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動九州(十二)
三日后, 群玉峰腳下。
雖說趙識君準備的請柬不足百份,信上也明確說了此事須保密,但消息還是一傳十、十傳百。到了論劍的這一日,山腳下還是浩浩蕩蕩地來了幾千人, 場面之壯觀, 于修真界中已是數(shù)年未曾有過了。
畢竟一大清早, 散修們就熱熱鬧鬧、拖家?guī)Э诘貋砹恕?br />
有熱鬧,不看白不看!
反正要打架的也不是他們。
“讓一讓,哎!讓一讓……”人群中傳來幾句幾不可聞的呼聲, “哎喲, 怎么這么多人啊?我這把老骨頭喲!哎喲……”
有人聽見了,朝那邊看了一眼, 接著便驚呼出聲:“懸濟宗主馮文圣!”
眾散修一靜, 接著,七嘴八舌地議論了起來:
“什么,懸濟宗主來了?”
“他是今日第一個來的大乘期修士吧!”
“是兩年前剛入大乘的,如今估摸著還在前期呢。”
“爸爸,那個很有錢的老頭在哪?我也要看!”
“……”馮文圣身邊一瞬間便聚集了更多的人。
他并未惱怒,也沒有飛身向地宮那邊走去, 而是笑呵呵地向四周道:“諸位道友好, 諸位道友好啊!”
“馮宗主今日來這么早,是要上場么?”有人大聲道。
馮文圣立刻一擺手:“哎!我都是老頭子了, 不參與這些年輕人的紛爭。”
“見微真人貌似都百歲了吧!你也算不算年紀大啊!”
馮文圣捋著胡子:“今日是論劍,難道要我這個藥修拎著鼎上去和他們打么?算了, 算了!”
“不過, 若是有人在比劍中受傷了, 我這個老頭子, 倒是可以出一份力。”
他說著,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一頓。
又補充道:“當然,要給錢。”
眾散修:“……”
感情你今天是來賺錢的啊!
馮文圣背著手,目光在人群中來回掃視。他眼睛很尖,不一會就又看到了認識的人:“喲,這不是蕭宗主嗎?”
眾散修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齊刷刷地順著馮文圣的目光看去。
“你們看,流云宗主蕭如珩!”
“他也是大乘期修者吧?”
“我還是第一次見蕭宗主呢。怎么他長得這么兇巴巴的,一點都不茍言笑呢?”
蕭如珩果然板著一張臉,從人群的那頭過來。他所走過的地方,人群自動為他讓開了一條道。
他的冷臉和笑呵呵的馮文圣形成了鮮明對比:“馮宗主,多日不見,修為精進許多。”
“唉!你看看你,又開始閉眼吹了,我這可還什么都沒干呢!”馮文圣立刻不干了,“蕭宗主,如今修為恐怕已至大乘中期了吧?修行如此之快,老夫掐指一算呀,蕭宗主明年就能步入渡劫了!”
蕭如珩:“……”
“對了,你出來比劍,怎么不帶一個弟子出來啊?”馮文圣往他身后張望著。
忽然間,他愣住了:“我沒看錯吧?那是謝誅寰?”
謝誅寰也板著一張臉,從蕭如珩背后走出來了。
散修們竊竊私語起來:
“這是誰?”
“不認識。”
“好像和那兩位宗主都很熟?該不會是什么大人物吧。”
“我說蕭如珩,”馮文圣道,“你出來比劍,不帶著自己的徒弟,怎么把我徒弟給帶出來了?”
謝誅寰聽了,立刻眉頭一豎:“誰是你徒弟了?臭老頭子!”
馮文圣一聽,立刻也把腰叉上了:“哎喲,你這小徒弟,真當自己叛出師門了?”
這話多的兩人見了面,誰也不遑多讓,一個聲音比一個大,幾乎要將一眾散修的竊竊私語聲全部蓋去。
蕭如珩在一旁聽得頭痛。忍了又忍,他終于道:“馮宗主,沒人說今日是真的來論劍的。”
爭吵聲戛然而止。
就連一旁散修們的悄悄話都停了。
馮文圣傻了:“蕭宗主,你這是什么意思?”
