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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付情真(二)


  謝長亭并未理會他的歉意,  只是瞥了地上魔修的尸首一眼。他抬腳,繞過地上的血跡,一手隨意拭凈頭發(fā),并未再看趙識君,  而是將他晾在原地,  獨(dú)自朝著酒館外行去。

  趙識君果然叫住了他:“等等。”

  “你要去何處?”他追問道。

  謝長亭腳步一頓。

  “……我認(rèn)得你嗎?”他不解道。

  趙識君并未理會他的疑問,  而是正色道:“先前城中有妖出沒,你若是一人夜行,恐怕不太安全。”

  言外之意,  便是在邀他同行。

  謝長亭又看了看他的神情,  沒從中看出半分偽裝。但他仍舊沒有理會對方,只是再度回過頭去,  抬步欲行。

  “等等!”

  趙識君不知為何,  竟然顯得有幾分心急。他丟下那魔修兩人的尸首,從后面追了上來,一把抓住謝長亭手腕。

  謝長亭又回頭看他。這一回他的眼神有幾分冷,趙識君愣了一下,氣勢全無,立刻將他的手松開了。

  他似乎有些語無倫次,  好半天,  才開口道:“我只是……”

  話還未說完,街上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謝長亭朝那邊看去,  先是看見了之前見過的那位拿拂塵的散修老者,后面跟著他那兩位不怎么有出息的徒弟。

  三人正急急忙忙地朝這邊趕來。趙識君見狀,  眉頭一皺,  低聲道:“不好。”

  他再度握住謝長亭手腕,  不由分說將他拉上:“走!”

  那為首的散修老者一眼便看見了趙識君那一身黑衣,  頓時大叫道:“魔頭,你給我站住!”

  趙識君并未反駁對方,只是拽著謝長亭,將他拉入了一條僻靜的小巷中。兩人屏息斂神,那半吊子散修自然沒有半分覺察,徑直從小巷旁追了過去。                        

                            

  幾息過后,謝長亭甩開對方的手,朝一旁走了兩步。

  “你到底是何人?”他問,“我不認(rèn)識你,你跟著我做什么。”

  趙識君似乎被他問得啞口無言。他應(yīng)當(dāng)說些什么,說你長得像我故去的師弟嗎?

  謝長亭仔細(xì)地觀察著他的反應(yīng),斷定他絕未把自己與“師弟”聯(lián)系在一起。一百一十七次卜算。在他心中,“師弟”已經(jīng)完完全全是個已死之人了。

  這般想著,他再度轉(zhuǎn)身,向著巷尾走去。

  趙識君仍是不懈地追過來:“你要去何處?”

  這回謝長亭“大方”地告訴了他:“去找我的小馬。”

  趙識君似乎是靜了一靜。過了一會,他又問:“你……turnip可是要去往何處?”

  “為何我要告知與你。”

  “我可以帶你去。”

  “……”謝長亭回頭看了他一眼,“為何我要與一個魔修同伍?”

  趙識君像是終于明悟。他笑了笑,說:“原來如此。”

  “我并非是魔修。”他說話的時候,手中始終在把弄著一個小物件,“與方才那兩人同行,只是為了伺機(jī)解決他們。”

  他說著,似乎也覺得自己的借口聽著有些蹩腳,便又從腰間摸出什么東西,遞到謝長亭面前。

  那是一枚玉制的令牌。

  “我本是仙門中人,斬妖除魔,又怎會與魔修同流合污。你若是不信,這是我宗門令牌,一看便知真假。”

  謝長亭接過那枚再熟悉不過的玉令。

  他先是裝模作樣地看了正面。上善門玉令的正面刻著持令者姓名,對著“趙識君”三個字,謝長亭神情沒有半分波動。等再將令牌翻到背面、看見其上刻著的“上善”二字時,他才終于露出了一點(diǎn)恰到好處的驚訝神色。                        

                            

  謝長亭露出猶豫的神情來。好半天,他將令牌還給對方,卻沒有再說什么。

  趙識君顯然始終注視著他,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神情的變化。

  于是他道:“難道你要去的地方,便是上善門嗎?”

  謝長亭似乎是糾結(jié)了好一陣,才勉強(qiáng)開口道:“我要去找一個人。”

  “誰?”趙識君溫和笑笑,“莫非也是我門中人?”

  “嗯。”謝長亭道,“他叫謝長亭。”

  “……”

  趙識君的神情難以控制地凝固在臉上。

  謝長亭沒有刻意去看他的表情,但也能夠猜出對方此刻心中的困惑。即便已經(jīng)過去幾十日有余,但謝長亭身死一事在整個修真界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又怎會有人會在此刻前去拜訪于他?

