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梅特爾，何向東又摔了門。

　　從被人看不起的附庸變成被人提防、利用的附庸，中國遠征軍在法國的處境看似變化了，其實“附庸”的身份一直不曾改變！

　　何向東是生自己的氣，并沒有遷怒于參謀主任以及參謀軍官們的意思。不過，適當的提醒還是必要的，早在德軍從佩羅內到努瓦榮一線后撤時，埃納河一線德軍形成的馬爾梅松突出部就是“待撤退”狀態。中法聯軍進攻，德軍順水推舟來個大撤退，是德軍的計劃，也是何向東意料之中的事情。他還預料到，當德軍大批預備隊回轉西線時，大仗、惡仗、最難打的仗，就會一股腦的到來。

　　不過，德軍沒有想到會付出“炮兵陣地遭到火力突襲，損失慘重”的代價；何向東也沒有想到德斯佩雷上將會在臨門一腳前收縮戰役目標，而且把“中國人打硬仗，法國人摘桃子”這種卑劣的事情做得如此露骨。

　　歸根結底，十七萬中國遠征軍相對法軍、英軍和可以期待的美軍來說，規模太小，不足以獨當一面。而十七萬中國遠征軍，是當前中國最大的能力限度了，在國內保留足夠的兵力抗衡日本陸軍；還要積極準備北進部隊，收取中國在此次大戰之后該得的果實，那才是看得見、摸得著，腳踏實地的利益！

　　恍惚中，何向東似乎看到德斯佩雷上將得意的捻著上唇花白的胡須，朝著何某人微笑，那是嘲弄的微笑。北方集團軍群司令官大方的給了中國遠征軍重炮、卡車、坦克，把第六集團軍作為戰役配屬交給何向東調遣，還滿足何向東對重炮的驚人需求，目的當然不是成就中國遠征軍的威名，而是

　　“他娘的！”何向東在只有自己的辦公室里破口大罵：“****的法國佬有啥了不起的！把老子當槍使？好哇，騎驢看唱本，咱走著瞧！”罵完，“哐啷”一聲，搪瓷茶缸遭罪了，被重重的砸在墻上，落在地上滴溜溜的打轉。

　　門外，張少雄上校皺著眉頭試了好幾次，始終沒有敲響房門。回頭向剛剛回到司令部的參謀長聳聳肩膀，張孝準少將拿起電話要通軍醫院，此時此刻，恐怕也只有指望夫人出馬嘍！

　　憋屈，憋氣！三天后，德軍撤退，法軍進駐，中國遠征軍將士們卻奉命駐守夏萬蒙、克拉翁臺地和瓦伊炮臺，眼睜睜的看著“和平交接”的怪事兒發生，目送法第六集團軍挺進愛萊特河南岸地區，完成十二公里縱深的“大突破”。

　　這一刻，法軍的士氣爆棚，中國遠征軍的怨氣也爆棚！出國了，打仗了，勝利了，懸殊的差別待遇帶來的恥辱卻活生生的強加到十七萬中國遠征軍官兵的頭上。無數抱著“遠征歐洲，洗雪恥辱，為國爭光”而來的將士們也如他們的總司令那般破口大罵，摔茶缸、砸東西泄憤。

　　“縱虎歸山，哼哼！風水輪流轉，總有法國佬磕頭求咱們的時候。”炮兵前觀員秦福生少尉離開四連之前對張懷業上尉如此說：“張大哥，別跟人家瞎起哄，抓緊時間搞戰術訓練才是正經。”

　　機會，只留給有準備的人。

　　1917年10月27日，法國北方集團軍群司令官德斯佩雷上將召集軍事會議，會議之前，他特意留出一些時間與何向東私下交流。

　　“中國遠征軍英勇善戰，屢建功勛，如果不是法軍急切的需要一場勝利來穩定軍心、恢復士氣，我本人是極希望看到更大戰果的。何將軍，請你代我向中國遠征軍全軍將士表示感謝。”

　　廉價的感謝背后還是德斯佩雷上將以及法軍將領們從骨子里的看不起，興許，他們不是看不起中國遠征軍，而是看不起遠征軍后面的中國。看看，中**備是英、法政府貸款和派出技術人員幫助整備的，遠征軍的重型火力、機動車輛是由法國提供的；遠征軍在法國作戰的軍輜糧秣，也是法軍代為籌措的。在很多法國人看來，中國遠征軍是英法武裝起來的“雇傭軍”，也就不奇怪了。

　　看到何向東客氣的、有些冷淡的點頭示意，德斯佩雷決定不在容易引起反感的馬爾梅松問題上糾纏，話風一轉：“戰役結束后，總司令部決定把北方、中央、預備三個集團軍群重新編組為北方集團軍群”

　　何向東的語氣中還是帶著一絲冷淡：“這是集團軍群司令官閣下應該得到的榮譽、地位。”