蕭如珩:“馮宗主心知肚明。”
“你別和我打啞迷啊。”馮文圣拍拍袖子,“我這可是帶了一罐子藥材,準備等你們打傷了,好大賺一筆呢!”
蕭如珩:“……”
倒也不必這么直接。
在這時,有散修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怎么今日來的都是仙盟的人啊,上善門中的大能呢?這不是他們組織的論劍么?”
話音剛落,就有人到了。
新來的修士顯然與馮文圣并非一路人,御著劍,徑直飛入地宮附近留出來的一片空地里。
此人鶴發(fā)紫衣,身邊還跟了個弟子,此刻正幫他師父將拂去劍上的塵土。
很快便有人認出了他:“哦,旋塵真人!”
“他也是大乘期修士之一吧,聽說是前期?”
“什么前不前、后不后的,到了那個境界,那可都是牛人!”
“你看,你這就不懂了。這境界前期后期,差別可大著咧!”
旋塵站得離散修很遠,顯然并不想成為他們議論的對象。
他傳音給身邊的葉霜:“你不是說,你親眼見到那死而復生的時軼了么?”
葉霜:“……師父,我當真沒有撒謊。”
“為何不見他人影?”
“上回與他論劍時,他不也到的最晚么,師父。”葉霜還在試圖說服旋塵。
旋塵到了之后,沒一會,秋瑜宗宗主柳盡晚也來了。
柳盡晚同樣也是只身一人來的,一名弟子也沒帶。她素來喜靜,不欲涉及紛爭,多年來一直潛心修行,因而很少有人認得她。
但事實上,她也是這世間五位大乘期修士之一。
至于最后一位,自然便是明月山宗主洪盛了。
洪盛人如其名,聲音洪亮無比,人還未至,嗓門已響了起來:“可真熱鬧啊,諸君。”
在五位大乘期修士中,洪盛是修為最高的一位,已至大乘后期。
但所謂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修為如此之高的洪盛并未選擇獨身處世,反倒領著整個明月山,依附于上善門。
有人說,他這般討好見微真人,是因為擔心自己在跨入渡劫境是拗不過天劫,如先前的數(shù)位大能一般隕落,希望自己渡劫時,能有對方來為自己助陣。
洪盛并非是一個人來的,而是浩浩蕩蕩領著數(shù)百人。這其中有三十七位,是如今的合體境修士,皆來自依附于上善門下的眾門派。
這些人一來,現(xiàn)場的大能立刻形成了三方對立之勢頭。
其中上善門與明月山一派,仙盟一派,而柳盡晚不欲不欲涉及紛爭,中立其中,自成一派。
此時,眾散修已經(jīng)看得有些著急了:
“論劍什么時候才開始?”
“這次論劍不是見微真人組織的么?怎么不見他來?”
“我還等著一睹見微真人真容呢!”
說著說著,忽然有人神來之筆:“你們說,為何上善門那邊,明面上人多出這么多,但兩邊的大乘期修士,卻都是一樣多呢?按理來說,他們能占到的資源應該更好吧?”
眾人一聽:好像還真是這樣。
這又是怎么一回事?
兩邊的對立一被挑起,議論便滔滔不絕起來。
“說起來,這回論劍的規(guī)則是什么,是仙盟和上善門兩邊互相派人出來么?”
“那仙盟也太吃虧了吧!瞧他們那人丁凋零的樣!”
“修為這東西,可是貴精不貴多啊。”
“那他們也比不過見微真人啊。修真界第一人,那豈是浪得虛名?”
“見微真人不是組織的人么,難道他也要下場論劍?”
“對了。”有人忽然道,“怎么不見那仙盟盟主?”
他這么一說,眾人也紛紛想起這件事來。
“盟主?盟主不是蕭如珩么?”
“你這是多少年沒出過門了?仙盟盟主早換人了!”
“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新的仙盟盟主,不就是那個大美人么?”