  他并未再開口,只是等在原地,等對方談及自己死訊。

  可出乎他意料的,趙識君開口時,卻像沒事人似的,只是帶了幾分遲疑:“你……找他做什么?”

  謝長亭反問:“我為何要告訴你?”

  當(dāng)真是奇怪。他想。

  趙識君似乎……并未要告訴自己謝長亭已死之事。

  “你認(rèn)得長亭?”

  謝長亭又搖頭。

  “只是有一事相托。”他低聲道,似乎有幾分為難,“我……還未見過他。”

  事情以未預(yù)料過的方式,忽然間變得簡單起來。趙識君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露出一點(diǎn)微妙的神情。他問:“你當(dāng)真不認(rèn)得我嗎?”

  “不。”

  “我是趙識君。”趙識君道,“是長亭的同門師兄。”

  “……啊。”

  “若是你想見他,我可以帶你前去。”趙識君又說,“我?guī)煹芷饺绽锊灰娡馊恕I仙崎T禁制重重,若是有人擅闖,恐怕會被守衛(wèi)扣下。”                        

                            

  謝長亭面上不動聲色。趙識君似乎拿定主意要欺騙他。

  “你為何要幫我?”他問。

  趙識君笑笑,說得輕巧:“舉手之勞而已。”

  “可你并不知道我是誰。”謝長亭又道。

  趙識君毫不在意道:“無妨。”

  “無妨?”謝長亭看向他的眼睛,不知為何,對方似乎有些畏懼與他目光相接,剛一觸碰,便立刻轉(zhuǎn)開了眼,“即便是我曾經(jīng)殺了你的胞弟,也無妨么?”

  他語出驚人。趙識君則完全僵在了原地:“……你說什么?”

  “我見過你,趙識君。”謝長亭道,他轉(zhuǎn)身,繼續(xù)向巷尾中走去,“在心魔境中。不過那時并未見過你眉目。若是見過,方才知道是你,我就該早早避開。”

  這回趙識君終于停在原地,不再動了。

  謝長亭本以為他會再追上來,用落雪脅迫自己與他一同離開。卻不料身后人久久都未動作。他不得不自己停了下來,轉(zhuǎn)頭:“我已經(jīng)告訴你我是誰了。你為何不替你胞弟復(fù)仇?”

  趙識君垂著頭。許久,卻是長長地嘆了口氣。

  “我弟弟,他……”他的話音中透出幾分痛苦來,“他是咎由自取。”

  謝長亭身形一頓。

  “我先前已查驗(yàn)過他尸首,的確發(fā)現(xiàn)了走火入魔的跡象。后來才知,并非是真人為他重塑金丹,而是他欺上瞞下,擅用轉(zhuǎn)丹禁術(shù),以致在幻境中為魔念所染……”趙識君嘆息道,“如今想來,恐怕是錯怪了你。境主并非玄鑒真人,而是一只心魔,他口中的‘妖魔’恐怕正是他自己。我?guī)熓逅麄儏s錯將你認(rèn)作妖魔,所幸并未釀成大錯……”

  對方主動替自己開脫起來,謝長亭心中卻愈發(fā)起疑。                        

                            

  他將妖骨插入眉心時,在場的可不止一人。上善門中自然有人看見。所幸境主乃是謊話連篇的心魔,就連他自己也并未料到,在心魔境這等幻境中拿到了的妖骨,竟然當(dāng)真會在現(xiàn)世之中回到他的身體中。如此想來,上善門中人恐怕也未當(dāng)真,只會當(dāng)妖骨一事是境中幻夢一場。

  “……如今想來,更是慚愧不已。”趙識君仍在繼續(xù),“若是,若是你愿意的話,可否與我一同回到上善門中?一來,你可見到我?guī)煹埽欢䜩恚乙舱孟蛘嫒朔A報心魔境一事。”

  謝長亭停在原地,審視著他,似乎是在掂量他言語是否可信。

  他像是并未看出對方有半分弄虛作假,頓了頓,終于松口道:“好。”

  返回原先的叢林之中,謝長亭快步走到已倒地睡著的巡天身旁,將它搖醒。

  他先是囑咐道“從現(xiàn)在起,你要將你的羽翼藏起,莫要讓他人看出你并非凡馬”,又拍了拍它的脊背,在它雪白的身軀上染出幾片黑斑來。

  趙識君等在密林之外。看到謝長亭牽著巡天出來,他先是愣了一愣,目光有幾分詫異地落在巡天身上。

  巡天也立刻便認(rèn)出了他。它不滿地對著趙識君揚(yáng)起前蹄來,似乎是想要立刻沖過去將對方一頭撞倒。

  趙識君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

  謝長亭捋了捋巡天鬃毛,安撫著它的情緒。他道:“我的小馬脾氣不好。”

  巡天向來對外人敵意十足,不允許任何人類靠近自己,上善門中被它踢過、還敢怒不敢言的弟子不下百人。

  果不其然,怔愣過后,趙識君望著巡天笑了起來:“原來如此。我還當(dāng)是它不喜歡我。”                        

                            

  “……”謝長亭沒有應(yīng)聲。

  “它叫什么名字?”

