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揮碧劍(一)
謝長亭:“你早知道今日他會來?”
時軼偏過頭來, 看了他一眼:“你看起來也半分都不驚訝嘛。”
謝長亭:“……”
謝長亭:“那些書信上的親印都是真的。我猜到他是故意假借趙識君的名義,引你我前來。”
“嗯。”時軼道。
說完之后,他沉默了一陣。
與二人的鎮定形成鮮明對比的,周遭的一切全然亂套了。散修們在結界之中來回沖撞, 一旁旋塵幾人只得開了法陣, 將他們從自己身邊驅開。
擁擠之中, 有的人被撞向血肉墻壁。于是在一陣陣的尖利大叫聲中,又有三人被那些血肉吞噬了進去,命喪當場。
混亂之中, 謝長亭注意到, 他舅舅、蕭如珩以及馮文圣幾人挨在一處。蕭如珩此刻正撐開一個小法陣,以免被散修們撞進結界上。
謝長亭臉色微沉。他拔出無極, 任由它脫手而去。湛藍的熒光自劍尖灑落, 鋪在結界邊緣,將慌亂的人群與其隔開。
余光朝云端上的人瞥去,對方并沒有要開口說話的意思,也沒有絲毫出手阻攔的動作。
謝長亭也沒有開口。
現在的人群太混亂了,不論他說什么,他們也聽不進去。況且, 這里有許多人并不會聽信他的言語。
興許, 他們反倒更信站在云端上的那一個人。
“——所以你明知道他今日要來。”時軼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為什么還來?”
謝長亭停下手中的動作。他道:“如若他真想殺我, 他早該殺了。”
“你覺得他不想殺你?”
“是我想殺他。”謝長亭道。
于是時軼又想起那些散修口中的“戰書”來:“聽說你曾經還給他下過戰書?真的假的?”
謝長亭的身形僵硬了一瞬。
良久,生硬道:“他沒接。”
時軼不吃他這轉移話題的一套:“是為了我么?”
“……”
“看來還真是。”語氣漸漸染上笑意。
謝長亭:“你能不能別問了。”
“怎么了, 問不得么。”時軼微微拖長了語調, 帶著一點眷戀的意味。
四周嘈雜無比, 散修與大能皆亂作一團, 他卻是置若罔聞,只是將頭輕輕靠在謝長亭肩頭。
時軼偏著頭,目光上揚,與云端上負手而立的見微真人對上。
凝視著那只血紅的魔眼,他微微一笑。
見微真人從來平靜的神情,幾不可見地出現了一絲裂痕。
“哪怕是騙我的,也好啊。”時軼輕聲說,“說出來讓我高興高興,不行么。”
謝長亭默然片刻。
他低聲道:“因為你在這里。”
時軼驀地收回目光,側過頭去:“……你說什么?”
謝長亭合上眼,平復了一下呼吸。黑暗之間,翻涌的情緒開始發酵,脹滿他全部心緒。
“謝長亭,你說清楚。”時軼音聲沉了下去。
他這般急切地催促,對方卻又不肯說了。
又是這樣。
時軼:“那我替你說了——你是不是擔心我?”
謝長亭:“你是不是又想把我關在什么地方,好方便你自己一個人去死?”
兩人一前一后地開了口。謝長亭側過頭來,平靜神色再不復。
時軼靠在他肩頭,兩人挨得有些太近。他看見自己的倒影在對方的眼瞳中顫抖,碎成一片。
許久,時軼“撲哧”一聲笑了。
“你別這樣。”他低聲道,“你這樣的話,讓我好想現在就親你。”
謝長亭:“……”
他耳后微微有些發紅,一把將時軼從肩頭上推了下去:“這里有好多人。”
“噢。”時軼不倒翁似的,被推開后,又堅持不懈地重新貼了上去,“那你的意思是,如果人不多,我是不是就可以親你了。”
“……”
“抱你也可以?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許了。”
“……”謝長亭面無表情,“時軼。”
時軼大笑起來。
“你放心,我還死不了。”他道,“要是讓我去死,可算不上是一件容易的事。”
“當年在地宮中時,我的修為應當在洞虛左右,還不到合體。那時我用了點不太好的法子,將多余的修為封在了自己體內。因而承接了那道雷劫,才會受傷頗重。”
“但神魂中的靈力到底與肉身不同。那時我的肉身幾乎隕滅了,我只好花了十六年,一點一點將它們重塑起來。”
謝長亭猛然回過頭去。
時軼笑意未減。
“但是我忘記了,我見你的時候外貌瞧起來是多大年紀。”他道,沉吟片刻,“我現在看起來是不是有點太小了?總覺得他們見了我,不把我當回事看。”
謝長亭:“時軼。”
他的語氣不善,時軼察言觀色,只好將笑意收斂起來。
“你說,肉身隕滅,”謝長亭一字一頓道,“是什么意思?”
時軼:“就是字面意思。不過么,比死了稍微好那么一點。”
被那雙漂亮的藍眼睛看著,他好像有些藏不住笑似的:“我說了,你別這么看我——不疼。”
“……當真?”
“當真不疼。”時軼沖他眨了眨眼,“就和死了差不多。人死了又怎么會感覺到痛?”