“大、美、人?”
身旁忽然傳來一個聲音,重復了一邊他所說的話。
那人正說到興致上,還全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對啊,你沒見過么?上回給見微真人下戰(zhàn)書的那個,膽子可大了!就是不知修為如何,人可美了,生得冰容玉貌的,哎喲!只可惜是個男的,不然……”
“不然什么?”那聲音幽幽接話道。
散修終于意識到有哪里不對勁。
他緩慢地回過頭去。
對上一張似笑非笑的臉。
“不然什么?”時軼玩味地笑著,又重復了。
一瞬間,那散修的眼睛都直了。
他發(fā)須皆白,顯然是個已經(jīng)上了年紀的人。
同時,他也是個很愛湊熱鬧的人,聽風言風語說有人要打架了,立刻馬不停蹄地從千里之外趕來觀看。
這就意味著一件事——多年前,懸濟宗門口的那場論劍,他也在場。
散修朝后一連退了好幾步,自己踩著了自己的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有……有……”他舉起一根手指來,顫抖地指著面帶笑意的時軼,“有鬼啊!!!!”
音聲之尖利,直透云霄。
周圍人群頓時如潮水般從時軼身旁退開了,留出了一大片空地。
“有鬼?”
“哪里有鬼?”
那身紅衣分外招眼,很快人人都看見了空地中心的時軼。
有人沒見過他,不由得問:“那是誰啊,很有名么?”
“我看那站著的不是個大活人嗎?”
緊接著,被告知對方正是十六年前見微真人于此地斬殺的大惡人之后,所有人的臉色都變成了出奇一致的煞白。
真的是時軼!
那人當年不是被雷劫擊中,早就魂飛魄散了么?
時軼并不在乎那群對他避之如鬼魅的散修。他抱著手,先是晃晃悠悠地走到了旋塵真人面前:“旋塵真人,別來無恙啊——哎,你怎么還帶著這個連哪個是你都分辨不出來的徒弟啊?”
旋塵連擠出一絲笑意都做不到:“……”
被鞭尸的葉霜渾身都僵硬了:“……”
旋塵傳音道:“是我錯怪你了。原來他當真能死而復生。”
葉霜都快哭了:“師父,我真的沒有騙過你啊!”
時軼晃晃悠悠,又停在明月山宗主面前:“洪盛宗主,好久不見了。”
洪盛看到他,頓時滿面都是厭惡:“時軼!今日我會讓你知道什么叫做殺人償命!”
時軼:“……我殺誰了?”
“在下親侄,洪朗!”
時軼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露出疑惑神情。
“不好意思,有點忘了。”
說完,他擺了擺手,轉身走了。
“……你!!”洪盛臉都快氣歪了。
時軼又逛到柳盡晚面前,這一回言語客氣了許多:“柳宗主,多年不見,修為如今已莫測。”
柳盡晚對他也很客氣:“時軼兄,一切都好。”
二人又低聲言語了幾句什么,時軼便離開了。
最后,他停在了臉色不怎么好看的馮文圣面前:“馮宗主,近日都好。”
馮宗主嘴角抽了抽:“……你是人還是鬼?”
“是人。”
馮宗主麻木道:“哦。”
“蕭宗主。”時軼又轉向蕭如珩。這一回連問候都省了,兩邊互相點了點頭,算作問好。
待時軼走了,馮宗主嘴角繼續(xù)抽動:“……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蕭如珩也面無表情:“沒多久。十來日前。”
“哦,那看來都差不多。”
時軼來來回回,分外高調地將諸位大乘期修士挨個問候了一遍。
此番一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而這時,對于那些年輕的修士,關于此人的“偉大事跡”,也都被普及得大差不差了。
于是便有膽大的人開口道:“時軼,這場論劍,該不會是你搞的鬼吧?”
鑒于此人從前的劣跡斑斑,此事還真有可能。
時軼聽后,想了想:“請柬的確是我發(fā)的。”
“什么?!”