　　“對此，我再次向何將軍表示個人的、私下里的、由衷的感謝。”德斯佩雷這一次是認真的、鄭重的說出感謝的話，在說話的同時還向中國遠征軍司令官欠了欠身。“德軍大步收縮，戰線拉平之后，雙方都節約出大量的兵力來，相對法國，德國可以指望的，在目前看來似乎更多一些。昨晚得到確切消息，德奧聯軍在意大利掀起第十二次伊松佐河戰役（后來發展為卡波雷托戰役），意軍處于全面被動中，損失慘重。同時，英法政府和軍隊對俄國能稍微強勢一些的指望落空，協約國家駐圣彼得堡的代表們對俄國局勢表示擔心。綜上所述，德軍有可能在意大利的戰役結束后，從意大利、俄國抽調兵力增援西線。1917年冬季和1918年春季，德軍肯定會進攻！我們就有必要在集團軍群序列中編制一支強大的預備隊。”

　　兜兜轉轉，你總算說出真意來了。已經猜出德斯佩雷意圖的何向東在內心里暗暗嘲諷著。

　　法國上將的想法與何向東的想法有些一致，卻又有很大的不同。德軍會增兵西線發起反擊，這個是相同的；但是在德軍會抽調多大規模的兵力在西線發起進攻，恐怕何向東和德斯佩雷的判斷會有很大出入。從德斯佩雷的話語中可知，他認為德軍抽調到西線的兵力不會太大；而何向東卻知道再過那么幾天，俄國就會發生十月**，退出戰爭，屆時，德軍能夠抽調到西線的兵力會超乎法國上將的想象。

　　由此，法國人想把中國遠征軍這么一個小規模的集團軍作為預備隊，似乎還遠遠不夠！

　　“何將軍，中國遠征軍將作為集團軍群總預備隊，從馬爾梅松臺地后撤到烏希堡整補，并協助訓練新組建的三十一個巴黎筑壘民兵營。”

　　何向東笑了，是露骨的嘲諷的笑。

　　烏希堡在蘇瓦松正南方大約十公里處，那里只有一條從夏托——蒂埃里堡到蘇瓦松的公路，沒有鐵路。在鐵路交通依然是主要、大宗軍需物資運送、補給方式的今天，把總預備隊調動不通鐵路的地方，也就意味著中國遠征軍得到的補給將大大的降低到最低水準。那么，法軍就可以順理成章的把終歸有限的資源用來增強自己了。第六集團軍、第十集團軍以及在蘭斯方向的第四集團軍、第五集團軍，那些才是法國佬的！

　　“我沒有意見。”

　　“何將軍？”德斯佩雷覺出何向東的情緒不太對頭，可他又能怎么樣呢？他是法軍將領，不是中國遠征軍的總司令，這里是法國，法軍還是主力，資源向法軍傾斜是應當的，無可置疑的。只是，中國遠征軍在德斯佩雷麾下連打兩場勝仗，給處于頹勢的法軍以巨大幫助，這種“巨大”的程度，德斯佩雷是親身感受到，心知肚明的。

　　“我確實沒有意見。”何向東已經看到一個“讓法國佬跪求中國遠征軍援手的機會”。

　　德軍撤退，在興登堡和魯登道夫領率的德軍先是從佩羅內——努瓦榮一線撤退到圣康坦；后是從埃納河一線撤退到愛萊特河。是協約國家軍隊確乎強大到德軍無法抵擋的**撤退嗎？不是！絕對不是！當馬爾梅松戰役的炮擊發起之后，德第七集團軍的三個預備隊師沒有動，就連三個普通師都沒有動，前沿的六個垃圾師一觸即退。若非炮擊發起的太突然，太準確，讓德軍損失了一些火炮；若非中國遠征軍首先拿下瓦伊炮臺，截斷德軍一部從夏萬蒙臺地后撤的通路，恐怕馬爾梅松戰役不會有任何的殲敵戰果。

　　德軍在有計劃的撤退，撤退的目的是蓄力發起反擊！

　　反擊會在哪里發起？這個，何向東已經可以作出準確判斷了——如果是何某人需要主動放棄一些地方的話，一定會在撤退前完成軍事測繪，當**發起時，放棄的地區就是敵軍的墳墓！

　　早在1915年，何向東就把戰俘身份的菲力少校遣送回國，菲力少校如今又成了中國遠征軍的戰俘，噢，已經是中校了。中校說，他曾經向德軍將領們提出過“大踏步后撤而尋機殲敵”的戰略。何向東教給他的是適合中國情況的“大踏步后退，恢復運動戰，尋機殲敵”，菲力中校報上去，能夠被德軍將領理解并接受的，肯定是適合西線戰場的“大踏步后退，在反擊中殲敵”。因為歐洲戰場地域狹窄，兵力厚集，雙方軍隊又在三年的對抗中習慣了塹壕戰，那就要用塹壕戰的方式和軍事技術來實施“后退反擊”戰略。

　　德軍肯定會在佩羅內——努瓦榮一線發起主要反擊，那里是英法兩軍的結合部！德軍也會在埃納河一線發起次要反擊，保護在努瓦榮突破的德軍左翼。

　　如此看來，法軍總司令部以有色眼光看待中國人，區別對待中國遠征軍和法軍，把中國遠征軍遠遠的調離愛萊特河、馬爾梅松臺地群，也不是一件壞事兒嘛！哼，德斯佩雷老小子，你放心，我會大大方方的接受“盟國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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