謝長亭平靜道:“你騙我。”
“我騙你做什么!這又不是頭一回了。”
時軼的笑意、話語,都像是一只手,恍惚間,謝長亭好像被這只手攫住了心臟,又生生地撕裂成了兩半。
他輕聲說:“‘不是頭一回’,又是什么意思?”
時軼神秘地沖他擠了擠眼睛。
他目光向上:“你看。”
隨著時間漸漸過去,約莫一刻鐘后,人群漸漸恢復了平靜。
洪盛喘著氣,抬起頭來:“真人!您這又是何意?”
他一出聲,四周都靜了下來。
有不少人喘息著,抬起頭來,目光中甚至帶了點企盼,望向頭頂那位如謫仙一般的圣人。
他們企盼著,他能夠開口說話。
企盼著他說,這一切,都不過是一場鬧劇。
見微真人還是那個通天徹地,卻又明月入懷的他。只需他動一動手指,在場的所有人便都能性命無虞。
可自始至終,見微真人都并未開口。
他目光下垂,平等地落在每一個人身上,又好似紛紛穿過了他們的肉身,直落進地底。他看著每一個人,卻又誰也沒看。
謝長亭低聲問:“他為什么不說話?”
時軼:“因為沒有必要。”
“什么?”
“你看見他頭頂上的東西了么?”
謝長亭依言望去。
這一回,仔細看著,才發現見微真人頭上,除卻那一只魔眼以外,還有別的古怪。他的額頭以上幾乎是模糊的——原先謝長亭一眼瞥過去時,還以為是他立在云端,將日頭遮在了腦后,才在頭頂暈出一塊光圈。
現在看來,分明是他頂上聚著一團金光!
“那是他的金丹,又或者說,是他平生煉化的靈氣。”時軼說。
“金丹又怎會現在頭頂?”
“因為他此生修為已圓滿。”時軼道,“三花聚頂,他快要飛升了。自然,也沒有什么話能再同我們這些凡人講了。”
謝長亭驀地愣住。
三花聚頂。這是他在古書中才見過的字眼,畢竟修真界中已有百年,未有修士踏足飛升之境了。
可隨即,他又想到了別的什么。
“你怎么知道?”
他回過頭去,問。
時軼笑著,卻是岔開了話題:“不過很可惜,他現在飛升不了。因為天道有缺,世上無人可飛升。”
“就算他能過得了最后那一道心魔劫,天道也依舊會判罰他不得入飛升境,承九重雷劫之苦。而且我想,他大約是過不了那一道劫的——這世上只有心境至凈至純之人,方可無懼于心魔。”
時軼的聲音很輕,夢囈一般:“九重雷劫降下,毀天滅地。他的肉身頃刻間變會化作一團飛灰,消弭天地間。可即便如此,他那早已至了化神末境的神魂卻仍舊活著。待十六年后,肉身又重塑,再入劫數中。”
“心魔劫再降,不過。遂再入雷劫。”
“十六年后,再……唔!”
謝長亭忽然間,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他的呼吸較平時稍快,從時軼的臉側輕輕擦過去,斷斷續續的。
像是它的主人正在輕微顫抖。
許久,謝長亭開了口。
“別說了,”他低聲道,“別說了。”
時軼被他手心覆住的唇角似乎是彎了一下。他抬手,攥住謝長亭手腕。
那只手便也無力地垂落下去。
時軼似乎是輕輕出了口氣。再開口是,聲音依舊平靜:“每過一次雷劫,他身上便會多出數道雷劫留下的痕跡,像是每次新生時都會帶出的胎記一般。如是幾番,輪回之后,他才會終于明白一件事:此生若是想要真正故去,除非待他神魂中靈氣全部耗盡,方可真正形神俱滅。”
“不過,他可能并不甘心如此。最開始,他還在盡力尋找著當初遺失的大妖之骨與圣人之心,可并無結果。”
“后來,誤打誤撞地,魔主之眼落在了他的手中。”
“趙著戴上魔主之眼,見到了魔主的記憶。魔主曾對一個人說過,若是想要飛升,并非只有修行這一條方法。”
“而是還有,另一條捷徑。”
“魔主自己當年,就是用這個方法飛升的。”
“魔主抓了三萬一千一百六十八個活人,抽走三萬一千一百六十八條活人生魂。他將生魂注入自己的法陣之中,天道震動,不得已封他殺神之號——魔畢竟是魔,不是圣人。圣人殺神成仁,魔主殺人入圣。他證的是殺道。”
“于是,趙著明白了:他此生,只有兩條路可以走。其一,待數百年后,靈氣散盡,神魂自然死去。”
“其二,立地入魔,以殺證道。”
謝長亭感覺自己手上忽然一輕。
他回過頭去。
時軼仍是那副笑瞇瞇的、不以為意的神情,可方才言行中的一切親昵與眷戀,此刻都已消散殆盡。
無極已經落到了他的手中,劍身微出,倒映一片雪亮天光。
“謝長亭,我真的好喜歡你。”時軼低聲說,“這樣看著你的時候,好像才能感覺到,原來活著是比死了要好的。”
“真想就這么一直看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是糖吧……是吧……?
昨天有點卡文沒更新,這幾天努力多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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