懷疑之聲此起彼伏。
時軼微微一笑:“可并不是我寫的。”
他的話音像是觸發(fā)了什么機關,落下后,便開始有奇怪的動靜從早已傾塌的地宮中傳來。
先是一道黑霧自其中飄揚而起,聚集在半空中。
旋塵真人“刷”地拔劍:“有魔氣。”
其余幾位大乘修士也紛紛警惕起來。
而馮文圣見情況不對,已經(jīng)悄無聲息地躲遠了。
黑霧越來越多,幾乎凝結成了實體。
片刻后,一道人形自其中顯形。
先是四肢,再是身體,最后,黑霧褪盡,才露出一張得以辨認的臉來。
這一張臉,在場的許多人都認識。從前見了他,人們只會想到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而如今,他的臉上卻是不正常的病態(tài)蒼白,眼下是烏黑的一圈,周圍纏繞著絲絲縷縷的魔氣,手中繞著一根金燦燦的絲線。
葉霜倒吸一口冷氣:“趙——趙識君!!”
一片嘩然。
除卻時軼幾人,在場之人無不動容。
“趙識君?好熟悉的名字。”
“那不是見微真人的親兒子嗎?十六年前被趕出宗門的那一個!他竟然還活著?我以為他早死了!!”
“怪不得要逐出宗門,原來是已入魔了!”
“他怎會入魔?當真是有辱門楣!!”
今日不同往昔。對他的議論,并不比對時軼好聽上多少。
趙識君置若罔聞。
他拖著剛剛凝結成形的身體,緩步走到時軼面前,啞聲道:“他呢?”
一眾散修頓時間豎起了耳朵。
畢竟,這修真界中,這二人之間,可是發(fā)生過一樁流傳已久、為人津津樂道的趣事的。
時軼:“不來了唄,你又沒請他來。”
趙識君的神情似是碎裂:“不可能!!”
“那你想聽什么?是我將他關起來了,強迫他今日不來見你?”時軼將一直抱著的手放下了。
眾人這才發(fā)現(xiàn),時軼沒有將劍帶上。
來論劍的人,為何不帶劍?難道還想赤手空拳地和別人打?
時軼面露笑意,慢悠悠地開口:“——我說趙識君,你這么關心別人的道侶做什么?”
這一下,連向來泰然崩于眼前而不變色的旋塵真人都差點沒站穩(wěn)。
道道道……道侶?
此人不僅死而復生,還不知從哪兒帶出來一個道侶?
眾人牙都快驚掉了。
而且,若是論起從前,這兩人為人津津樂道的那個從前——不正是從時軼一劍殺了那趙識君的師兄開始么?
聽說,當初那人,還是因心中愛慕對方,才為其擋劍而死。
一劍穿心。
不知道有多疼。
“我說趙識君,雖說當年他殺了個你喜歡的人。”有人看不下去了,“但你也不能在人家的感情中橫插一腳啊!”
“就是啊,人家都是道侶了。你如今不僅入了魔,還想去別人那里當外室么?”
“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親!”
趙識君:“………………”
這時,有人忽然開口道:“我好像知道時軼的道侶是誰了。”
“是誰?”
“不就是那個仙盟盟主么?”
“啊?!”眾人大驚失色。
“你們都忘了嗎?當年我們都以為時軼死了,他還給見微真人下戰(zhàn)書來著,不就是為了向真人復仇么!”那人一語中的。
時軼聽了,也是微微一挑眉。
戰(zhàn)書?
他“死”之后,還有過這種事?
這可從來沒人告訴過他。
眾人一聽,頓時沸騰了:
“你這么一說,好像還真有這么一回事!”
“當年都說仙盟與時軼有勾連,沒想到竟是真的。”
“難怪那盟主這么恨見微真人啊,我還心說,他膽子怎么會那么大。”有人感慨萬千道,“畢竟可是殺妻之仇,實在不共戴天!!”
這下時軼面上的笑容也徹底僵硬了:“………………”
作者有話要說:
好多人啊.jpg
散修:吃瓜是本分,修仙是隨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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