在獅子園里,他將自己那枚梨悄悄塞給紫瑛的情形。往事歷歷,物是人非,流年暗換,竟然已經過了這么多年。
“公主最喜歡吃庫爾勒香梨,挑一半最好的,送到承乾宮去。”
蘇培盛剛要應聲,他又一揮手:“算了,把這些都端了給公主,現在就去!”有小太監上前,恭恭敬敬地端著果盤退出殿去。
雍正復又戴好眼鏡批閱奏折,忽聽外頭來了奴才稟報,說弘時連日害病,未見好轉,不禁擱下了御筆。怔了一霎,才道:“罷了,讓那些御醫好生診治吧!雖說他如今是阿其那的兒子,可朕也不會眼睜睜看他病下去!”
“是!”來人說罷,行禮告退。
胤禛回味著剛說過的話,又看看一旁侍墨的云惠,忽然問蘇培盛:“阿其那最近有什么動靜沒有?”
“自打云……福晉病逝后,他便整日吃齋,沒聽說有其他動作。倒是他家里那些不消停,聽說菩薩保頗有怨言,發配途中一直惡意造謠,誹謗圣上……”
“朕知道了!”胤禛握著拳,重出口氣,“也罷了,朕既然判了他們發配,斷無朝令夕改的道理。你傳個口諭給押送的人,讓他們好生看管就是!”
“嗻!”
金烏西落,紫禁城漸漸黑了下去。
今夜的宗人府,燈火通明。
阿其那正襟危坐,似乎已恭候多時:“四哥,數月不見,別來無恙!”他淡然地笑著,目光毫不避諱地與胤禛相對。
“你好像早就知道朕要來?”
“皇上命臣弟改名,臣弟謹遵圣意,因此自號阿其那。如今臣弟為魚肉,皇上為刀俎,臣弟自然要日日恭候皇上前來宰殺。”
“看來,你心中對朕怨懟很深。”
阿其那冷笑:“聽皇上的意思,臣弟不該有怨?若非四哥當年從中作梗,令我失歡于皇阿瑪,如今成為階下囚的,還指不定是誰。我不過是抱怨幾句,四哥就兄弟反目,未免有失氣度。”
“氣度?”雍正踱步近前,冷冷打量他,“你的氣度,就是極盡后宅手段,當年指使蠟紅暗害朕的女兒,如今又弄出個什么云惠來,陷朕不義?”
“不!不!不!”阿其那從容擺手,臉上呈露得色,“皇上本就是不義之人,何來臣弟構陷一說?你當年為奪皇位,陷害太子與我等一干兄弟,連你最心愛的女人,也能下得去手趕盡殺絕。臣弟比之皇上,望塵莫及。”
被戳了痛處,雍正浮現慍色:“你還敢跟朕提起紫瑛,當年她身負重傷,怎么闖得進重兵把守的圍場?是你讓自己的人暗中把她放了進去,令她當著皇阿瑪的面與我反目,你妄想以她短折而死,令我也惹惱皇阿瑪,跟你一樣下場,對不對?”
“不錯。“阿其那猶自哂笑,“漕幫投在我的門下,四哥為了洗脫自己,硬要扣一頂謀反的帽子給漕幫,這不是給臣弟上眼藥嗎?說起來臣弟也只在皇阿瑪面前算計了四哥一次,可在這之前,四哥暗中翻云覆雨,不知嫁禍了臣弟多少次。四哥又何必這么生氣呢!”
“你是什么時候得知我跟紫瑛關系的?”
“當年的如玉……哦不,密妃娘娘……苦尋姐姐不到,于是托了幫忙打聽她姐姐的下落,云兒最信任的,自然莫過于我。后來那王紫瑛姑娘行刺不成,杳無消息,密妃也是找了云兒請臣弟幫忙,安排她們姐妹寺廟一敘。云兒雖未透露過多,可臣弟想查,定然會摸清她的底細。說起來,四哥還應感謝臣弟以德報怨,若不是我安排你們父女相認,恐怕咱們的固倫公主,至今還流落民間呢!”
“老八,你心里就那么恨朕嗎?”
“恨,切骨斷腸,深恨痛絕!”
“只是因為這區區皇位嗎?”
“難道這皇位,還不夠嗎?”
“所以為了皇位,你可以置我大清基業不顧,結黨營私敗壞朝政,只是為了讓我這皇帝下不來臺?”
“四哥說得還遠遠不夠,為了讓皇上下不來臺,臣弟還讓你心愛的女人與你絕情斷義,引得弘時與我親如父子,讓老十四跟你兄弟離心,讓普天下老百姓,非但不領你的情,還要罵你一聲失德暴君!哦對了,還有我那侄女兒,你這么疼她,有沒有想過,哪一天她也離你而去,不認你這個阿瑪?”
胤禛臉上陰云密布,拔劍出鞘:“你休想!”
阿其那放聲大笑:“皇上既然如此憤怒,何不賜死臣弟,一了百了!”
胤禛握著劍,額角汗意淋漓,殺意四起的他,耳邊一時回蕩起太后善待兄弟的囑托。可是額娘,我欲善待兄弟,兄弟們就能善待我嗎?
