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付情真(七)
謝長亭反應很快。他三兩步上前, 一把拽住時軼袖口:“時軼!”
時軼的動作明顯地一停,但手上力道未松分毫。他緩慢地轉過頭來,目光沒有半分溫度,許久, 微微一笑:“你仍要攔我?”
謝長亭的手下意識地一松。
接著, 又更為用力地擋過來。
“你放開他。”他的語氣不容置疑, “若是他此刻死了,你只會被罪加一等。屆時無人再能為你洗脫冤屈……”
“洗脫冤屈?”時軼卻只是笑,“圖什么?圖一世清名留人間?你何時見我在乎過那一分一毫的名聲?”
說罷, 五指愈收愈緊。趙識君雙目圓睜, 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謝長亭立在一旁。
“……你生氣了。”
片刻后,他道。
時軼短促地笑了一聲:“才看出來?”
謝長亭默了默。他瞥了一眼一旁目眥欲裂的趙識君, 猶豫了一下, 將手收了回去。
趙識君立刻露出哀求的神情來,動作緩慢地搖頭。
“他心術不正,并非是死罪可免。”謝長亭退開一步,“只是比起身死,更想令其于世人面前,身敗名裂而已。”
“我不在乎。”
謝長亭抬起眼來:“可我在乎。”
“不可以。”時軼微微笑道, “今日他非死——”
“我是說, 我在乎……”謝長亭打斷了他,說到一半, 卻偏過了頭去。
半晌,有幾分困難地開口道, “……在乎你。”
“你放開他吧。”他讓步一般, 將語氣放低, “可以嗎?”
時軼:“…………”
他手上動作驀地一松。
趙識君一下從他手中摔落下來, 蜷縮起來,雙手捂住自己脖頸。過了好一會,才傳出幾聲悶悶的嗆咳聲,混雜在碎石落地的聲音里,破碎開來。
而時軼立在他身旁,罕見地露出遲疑的神情。
他頓了頓,忽然露出好奇的神情來:“我沒有聽錯吧?”
謝長亭:“……”
他忽然有些后悔這樣講了。
周圍分明嘈雜,兩人之間卻陷入了一陣怪異的靜默來。顆顆墜地的碎石似都砸在心上,凌亂不堪。謝長亭越想越覺得后悔,熱度漸漸彌漫到了耳后。他后退幾步,走向石墻,一把握住無極劍柄。
“不論你如何去想。”他艱難道,“我只是說出心中所想而已。”
無極在他掌心震顫了片刻,隨即便安靜下來,完完全全接受了他的觸碰。
正拔劍時,卻聽身后人道:“我很好奇。”
“嗯?”
“那你到底又如何看待他?”
謝長亭皺了下眉。他用力將無極從墻內拔出,又將手覆上石墻,閉眼,以靈力激發無極方才劈裂出的痕跡,試圖找出地宮中震動的根源。
藍色的靈火無聲地自八個祭壇中冒出,分外強硬地將其中熊熊燃燒的火焰按滅下去。在震動中熄滅的火燭重新燃起,搖曳著映亮一小片空地。
靈力轉瞬便在整個地宮中過了一遭。出口在東南方向,此時被兩扇鐫著符咒的巨門死死堵住。可除此之外,四周并無異樣,并沒有其他觸發的法陣或是機關。
就好似……這引發震動的根源,來自于地宮之外。
再度睜眼時,謝長亭終于平復了語氣,回到方才無波無瀾的狀態之中:“都什么時候了,還有心思想這些有的沒的。”
時軼偏了偏頭:“你這是在訓斥我么?”
“……是又如何。”
時軼“撲哧”一下笑了。
他腳步動了動,便轉身要向碎石落得更加厲害的方位走去。
謝長亭瞥見他動作,又道:“你站住。”
“怎么?”
謝長亭無聲地嘆了口氣:“我來便是。”
他再度將手覆在石墻上,放出靈力,試圖與造成此處震顫的力量抗衡。趙識君修為雖然近來有所精進,不知其是否修了什么歪門邪術,但終究不如其師弟。更何況心魔境一役,與妖骨融合之后,他忽然間有所明悟,此時只消片刻,便將趙識君費盡心思設下的地宮之局破解。
地宮很快便停止了震動。碎石落在地上,揚起一大片塵埃。
塵埃也很快落盡。趙識君雙手背在身后,狼狽不堪地伏在塵土之中,雙眼緊閉。
不知為何,從方才起,他便沒有再開口說過一句話。
謝長亭這才終于松了口氣。
回頭看去,時軼已經坐在了那具棺木旁,一腳踩在石案上,此刻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
謝長亭:“……”
時軼將一只手舉在面前,瞇了瞇眼。于他眼中,幾階石階下的謝長亭便成了小小一片紙人,被困在他指尖方寸,動彈不得。
“我原先以為,”他注視著被自己捏住的小人,慢慢開口,“你心思單純,一心向道,一眼便能被我看透,應當很好拿捏才是。”
謝長亭:“……倒也沒有你說的這般不堪。”
“但我現在忽然又覺得,”時軼“啪”地將兩指合攏,“我好像從來都沒有了解過你。”
“……”
“你好像也從未理解過我的意思。”時軼悠閑地晃著懸在半空的那條腿,手中玩著空劍鞘,“不過你放心,我與趙識君并非一路人,干不出什么毀你道心、傷你性命的事來。”
他自石案上一躍而下,將雙手揣在袖中:“我只是想……”
話說到一半,卻驀地停住了。
謝長亭:“怎么……”
緊接著,他便也立刻感受到了——一股新的、更為強烈的震顫正隱隱從地下傳來,似有要突破地面之勢。同時傳來的,還有轟然嗡鳴,環繞于地宮之內,不絕于耳。
“這是怎么?”