  “小馬。”謝長亭敷衍道。

  “……”趙識君瞥了巡天一眼,“它好像不小了。”

  巡天惱怒地踢了踢腿。

  但謝長亭并沒有夜半在城中騎馬的打算。他牽著巡天,向出城的方向行去。趙識君則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旁,同他搭話:“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謝長亭并未回頭:“我姓桑,名懷嘉。”

  這十余年來,這個名字,連同它背后凡間的一段過往都被他深埋心底,就算是師兄也未提及半分。

  趙識君果真沒有起疑:“是個好名字。”

  頓了頓,他又問:“這么說來,你是認(rèn)得時軼了。”

  “時軼?”謝長亭刻意地停了一會,“嗯,我認(rèn)得他。”

  他這話說得冷淡。趙識君果然追問:“你……同他是什么關(guān)系?”

  “我不知道。”

  “不知道?”

  謝長亭偏過頭去,看了巡天一眼:“他說他認(rèn)得我要找的人,答應(yīng)帶我去見他,卻遲遲未履諾。我便獨(dú)自一人出來了。”

  他雖未回頭,但也能覺察到有視線正落在自己身上。趙識君久久未開口,視線狐疑地落在他背上,等他回頭時,臉上卻又飛快地?fù)Q上了笑意:“那,懷嘉道友,你出身哪門哪派?”

  謝長亭忽然間極度好奇。

  對方不擇手段,明知“師弟早已身死”,卻沒有戳穿半分,究竟所圖為何?

  但不論如何,自己若是能夠借助對方,掩人耳目,回到上善門中;再借機(jī)查清對方,乃至趙聞竹、或是門中其他人,到底在背后做了些什么,也不失為一石二鳥。                        

                            

  “我不記得了。”他分外自然地答道,“我醒來時,身旁只有時軼一人。那時我大約是渡劫失敗,為天劫所傷,不僅身受重傷,還丟失了大半記憶。”

  趙識君恍然大悟。也難怪此人話里話外,總透著一股與世隔絕之感。

  但這正好合了他的意,不是嗎?

  不,不。

  應(yīng)當(dāng)說是——天賜良機(jī)。

  趙識君微微一笑,露出了然于胸的神情來。他道:“從此處到上善門,有千里之遙。這么走下去可不是個辦法。”

  “你為何不御劍呢?”

  他仍在試探。謝長亭波瀾不驚,道:“我沒有劍。”

  “沒有?”

  “我平日里不使劍。”

  趙識君沉默了一會。

  “那,我可否邀你與我同乘?”他試探性地開口,“從此處御劍回門,只要一日便可。”

  謝長亭仍是一口回絕:“不行。”

  “……為何?”

  “怕高。”他簡單道。

  這是謝長亭的秘密之一。師兄與他朝夕相處,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趙識君的神情恍惚了一瞬。他深深地凝視著謝長亭的背影,許久,忽然間抬起手來,似乎是想要碰一碰那披散肩頭的烏黑發(fā)絲。

  而對方正朝前走去,無知無覺。

  眼看著指尖就要觸到柔軟的發(fā)尾,他的手又忽然間頓住了。

  趙識君垂下眼來,盯著自己停在半空、顫抖不已的手。

  他心中忽然間百感交集。難以言喻的恐懼與狂喜同時侵占了他全部的心緒。被那雙與師弟九分相似的眼注視著的時候,發(fā)自內(nèi)心的恐懼總會油然而生,就好似一個已死之人正在冷冷地看著他、訴諸百般恨意;可再轉(zhuǎn)念一想,很快自己便能同對方永遠(yuǎn)地、永遠(yuǎn)地待在一處,想到師弟很快便能夠回來了。即便是以另一種方式再陪在自己身邊,也是此生此世,永不分離……                        

                            

  “懷嘉道友。”

  再度開口時,他聲音中卻沒有半點(diǎn)波瀾。

  趙識君瞇了瞇眼。他唇角掩著一絲笑意,將伸出的手收了回去:“其實(shí)方才第一眼,我便注意到了你。”

  “你……長得有幾分像,我的一位舊友。”

  作者有話要說:

  長亭:哦

  明天有更新,大概在晚上比較晚的時候w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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