“皇上為何不動手?”阿其那挑釁地看著雍正,“我以為皇上口口聲聲,要破舊立新,實行新政,所以早就將先皇的叮囑拋之腦后了。沒想到,你竟會猶豫不決。四哥,我突然覺得你很可憐,雖然除了二哥,咱們眾兄弟都不被皇阿瑪看好,可我至少有額娘真真切切的關懷,有老九老十老十四的團結,有滿朝親貴大臣的擁戴,還有云兒執手多年的相伴。四哥,你除了這萬里江山,和哄騙之下的父女情,什么都沒有。你的臣子、兒子的心,都是向著我這個罪人的。除了老十三和那幾個漢臣,還有幾個人真心實意為你賣命?年羹堯?隆科多?哈哈,哈哈哈哈……”
“這江山就算給你做,你守得住嗎?皇阿瑪在時我大清已然國庫空虛,滿朝都是你的黨羽,你能興利除弊肅清貪腐?你不能!你連云兒都護不住,令她受制于悍婦之威,你又如何能振興大清?除了賣弄些雕蟲小技,你根本不配做朕的對手!”
阿其那仍舊放肆地笑著,胤禛不再看他,孤寂落寞地轉身離去。
“四哥!”阿其那忽然叫住走到門邊的皇帝,“雖然你贏了,成王敗寇,我的確斗不過你!可是,我不想讓你贏得這么風光,云兒走了,就算你不殺我,我也不想獨活!”他說著,猝不及防從辮子里取出一物,吞入口中。
胤禛近前細看,已來不及。阿其那嘴角涌出絲絲血跡,面如土色的笑著:“臣弟知道四哥辛苦,可臣弟過不去自己心里那關,是以臣弟只能送一頂殘害手足的桂冠給四哥了。”
今夜,涼月如眉掛柳彎。
曾經風光一時的八爺,溘然薨逝。
阿其那之死,并未引起多大波瀾,世人好像早就洞悉到了其下場。只是民間,皇帝刻薄寡恩,殘害手足的流言風起。
雍正帝雖知老百姓對自己頗多微詞,卻也無暇多顧。世人若都能體諒到他這皇帝的用心,那豈不個個帝王才?居萬丈榮光之上,享無邊孤寂之傷,這就是他的宿命。
胤禛端坐龍椅,注目手中懷表,只余一聲嘆息。
此刻,婉瑤又借機尋了祈彥,一臉歡喜:“我上次給你的香梨,好不好吃?”
“微臣謝公主賞賜!”
婉瑤不自在道:“你倒是懂規矩,三言兩語就忙不迭謝賞。”
“家父自幼教導微臣,要誠實本分,臣對公主心存謝意,不敢隱瞞。”
“唔,好吧!既然你對本宮心存謝意,那說吧,拿什么謝我?”
看她忽然刁難起來,祈彥一時語塞:“容臣……細思量。”
“既然想不起來,那就別想了,把你那把扇子,送我如何?”
“公主說的是……”
“就是當日在畫舫上,你手中的那把。”
“可那扇子,并非名家墨寶,不過是臣,閑時涂鴉所作。”
“那正好,偏巧本宮不喜歡名家墨寶,就喜歡閑情涂鴉。”
兩人正說著,忽然背后傅恒行禮道:“參見公主!”
婉瑤轉身瞪他:“你撞邪了,怎么大驚小怪的?”
傅恒有意干咳一陣,低聲道:“萬歲爺跟蘇總管朝這邊來了……”說罷,拉著祈彥施禮告退。
看二人做賊似的,婉瑤不禁好笑。
遠處,胤禛悠悠然地止住步子,忽問蘇培盛,“剛才跟瑤兒說話的那個侍衛,是誰啊?”
蘇培盛心思如電,故作沉思道:“回主子萬歲爺,奴才要是沒看岔,應該是……是李榮保之子傅恒。”
“嗯,朕想起來了,他姐姐就是弘歷的福晉。”
“主子好記性!”看著胤禛唇邊一抹細微的笑意,蘇培盛額角驀地涌出絲絲冷汗。好在這時婉瑤跑來行禮,胤禛因此沒再多問。
“沒去陪陪你額娘?”
“琇瑩姐姐大婚在即,額娘那里忙的不可開交呢!”
胤禛聞言嗔道:“知道你額娘宮里事多,還跑出來偷懶?”
“阿瑪……”婉瑤攀上父親手臂,“正因為女兒想幫你跟額娘分憂,才來這里等阿瑪的嘛!琇瑩姐姐說前日夢見了她阿瑪額娘,心里總有些記掛,今早特意央求額娘,說想去祭奠一番。可額娘說依照禮法她封了公主,待嫁之女不好再出宮闈。阿瑪看,讓女兒代為前去上些奠儀怎么樣?”
胤禛輕彈她額頭:“我看,你是想趁機出宮去玩兒吧?”
“阿瑪——”婉瑤靠在父親肩頭,撒嬌道,“好不好嘛?”
“嗯——”胤禛故意不耐煩的語氣,“那就準了,挑幾個侍衛跟著,換上男裝,不得招搖過市驚擾百姓。”
“遵旨!”她興高采烈地行個禮,一溜煙兒跑了。
胤禛忍俊不禁:“這孩子,也快到婚配年紀了,還這么貪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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