謝長亭下意識便將手按上石墻,打算再度止住這一陣震動。
時軼卻是面色一凜。他張口道:“住手——”
卻是為時已晚。
一道耀目白光閃過。巨大的力道震得謝長亭后退幾步,身形不穩,徑直朝后摔去。
他下意識地要以手撐地,卻撞上一個溫熱的胸膛。時軼在他身后接住了他,與他一同承接了那份驚人的力道。手腕被人握住,無極劍身向前,凜冽劍意瞬間反擊,將余下力道劈開,遁入虛無。
謝長亭一口氣幾乎沒接上來。
眼前一陣陣地發著黑。他平生從未直面過如此恐怖、如此強大的力量。
以至于方才的一瞬間,他腦海之中,竟然浮現出了幾分死意。
身后的時軼輕輕“嘶”了一聲。
很快,謝長亭也明白了他在驚異什么。頭頂傳來一陣怪異的觸感,接著,他感覺自己的……耳朵,被人一把抓住了。
“露出來了。”時軼在他耳邊輕聲道。
“……”
謝長亭一下擋住自己頭頂。然而一旁趴在地上的趙識君不知何時,卻已站起身來。他背后的鎖鏈與其上的禁制已在方才無比的沖擊之下斷開,此時正一臉震愕地看向謝長亭。
準確地說,是看向他的頭頂。
謝長亭深吸了一口氣。
——他方才竟然被這一下,打得現出一直以來小心隱藏的半妖原形來。
然而此時已來不及再做掩飾。謝長亭眼色一沉,下一刻,無極鋒利的劍柄就已遞到了趙識君面前,堪堪停在他胸口前。
“不許輕舉妄動。”他冷冷地威脅到,“否則……”
然而趙識君卻沒有表露出任何攻擊的意圖來。他雙手垂在身旁,呆呆地看著謝長亭。
好半天,他喃喃道:“你騙了我。你說你……說你不使劍的……”
“廢話少說。”無極劍鋒又進了一寸,“收起你的動作。我——”
趙識君卻毫無征兆地朝他的脖頸處伸出手來。
謝長亭一驚,立刻閃身退開。可對方好似預料到了他的躲避,不管不顧地撲身過來,右手用力地一抓——
抓住了他方才彎腰時、滑落出領口之外的一截紅線。
可還沒來得及抓出紅線上到底系著什么,手上又是一疼。
無極劍鋒深深地刺入他的右臂之內。
刺破皮肉,觸到堅骨,刺在他那些千百縱橫的傷痕之上,刺在那道經年累月、總難磨滅的舊傷上。
趙識君緩慢地抬起眼來。他的嘴唇顫抖著。
而對面的人眼神很冷,神情陌生,不為所動地看著他。
趙識君深深地凝視著對方,想從他身上找到一星半點熟悉的痕跡。
可最后他張開口,吐出的卻只是一口血來。
他面色慘白,苦笑出聲:“我完了……”
“我完了……我們都、完了……”
“你和我……都完了……”
謝長亭拔出劍來,退后兩步。他望著趙識君,看他又吐出一口血來,心底忽然泛起一絲寒意。
不對。
不對勁。
此處的所有動靜,方才氣勢如虹的耀目白光,根本不可能是區區一個趙識君所能造出來的勢——
“謝長亭。”腦海中忽然響起時軼的傳音,“退后。”
謝長亭本能地退后。下一刻,一陣極強的力量在整個地宮上爆發開來。堅不可摧的地宮好似一張薄紙,被人輕描淡寫地用手指戳出一個洞來,霎那間天光大亮,所有人幾近睜不開眼。
此時此刻,有人緩步自墜地的碎石后走出。
腳步一聲一聲,踏在地上,與曳地的衣袍沙沙聲一道,回蕩于整片地宮之內。
片刻后,腳步聲終于止住。
不待謝長亭看清,巨大的威壓之感便鋪天蓋地襲來。那一刻他仿佛回到了幼時,回到了高高的上善門主殿中,那時他跪倒在地,不敢抬頭,珍而重之,三拜殿上高坐之人。
而與此同時,早已跪倒在地、唇角染血的趙識君眼底一寸寸染上絕望之色。
他幾乎是喃喃道:“父、父親……”
——見微真人趙著負手立于地宮之內,手持一把通體雪白、如玉般剔透的長劍。
他衣袖飄飄,周身卻沒有半分傳聞中天下第一修士的出塵飄然。花白銀發之下,亦沒有半分憐憫之色。
見微真人目光落在三人身上,神情淡漠,話意如冰。
“趙識君,”他道,“你這是在做什么?”
作者有話要說:
預計要請假到6.1日,6月之后不出意外終于能穩定更新了(疲憊)
原本五月是可以多更新的,結果期末考試因為疫情提前了一個多月,完全打亂了計劃orz實在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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